第七章 生与死
就好像在那片绿色地狱中，有某种让自然的伟力都为之恐惧的东西一般。
离死雾越近，天空与大海就越发平静。
仿佛是受到未知存在的征召，三艘战舰的甲板上渐渐站满了人。
他们沉默的看着船只离迷雾越来越近，听着耳旁不断响起的哀嚎声，心中的恐惧越发浓厚。
突然，迷雾再次扩张，转眼将这只小小的船队彻底吞噬。
短暂的迷离之后，那可怕的惨叫声消失不见，世界几乎只剩下单调的黑与白。
这里无风无浪，大海不再躁动，安静的像是一潭死水。
不，不一样。
在那黑色的水面下，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船上的生者。
隐约可见的海草在水下疯狂招摇，看上去就好像是水下有亡灵正在狂欢。
舰队开始躁动，就在有人承受不住内心的恐惧，想要发出呐喊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传遍了船队，更是直接在每个人的心中响起。
那是维克托，他站在旗舰的船头，一只手握紧胸前挂着的圣徽，另一只手高举在空中，发出了温暖的光亮。
“战士们，我是维克托，我是你们的指挥官。”
“我们已经进入了死雾，这里是死者的世界。这里，是地狱。”
“但是不要恐惧，天上的圣灵正看着你们。请记住，这是一场勇气的试炼！”
“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做的就是全身心的信任我。”
“所有人绝对不允许说话，而我会带领你们活着回家。”
“听我命令，放下排桨，跟随旗舰前进！”
大量的船桨从王权号的两侧放了下来，和往常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人敢喊口号，甚至海员们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更让他们惊惧的是，每一次滑动船桨，都会感觉到巨大的阻力，就像是有什么怪物正在水下死死抓着船桨一般。
但是如论如何，船队开始前进了，它们在这片死寂的海域划破水面，朝着年轻人指引的方向缓慢而坚定的前进。
就在船队前进了数千米后，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绿色的迷雾突然被破开，六艘战舰裹挟着巨浪冲了进来，一时间打破了这个世界的宁静。
艾萨克的手轻轻抖动了一下，但是看着身前那散发着光辉如同神灵的年轻人，艾萨克船长的心神渐渐稳定了下来。
将那指针乱转的指南针随手塞进口袋，他小心谨慎的从舵手手中接过了船舵。
这也算是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了，至少部分是这样。
维克托没有回头，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这片世界的恐怖超乎所有人的想象，除非敌人也和自己一样，得到了那些隐秘的资料，否则它们不会成为威胁。
似乎是为了提振士气，追击部队吹起了嘹亮的号角。
伴随着激昂的船歌，伴随着排桨重重击打在海面的声响，它们开始快速拉近与王权号的距离。
然后，异变发生了。
黑色的大海在一瞬间活了过来，巨大的触须自深渊中生长而出，刺破天穹，转眼间在海上长成了一片可怕的丛林。
它们摇摆着，狂欢着，每一根触须上都长满了正在哀嚎的面孔。
那些人脸看着船上鲜活的生命，开始扭曲，开始狂欢。
多么新鲜的血肉啊！来吧，加入我们吧！一起进入永世的苦痛吧！
狂乱的怒吼充斥着这片死寂的世界，然后血肉丛林带着刺耳的声响压了下来，将那只前一刻还士气高昂的舰队彻底吞没。
甚至来不及发出抵抗，那只舰队就在咀嚼声中消失了。
又过了一会，血肉丛林带着无数的哀嚎声沉入了黑色的海洋。这片世界再次归于死寂，而海面上甚至看不到一块木板。
前方的逃亡者们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心神俱颤之余，却对维克托多了许多信任。
突然，一道灰暗的影子在海面上亮了起来，继而一艘小舢板自黑暗中浮现。远远望去，三道身影正稳稳的坐在上面。
虽然只有三人，但是他们划船的速度却极快，只看到小船执着地朝着王权号追来。在这片诡异的海域，没有人敢使用火器，于是这群逃亡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追击者越来越近。
