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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下山

    清晨的长白山依旧白雪铺路,从木屋的后头探出头来的太阳,无力的投射出它每一缕光辉试图去融化这皑皑白雪,可终究敌不过长白的高耸,偶尔有飞鸟,可也不愿停留,所以木屋总是安静的,只要不出门,还是温暖的。清平早就醒了,在窗前立了许久,拿着拐杖,才推门而出,腿上的伤痛已没有前些年那么清晰,只是留下了永恒的痕迹,自那时起,清平的步调只能靠着拐杖和一点点恢复和进步的轻功维持着,何况加之几缕白发,不论外人怎么看,她都像是一个七旬老人。

    清平如往常熟练的轻功下到半山一块空地,拐杖一丢,以手为剑,衣袖翩然,舞的便是自创的“横扫千军坠”和“绕指柔”,霎时间雪飞溅而起,只见清平身姿轻巧,行云流水,不见雪上一个脚印,指尖的力量与她瘦弱的身躯形成鲜明对比,就好似枯林里的野兽,走到绝境的孤狼,但这功夫中却有一份可化为潺潺流水的柔,能化解世间一切坚硬的柔。清平的武功里总让人觉得有两股力量在抗衡,一股熟悉,一股陌生,可对清平来说都一样,她全部接受并化为己有。这是师父安慰我说的要包容世间吗?最后一势剑锋突转,左掌推出,地上的雪再次沸腾。

    除了等待我还能怎样?清平拾起一旁的拐杖,心想:他们也该到了。

    昨日是宇文家最不喜欢的清明,但是宇文南蓬带着儿子还是在遥远的边塞祭了祖,夫人则在江南的祖坟那头,清明他们一家人是要分开的,年年如此。今日,宇文长户便备礼率人前往东幽的长白山,一路奔驰,不敢有任何耽误。长白山山势虽不陡峭,但越往上雪越多,地也越滑,越发难以攀登,长户无奈,只得带着两位功夫稍好些的人上来,可到了半路,这两人也不行了,最后木屋前只站着宇文长户一人,长户内心暗叹:这老先生好轻功!

    长户整了整凌乱的衣袖便去敲木屋的门,只听木屋中有了动静,长户立即双手收向小腹,等待主人家开门。“师父怎还敲门?”熟悉的声音响罢门吱的一声被拉开,长户刚要行礼,只见那人一下子把他抱住,“长户老弟,你怎么来了!”

    长户一抬头,“轩辕大哥,你怎么在这?”双方在相逢的惊喜之余惊讶占了上风。

    “来快进屋,天寒地冻的。”承筐兴奋的把好兄弟拉进屋,引长户坐下后,学着他师父给长户泡了盏茶,问到“你怎么来这儿?找人吗?”

    长户看着承筐笨手笨脚的,好似照猫画虎,心下也知,他这位大哥大公子的脾气怕已是改了不少,只是还没彻底剃干净而已。“正是来找人。”长户似笑非笑的答到。

    “我知道你在笑我,我已经有进步了。”承筐斟好的茶递了过去,“你找何人?该不会是我吧?”

    “还是没变,整日嬉皮笑脸的。我怎可能找你,我找清平先生。”长户接过茶,放在鼻前闻了闻。

    “找我师父?为何?”

    “清平先生是你师父!”长户惊讶道,原来这轩辕大哥不小的精进全靠这清平先生,还真是好福气。“那尊师人在何处?”

    “应是练功去了,”承筐喝了口茶,唉,同样的茶叶为何师父泡出来却别一般风味,“对了山下形式怎样?”

    “不容乐观,胡狄真的是虎狼之心,现在怕是缴纳供税也无济于事,两年来他们暗暗筹备军力,粮饷,在边境烧杀抢掠,民不聊生。”长户愁眉苦脸“长生教也是猖狂,借胡狄之力在中原为非作歹,聚敛钱财,现在四大门派已是分身乏术。”

    “那你这番来是?”承筐问道。

    “是想请清平先生出山。”

    “为何?我师父虽然是位高人,但是她对尘世间的事情应该不感兴趣啊。”说罢二人默然许久,看着窗外白皑皑的一片,忽然长户问道:“你觉得清平先生会和我下山吗?”