没用多久，小船就追上了最后一艘战舰--胜利号。
他们拔出利刃，轻易地便借力爬上了出水二十多米高的甲板。
一场无声的战斗开始了，除了冷兵器碰撞的声音，没有一个人发声。
沉默的战斗，沉默的死去。
或者说，这是一场沉默的屠杀。
短短十来分钟，胜利号的甲板上再也没有任何一名活着的帝国海军战士，鲜血染红了甲板，想必也渗入了船舱里。
或许只有船舱里那些重伤不能动弹的伤员还活着吧。
那是数百条性命啊！
他们无愧帝国最精锐的士兵，直到死亡也没有违反自己的命令，去惊扰那些海中的怪物。
“我真的做对了吗？”
一时间，维克托有些迷茫。但很快，他冷静了下来，有些事情既然开始了，就没有回头的可能。
维克托打起旗语让幸存的伯伦希尔号加快速度，越过旗舰来到了船队的最前方。暂时不能够再轻易死人了，所以他决定直面这些追击者。
“老弗雷克，请你去把那位尊贵的女士带到甲板上来。”
“其余人，全部去船舱，接下来的战斗不是你们可以参与了。”
温和的声音在人们心里响了起来。
看着人群不断前往下层区，艾萨克却没有动弹。
用力拍了拍船舵，他固执地看向维克托，那代表着--我是船长！我还是舵手！
维克托笑着拍了拍艾萨克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艾萨克的心底却是听到了这样一句叮嘱：“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给我冷静。”
船队沉默的前行着，追击者终于来了。
为首之人是一名须发皆白的高大男子，他的脸上刻写着岁月的痕迹。
他的上衣早已在战斗中撕碎了，露出一道道几乎入骨的旧伤疤。
他没有携带武器，那双染着鲜血的双拳就是他唯一的武器。
在他身后，是两名全身黑色劲装的蒙面之人，他们手持弯刀静静护住老者左右。
胜利号上的鲜血终于还是引起了异变，触须从大海中生长了出来，渐渐覆盖了胜利号的船身，无声的将它拖进了大海。
“不要说话，这些怪物对灵魂特别敏感。命轮自口而出，当你说话的时候，死神也盯上了你。”
“看着我的眼睛，在心底想着要告诉我的事情，我就能听到。”
话语在三人的心底响起，让他们略有些惊诧。
老者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强大的力量让他无所畏惧。但当他看到维克托身后被捆住双手，封住口舌，蒙住眼睛的女子，怒气忍不住的开始涌动。
“我是戈弗雷，雷欧尼斯帝国南方三省的总督，你应当知道我为何而来！”
尽管只是通过心灵交流，维克托仍然听出了那无限的愤恨。
一边思索着，维克托微微鞠了一躬，说道：“很荣幸见到您，狮王戈弗雷阁下。”
“这场战争的起因，我想眼下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但我必须告诉您，一切的始作俑者，我们的帝国特使，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我们的舰队，也几乎被毁灭，我想我们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老者却是冷笑了起来：“是吗？你们杀死了帝国唯一的，也是最优秀的直系继承人！甚至于，你们还绑架了帝国的皇后！”
“你们在我的眼下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让我家族的荣誉毁于一旦！现在，我是以复仇者的身份而来！”
“放开皇后陛下，我会给你们一个体面的死亡！”
看到老者有动手的打算，维克托的右手按在了俘虏的肩膀上。
“请您冷静！您看，我恰巧也是一名能力者。”
赤红的火焰在维克托的手上燃起，却与俘虏的身体秋毫无犯。
“如果我太过慌张，也许我会不小心伤到这名尊贵的女士。”
但是老者却并未犹豫，他继续缓步朝着维克托逼近，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了心脏之上，而两名蒙面人则如同影子一般紧随其后。
维克托不急不缓，他补充道：“另外，我恰巧还是一位医生。为这位尊贵的女士检查伤势的时候，我发现她怀有身孕。”
这句话终于让戈弗雷停下了脚步，他思索了片刻，闷声问道：“说出你的条件。”
维克托友善的笑了起来，说道：“这样就太好了，在这个危险的地方，我们不应该成为敌人。”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维克托.德雷克。在大海的另一边，在那片大陆最强大的国度里，我是公爵之子，也有王位的继承权力，同时我的身后还有教会背书。为什么我们不能够进行一些合作呢？”
“我们这只舰队，只是帝国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毕竟不会有谁会冒着风险将自己的主力送进这危险的亡魂海吧?我想您也一定不愿意看到永无休止的战争。”
说到这里，维克托有点无奈的摸了摸鼻子。
“只要您能放下仇恨，我自然会将身后这位尊贵的皇后陛下安全交给您。同时在我回去之后，我会劝说我的君王，送来一份象征和平的礼物，以及开通贸易的申请。”
“当然这一切，我希望都能由您来进行对接。我相信，不可计数的财富可以消弭一切仇恨。”
戈弗雷沉默了半晌，回答道：“我开始相信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真的已经死掉了，因为你看上去并不是一个狂妄的蠢货。但是，我必须对我的君主有一个充分的交代。”
维克托点头应是：“当然，当然，我知道您是一位视荣誉高于生命的战士。所以，我们这只残存的小船队，会在这里彻底‘死去’。”
说着，他将一张折叠好的旗帜扔到了老人脚下。
“那是我们的军旗，这只‘探索队’的军旗，而且里面包裹着象征帝国军权与皇权的徽记。”
“请将这个带回去吧，这些东西足以让您家族的声望更加鼎盛。”
戈弗雷冷笑了一声，脸上多了几分难掩的蔑视。
“年轻人，你很聪明，可惜......那么，我同意你的要求。现在，把皇后陛下还给我吧！”
维克托脸上笑意更胜，甚至能看出一点谄媚，这让艾萨克颇感不适，只有老弗雷克始终笔挺的站在维克托身后，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当然，当然，只是您是否需要再给我一点小小的保障呢？毕竟我可没有办法与您这样身经百战的勇士战斗。”
就在二人沟通之际，戈弗雷身后的一名黑衣人似乎感觉到什么。
他不安的将手中弯刀轻轻挥动，但是却又不能开口说话，这让他更加躁动。
戈弗雷察觉到了手下的不安，侧身看去，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有危险！”
如同往布满食人鱼的池塘里洒下里一点饲料，大海开始展露他危险的一面。
得到提醒的戈弗雷也开始感觉到不对了。
“你在拖延什么！”
就在这时，自大海中传来了空洞的鸣叫声，那似乎是鲸鱼的声音，又似乎是风吹过山洞的声音。
看到维克托脸上自信的笑容，戈弗雷作出了决定。
“动手抢人！”
顾不得保持安静，老者下大了命令。只要能够救回俘虏，他就有把握从怪物的手中逃离。
如果救不了俘虏，那也必须杀死敌人洗清自己的耻辱！
如同雄狮开始狩猎，戈弗雷像一道闪电般冲向了维克托，他的铁拳带着风声砸了过去。
维克托却灵巧的躲在了俘虏身后，戈弗雷及时收拳，在千钧一发之际与那位尊贵的女士擦身而过。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头就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脑海一片混乱。幻象纷乱中，他看到自己亲手杀死了所有的亲人，绝望的情绪已然无法压抑。
但他身后的两名蒙面刀客，却将他的攻击漏洞弥补得天衣无缝。
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攻向了维克托，带着寒芒的利刃直切要害。
可维克托却不管不顾，回身直扑戈弗雷，用后背硬接了这两刀，而那执掌着火焰的手轻易的切开了老者的后心。
就像是尖刀切入奶油一般，全无阻碍。
戈弗雷的重拳砸在了战舰巨大的桅杆上，打出了一个硕大的缺口。
还不待他回过神来，背后传来了一阵剧痛，一只手掌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腔，握住了他的心脏。
另外一边，双刀狠狠的砍进了维克托的身体，但是那一瞬间，他的身体仿佛转换了形态。带着血肉的火焰包裹住他的全身，火舌喷卷间上衣化为飞灰，一时间火焰竟然代替了血液。