    承筐一时语塞,其实他对清平了解也不多,只知道这位老人家不是一般人,竟敢唤乐斋主为“老乐”可见辈分之高,再者那一身好功夫,全然无傲气的好脾气,一点也不像江湖上传言的隐士高人那般,只是沉默寡言而已。“师傅身子不好,未必肯下山……”承筐嗫嚅道。

    一片寂静,门轻轻被推开,一袭白衣,身姿纤细而不稳,破旧得木拐与面纱愈发显得进来者的年迈,没有一点声响!长户心想,我的耳力已算是极佳了,如何听不到!“师父”听见承筐一声问礼,长户立即回神,赶忙起身,拱手行礼道:“清平先生。”

    清平见到眼前人内心一怔—七年了……七年,千般滋味涌上心头,眼眶微微湿润她想伸手,可又克制住自己,朦胧的泪目中,那时的稚气少年如今已落成翩翩公子,眉眼,鼻子,嘴巴,都没太大变化,只是平添了一丝英气,他现在不是少庄主,已经开始主持庄内事务了吗?果然,他还是那么优秀,从不让人失望,她好想他。清平哆嗦着嘴唇,努力压抑着自己颤抖的身体,千言万语就私已挂在嘴边却只能无奈的咽下肚中,半晌,只吐露出一句:“不知这位公子是?”

    长户听着这沙哑的嗓音,总觉着心里颇为难过,刚刚清平先生愣了好久,莫不是自己太唐突了?“在下宇文长户,家父宇文南蓬,唐突造访,还望先生多多见谅。”

    “宇文公子此行不算唐突,昆仑山早已遣信于我。”清平假装平静地说,她放下拐杖,承筐上前将其扶到几案前坐下,又问“公子只身前来?”

    “带来的人都上不来这长白,薄礼放于山下未能给先生带上来,还望先生海涵。”

    “宇文公子客气了,老身这般年纪竟劳公子亲自来请,还望公子莫嫌弃老身年老不中用才是。”说罢,微微拱手,面纱下,那双朦胧的眼睛目不转睛,她想看清他,可泪止不住的流,额头上冒着细微的汗珠,她无法伸手去擦,她极力克制住自己,好久没有这种强烈的情感涌入内心了,清平气血上涌,头有些发昏。

    “先生高节令我等后辈望尘莫及,不知先生可知山下的情形?”长户丝毫没注意清平的状态。

    清平点了点头,轻咳了两声。

    “长户别你一句我一句的,你一次性说完,我师父说话很累的。”承筐在一旁担忧道。

    “长户不知还望先生见谅!”长户立起身子朝清平致歉,清平颔首示意。“长户此行来是想请先生下山,如今山下形势不容乐观,若能得先生之力,我等必定能驱逐胡狄、夺回失地,还望先生能鼎力相助。”

    比我好些,更善言辞,清平心想,随即说道“老身愿下山相助,老身虽隐居山中但确有济世之心,只要公子不觉得老身已是老马,不必取长途才是。”

    “长户不敢。”长户心中暗暗开心,心想这位高人未免太过随和好说话了吧,不像爷爷和二爷爷,脾气一个比一个怪。

    承筐听见师父要下山自然是开心极了,连忙去收拾自己和师父的东西,清平看着承筐许久没这么忙碌而欢乐的背影,心生艳羡,又随即将这个念头打消了,独自起身也去收拾自己需要的衣物、药等。“先生可愿先去逍遥庄小住几日?”长户看着这看似弱不禁风,老态龙钟的清平,却手脚麻利的收拾着,内心又是一阵惊奇与赞叹。

    “这个好,师父,逍遥庄是个好地方,哎,长户不知宇文夫人可在庄内?”

    清平心有一紧。

    “看来轩辕大哥与我想到一块去了,先生家母精通医术,望能为先生整治一二,不知先生可否愿意?”