这一变故惊得黑衣人连连后退，却见维克托已经击杀了老人，不由得睚眦欲裂。
戈弗雷无力的倒了下去，直到死亡，他仍然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有那么一瞬间的分心。
维克托回头过来，看着两名黑衣人笑了起来：“轮到你们了。”
狮王之死对黑衣刀客而言，实在是无法想象的可怕噩梦。
一名黑衣人突然说道：“暗影之路在你手中，你先走。将这个消息带回去，我来拦住他！”
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听上去却是一名年轻女性。
另外一名黑衣人闻言立刻直奔船舷，割下救生用的小舢板，纵身跳了下去。
只见小舢板入水后，刚刚激起了一片浪花，就立刻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这时，那名女性刀客往后退了几步，直接冲进了船舱，她要杀光这艘船所有的人，避免维克托阻碍同伴逃脱。
维克托的力量太过诡异了，她自觉不是对手。
维克托始终没有做任何阻拦，他带着笑容，看着灰白的天空。
甲板下不停传来惨叫声，大海开始狂躁，黑色的触手似乎下一刻就要冲破水面。
艾萨克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喊道：“指挥官阁下，您到底在干什么！”
“和我来。”
维克托没有直接回答，拖着那位俘虏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到了船头。他的后背血肉模糊，甚至可以看到森白的脊骨，显然伤情没有那么轻松。
他张开双臂，伸向天空，开始颂念起古怪的祷文。
转眼间，那血肉触须组成的丛林已经覆盖了整个天空，它们扭曲着，悲鸣着，狂欢着，随时准备享受眼前的美餐。
却听到维克托突然高呼了起来。
“暗影之主啊，在此我向您献上庶民之血！”
无数的触须避开了船头，刺破了船舱。躲在里面的海员们哀嚎着迎来了死亡，转眼间，两艘船近乎八百人，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暗影之主啊，在此我向您献上战士之血！”
正在一旁心慌意乱的艾萨克还来不及反应，灼热的手掌如已经刺破了他的胸膛。
“暗影之主啊，在此我向您献上天皇贵冑之血！”
那位可怜的皇后陛下甚至什么都看不到，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暗影之主啊，在此我向您献上强敌之血！”
狮王戈弗雷的心脏被他重重捏碎，鲜血洒落了下来。
回过头来看向老弗雷克，维克托犹豫了。
“我......”
“少爷，您不用愧疚，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老弗雷克还是那副永远处惊不变的样子，他笑着掏出一把餐刀。
“请您一定要走到最后啊。”
狠狠的，餐刀刺入了心脏，或许是害怕死得太慢耽误了事情，他甚至用最后的力气转动了一下刀柄。
抬起头来，看着那些恶心的触须，维克托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有了流泪的冲动。
他握住那把带血的餐刀，怒吼道：“暗影之主啊，在此我向您献上至亲之血！”
终于，那永远没有变化的灰色天空开始撕裂了，于此同时，大海也同步的发生了变化。
那血肉丛林似乎感觉到了恐惧，快速的往大海里钻去，却似乎被斩断了一般倒在了大海上，残肢扭曲着逐渐消融，最后融化在了海水中。
深深吸了一口，维克托再次咆哮了起来。
“暗影之主啊，在此我向您献上堕落者之血！”
右手挥动，他的左腕动脉被割开，大量的鲜血喷了出来。
瞬间大量失血让他差点昏死过去，但是世界已然发生了最后的变化。
海天在一瞬间连为一片，一道巨大的漩涡出现在了前方，遮天蔽日。强大的吸引力牵引着两艘破损的战舰不断靠近。
站在战友的血肉之中，维克托心情复杂，最终他虚弱地握着圣徽，开始轻声祷告。
“慈悲之母啊，我拜伏在您的面前，愿您治愈我的伤痛。”
温暖的光自手心而生，覆盖在他的身躯之上，伤口肉眼可见开始止血。
巨大漩涡越来越近，他的心终于激动了起来。
“应许之地，我来了。”
离死雾越近，天空与大海就越发平静。
仿佛是受到未知存在的征召，三艘战舰的甲板上渐渐站满了人。
他们沉默的看着船只离迷雾越来越近，听着耳旁不断响起的哀嚎声，心中的恐惧越发浓厚。
突然，迷雾再次扩张，转眼将这只小小的船队彻底吞噬。
短暂的迷离之后，那可怕的惨叫声消失不见，世界几乎只剩下单调的黑与白。
这里无风无浪，大海不再躁动，安静的像是一潭死水。
不，不一样。
在那黑色的水面下，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船上的生者。
隐约可见的海草在水下疯狂招摇，看上去就好像是水下有亡灵正在狂欢。
舰队开始躁动，就在有人承受不住内心的恐惧，想要发出呐喊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传遍了船队，更是直接在每个人的心中响起。
那是维克托，他站在旗舰的船头，一只手握紧胸前挂着的圣徽，另一只手高举在空中，发出了温暖的光亮。
“战士们，我是维克托，我是你们的指挥官。”
“我们已经进入了死雾，这里是死者的世界。这里，是地狱。”
“但是不要恐惧，天上的圣灵正看着你们。请记住，这是一场勇气的试炼！”
“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做的就是全身心的信任我。”
“所有人绝对不允许说话，而我会带领你们活着回家。”
“听我命令，放下排桨，跟随旗舰前进！”
大量的船桨从王权号的两侧放了下来，和往常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人敢喊口号，甚至海员们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更让他们惊惧的是，每一次滑动船桨，都会感觉到巨大的阻力，就像是有什么怪物正在水下死死抓着船桨一般。
但是如论如何，船队开始前进了，它们在这片死寂的海域划破水面，朝着年轻人指引的方向缓慢而坚定的前进。
就在船队前进了数千米后，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绿色的迷雾突然被破开，六艘战舰裹挟着巨浪冲了进来，一时间打破了这个世界的宁静。
艾萨克的手轻轻抖动了一下，但是看着身前那散发着光辉如同神灵的年轻人，艾萨克船长的心神渐渐稳定了下来。
将那指针乱转的指南针随手塞进口袋，他小心谨慎的从舵手手中接过了船舵。
这也算是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了，至少部分是这样。
维克托没有回头，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这片世界的恐怖超乎所有人的想象，除非敌人也和自己一样，得到了那些隐秘的资料，否则它们不会成为威胁。
似乎是为了提振士气，追击部队吹起了嘹亮的号角。
伴随着激昂的船歌，伴随着排桨重重击打在海面的声响，它们开始快速拉近与王权号的距离。
然后，异变发生了。
黑色的大海在一瞬间活了过来，巨大的触须自深渊中生长而出，刺破天穹，转眼间在海上长成了一片可怕的丛林。
它们摇摆着，狂欢着，每一根触须上都长满了正在哀嚎的面孔。
那些人脸看着船上鲜活的生命，开始扭曲，开始狂欢。
多么新鲜的血肉啊！来吧，加入我们吧！一起进入永世的苦痛吧！
狂乱的怒吼充斥着这片死寂的世界，然后血肉丛林带着刺耳的声响压了下来，将那只前一刻还士气高昂的舰队彻底吞没。
甚至来不及发出抵抗，那只舰队就在咀嚼声中消失了。
又过了一会，血肉丛林带着无数的哀嚎声沉入了黑色的海洋。这片世界再次归于死寂，而海面上甚至看不到一块木板。
前方的逃亡者们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心神俱颤之余，却对维克托多了许多信任。
突然，一道灰暗的影子在海面上亮了起来，继而一艘小舢板自黑暗中浮现。远远望去，三道身影正稳稳的坐在上面。
虽然只有三人，但是他们划船的速度却极快，只看到小船执着地朝着王权号追来。在这片诡异的海域，没有人敢使用火器，于是这群逃亡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追击者越来越近。
没用多久，小船就追上了最后一艘战舰--胜利号。
他们拔出利刃，轻易地便借力爬上了出水二十多米高的甲板。
一场无声的战斗开始了，除了冷兵器碰撞的声音，没有一个人发声。
沉默的战斗，沉默的死去。
或者说，这是一场沉默的屠杀。
短短十来分钟，胜利号的甲板上再也没有任何一名活着的帝国海军战士，鲜血染红了甲板，想必也渗入了船舱里。
或许只有船舱里那些重伤不能动弹的伤员还活着吧。
那是数百条性命啊！
他们无愧帝国最精锐的士兵，直到死亡也没有违反自己的命令，去惊扰那些海中的怪物。
“我真的做对了吗？”
一时间，维克托有些迷茫。但很快，他冷静了下来，有些事情既然开始了，就没有回头的可能。
维克托打起旗语让幸存的伯伦希尔号加快速度，越过旗舰来到了船队的最前方。暂时不能够再轻易死人了，所以他决定直面这些追击者。
“老弗雷克，请你去把那位尊贵的女士带到甲板上来。”
“其余人，全部去船舱，接下来的战斗不是你们可以参与了。”
温和的声音在人们心里响了起来。
看着人群不断前往下层区，艾萨克却没有动弹。
用力拍了拍船舵，他固执地看向维克托，那代表着--我是船长！我还是舵手！
维克托笑着拍了拍艾萨克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艾萨克的心底却是听到了这样一句叮嘱：“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给我冷静。”
船队沉默的前行着，追击者终于来了。
为首之人是一名须发皆白的高大男子，他的脸上刻写着岁月的痕迹。
他的上衣早已在战斗中撕碎了，露出一道道几乎入骨的旧伤疤。
他没有携带武器，那双染着鲜血的双拳就是他唯一的武器。
在他身后，是两名全身黑色劲装的蒙面之人，他们手持弯刀静静护住老者左右。
胜利号上的鲜血终于还是引起了异变，触须从大海中生长了出来，渐渐覆盖了胜利号的船身，无声的将它拖进了大海。
“不要说话，这些怪物对灵魂特别敏感。命轮自口而出，当你说话的时候，死神也盯上了你。”
“看着我的眼睛，在心底想着要告诉我的事情，我就能听到。”
话语在三人的心底响起，让他们略有些惊诧。
老者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强大的力量让他无所畏惧。但当他看到维克托身后被捆住双手，封住口舌，蒙住眼睛的女子，怒气忍不住的开始涌动。
“我是戈弗雷，雷欧尼斯帝国南方三省的总督，你应当知道我为何而来！”
尽管只是通过心灵交流，维克托仍然听出了那无限的愤恨。
一边思索着，维克托微微鞠了一躬，说道：“很荣幸见到您，狮王戈弗雷阁下。”
“这场战争的起因，我想眼下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但我必须告诉您，一切的始作俑者，我们的帝国特使，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我们的舰队，也几乎被毁灭，我想我们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老者却是冷笑了起来：“是吗？你们杀死了帝国唯一的，也是最优秀的直系继承人！甚至于，你们还绑架了帝国的皇后！”
“你们在我的眼下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让我家族的荣誉毁于一旦！现在，我是以复仇者的身份而来！”
“放开皇后陛下，我会给你们一个体面的死亡！”
看到老者有动手的打算，维克托的右手按在了俘虏的肩膀上。
“请您冷静！您看，我恰巧也是一名能力者。”
赤红的火焰在维克托的手上燃起，却与俘虏的身体秋毫无犯。
“如果我太过慌张，也许我会不小心伤到这名尊贵的女士。”
但是老者却并未犹豫，他继续缓步朝着维克托逼近，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了心脏之上，而两名蒙面人则如同影子一般紧随其后。
维克托不急不缓，他补充道：“另外，我恰巧还是一位医生。为这位尊贵的女士检查伤势的时候，我发现她怀有身孕。”
这句话终于让戈弗雷停下了脚步，他思索了片刻，闷声问道：“说出你的条件。”
维克托友善的笑了起来，说道：“这样就太好了，在这个危险的地方，我们不应该成为敌人。”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维克托.德雷克。在大海的另一边，在那片大陆最强大的国度里，我是公爵之子，也有王位的继承权力，同时我的身后还有教会背书。为什么我们不能够进行一些合作呢？”
“我们这只舰队，只是帝国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毕竟不会有谁会冒着风险将自己的主力送进这危险的亡魂海吧?我想您也一定不愿意看到永无休止的战争。”
说到这里，维克托有点无奈的摸了摸鼻子。
“只要您能放下仇恨，我自然会将身后这位尊贵的皇后陛下安全交给您。同时在我回去之后，我会劝说我的君王，送来一份象征和平的礼物，以及开通贸易的申请。”
“当然这一切，我希望都能由您来进行对接。我相信，不可计数的财富可以消弭一切仇恨。”
戈弗雷沉默了半晌，回答道：“我开始相信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真的已经死掉了，因为你看上去并不是一个狂妄的蠢货。但是，我必须对我的君主有一个充分的交代。”
维克托点头应是：“当然，当然，我知道您是一位视荣誉高于生命的战士。所以，我们这只残存的小船队，会在这里彻底‘死去’。”
说着，他将一张折叠好的旗帜扔到了老人脚下。
“那是我们的军旗，这只‘探索队’的军旗，而且里面包裹着象征帝国军权与皇权的徽记。”
“请将这个带回去吧，这些东西足以让您家族的声望更加鼎盛。”
戈弗雷冷笑了一声，脸上多了几分难掩的蔑视。
“年轻人，你很聪明，可惜......那么，我同意你的要求。现在，把皇后陛下还给我吧！”
维克托脸上笑意更胜，甚至能看出一点谄媚，这让艾萨克颇感不适，只有老弗雷克始终笔挺的站在维克托身后，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当然，当然，只是您是否需要再给我一点小小的保障呢？毕竟我可没有办法与您这样身经百战的勇士战斗。”
就在二人沟通之际，戈弗雷身后的一名黑衣人似乎感觉到什么。
他不安的将手中弯刀轻轻挥动，但是却又不能开口说话，这让他更加躁动。
戈弗雷察觉到了手下的不安，侧身看去，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有危险！”
如同往布满食人鱼的池塘里洒下里一点饲料，大海开始展露他危险的一面。
得到提醒的戈弗雷也开始感觉到不对了。
“你在拖延什么！”
就在这时，自大海中传来了空洞的鸣叫声，那似乎是鲸鱼的声音，又似乎是风吹过山洞的声音。
看到维克托脸上自信的笑容，戈弗雷作出了决定。
“动手抢人！”
顾不得保持安静，老者下大了命令。只要能够救回俘虏，他就有把握从怪物的手中逃离。
如果救不了俘虏，那也必须杀死敌人洗清自己的耻辱！
如同雄狮开始狩猎，戈弗雷像一道闪电般冲向了维克托，他的铁拳带着风声砸了过去。
维克托却灵巧的躲在了俘虏身后，戈弗雷及时收拳，在千钧一发之际与那位尊贵的女士擦身而过。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头就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脑海一片混乱。幻象纷乱中，他看到自己亲手杀死了所有的亲人，绝望的情绪已然无法压抑。
但他身后的两名蒙面刀客，却将他的攻击漏洞弥补得天衣无缝。
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攻向了维克托，带着寒芒的利刃直切要害。
可维克托却不管不顾，回身直扑戈弗雷，用后背硬接了这两刀，而那执掌着火焰的手轻易的切开了老者的后心。
就像是尖刀切入奶油一般，全无阻碍。
戈弗雷的重拳砸在了战舰巨大的桅杆上，打出了一个硕大的缺口。
还不待他回过神来，背后传来了一阵剧痛，一只手掌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腔，握住了他的心脏。
另外一边，双刀狠狠的砍进了维克托的身体，但是那一瞬间，他的身体仿佛转换了形态。带着血肉的火焰包裹住他的全身，火舌喷卷间上衣化为飞灰，一时间火焰竟然代替了血液。
这一变故惊得黑衣人连连后退，却见维克托已经击杀了老人，不由得睚眦欲裂。
戈弗雷无力的倒了下去，直到死亡，他仍然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有那么一瞬间的分心。
维克托回头过来，看着两名黑衣人笑了起来：“轮到你们了。”
狮王之死对黑衣刀客而言，实在是无法想象的可怕噩梦。
一名黑衣人突然说道：“暗影之路在你手中，你先走。将这个消息带回去，我来拦住他！”
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听上去却是一名年轻女性。
另外一名黑衣人闻言立刻直奔船舷，割下救生用的小舢板，纵身跳了下去。
只见小舢板入水后，刚刚激起了一片浪花，就立刻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这时，那名女性刀客往后退了几步，直接冲进了船舱，她要杀光这艘船所有的人，避免维克托阻碍同伴逃脱。
维克托的力量太过诡异了，她自觉不是对手。
维克托始终没有做任何阻拦，他带着笑容，看着灰白的天空。
甲板下不停传来惨叫声，大海开始狂躁，黑色的触手似乎下一刻就要冲破水面。
艾萨克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喊道：“指挥官阁下，您到底在干什么！”
“和我来。”
维克托没有直接回答，拖着那位俘虏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到了船头。他的后背血肉模糊，甚至可以看到森白的脊骨，显然伤情没有那么轻松。
他张开双臂，伸向天空，开始颂念起古怪的祷文。
转眼间，那血肉触须组成的丛林已经覆盖了整个天空，它们扭曲着，悲鸣着，狂欢着，随时准备享受眼前的美餐。
却听到维克托突然高呼了起来。
“暗影之主啊，在此我向您献上庶民之血！”
无数的触须避开了船头，刺破了船舱。躲在里面的海员们哀嚎着迎来了死亡，转眼间，两艘船近乎八百人，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暗影之主啊，在此我向您献上战士之血！”
正在一旁心慌意乱的艾萨克还来不及反应，灼热的手掌如已经刺破了他的胸膛。
“暗影之主啊，在此我向您献上天皇贵冑之血！”
那位可怜的皇后陛下甚至什么都看不到，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暗影之主啊，在此我向您献上强敌之血！”
狮王戈弗雷的心脏被他重重捏碎，鲜血洒落了下来。
回过头来看向老弗雷克，维克托犹豫了。
“我......”
“少爷，您不用愧疚，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老弗雷克还是那副永远处惊不变的样子，他笑着掏出一把餐刀。
“请您一定要走到最后啊。”
狠狠的，餐刀刺入了心脏，或许是害怕死得太慢耽误了事情，他甚至用最后的力气转动了一下刀柄。
抬起头来，看着那些恶心的触须，维克托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有了流泪的冲动。
他握住那把带血的餐刀，怒吼道：“暗影之主啊，在此我向您献上至亲之血！”
终于，那永远没有变化的灰色天空开始撕裂了，于此同时，大海也同步的发生了变化。
那血肉丛林似乎感觉到了恐惧，快速的往大海里钻去，却似乎被斩断了一般倒在了大海上，残肢扭曲着逐渐消融，最后融化在了海水中。
深深吸了一口，维克托再次咆哮了起来。
“暗影之主啊，在此我向您献上堕落者之血！”
右手挥动，他的左腕动脉被割开，大量的鲜血喷了出来。
瞬间大量失血让他差点昏死过去，但是世界已然发生了最后的变化。
海天在一瞬间连为一片，一道巨大的漩涡出现在了前方，遮天蔽日。强大的吸引力牵引着两艘破损的战舰不断靠近。
站在战友的血肉之中，维克托心情复杂，最终他虚弱地握着圣徽，开始轻声祷告。
“慈悲之母啊，我拜伏在您的面前，愿您治愈我的伤痛。”
温暖的光自手心而生，覆盖在他的身躯之上，伤口肉眼可见开始止血。
巨大漩涡越来越近，他的心终于激动了起来。
“应许之地，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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