    “是啊师父,宇文夫人可是天下第一神医,没有她医不好的病,不如让宇文夫人给您把把脉,肯定啊比那个乐斋主可靠。”承筐附和道。

    乐斋主?难道这清平先生还认识乐琴书?宇文长户在心中疑虑道。

    宇文夫人吗?清平不动声色继续收拾,她不敢去,不敢去面对她,早在几年前,清平偷偷潜入逍遥庄内不曾想正好撞见了陈玉瑶,她当时愣在那儿竟忘了逃走,那时的她还不像如今这般层层伪装,只有一层黑面罩,当她与陈玉瑶四目相对时,她明显感觉到,对方也愣住了,没上来与她动手也没喊人,那一眼对视,清平至今都难以忘怀,那双她从小依赖的眼睛,明媚的如冬日暖阳,那刹的目光如同漩涡一般将她卷入,让她留恋,不想离开。不过记忆在她这儿从来都不像是清风拂过不留痕迹,恰恰相反,每一次真切的情景、感受都如同被深深刻入石碑上了一样烙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一点一点消磨掉她的身体,于是乌黑的头发渐渐变白,每日总有些人或事在眼前晃来晃去,就这样许多年,她也早已习惯了。

    “多谢公子好意,不必劳烦宇文夫人了,我们直接去军营吧。”

    长户没想到她会拒绝的如此干脆,一时语塞,“不瞒先生,军营太过简陋而且怕是难以为先生单独辟出一处住所来,所以请先生只能暂住逍遥庄,若其中有不便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师父,逍遥庄多好啊。”

    是,逍遥庄是好,不过是从前,而现在,它只是一个不能随意去的地方,因为我早已不能回头,清平内心波澜不惊。承筐见清平不语,心知他这位师父本就不爱说话,不善言辞,应是想不出什么缘由来拒绝,可他也奇怪,师父为何绝不去这逍遥庄呢?

    一旁的长户尴尬着,刚还觉着这老先生平怡近人如今看来还是和那两个老头子一样啊!不过万事总要有个原因吧!难道她和爷爷有情史?难说,毕竟自己从来没见过奶奶,感觉这老先生应和爷爷差不多大吧,哎呀,爷爷的情史啊……长户在心中胡乱揣测,暗暗发笑,又转念一想,这清平先生若是请不到庄内,父亲还不得把他的皮给扒了,不成。长户使劲给承筐使脸色,而承筐现在看着也是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清平打包好行李,机警的她自然能感觉到这屋中微妙的气氛,其实她也没什么经验解决这些事,这些年不是一个人过就是和一群比她年长许多的人一块,调节气氛这种事,她一点儿不会,所以她话少主要原因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合适。加之她的嗓子,就算有什么要说的,要么被乐琴书说了或是理解了,要么就是只能自己一段话一段话的吐,对方也没这个耐心听下去,年复一年,清平越发不说话了。

    说话也是无济于事。乐琴书总在她背后这样评论她。

    “师父你就去嘛,”承筐打破沉默,“徒儿好久没和好兄弟叙旧了,师父就当是陪陪我。”承筐撒娇道。

    清平抬眼看了看承筐,又看了看长户,心想承筐明明比长户还要年长两岁,怎么却幼稚这么多,接着她立即把目光移开以免又引得思绪万千。去还是不去逍遥庄呢?清平内心纠结,她其实也不是怕见到谁,而是怕对方一眼便可识破自己的这些伎俩,徒增悲伤。就算认出来,她应该会理解我的吧。

    “好吧,只是不用麻烦宇文夫人来诊脉了。”

    长户长吁一口气,承筐在一旁开心极了,炫耀着向长户说道:“师父对我最好了!”

    带上行李,三人便下了山,沿途的雪一点点变少,山下的春景俏丽,树都冒着嫩芽,柳丝轻举,天上也有南归的鸟儿时不时啼叫一两声,清脆悠扬,和煦的光洒在清平身上,透过面纱那张花纹平淡无奇的面具清晰地呼之欲出,长户在清平身后,看着她雪白的衣裳,觉着有种说不出的美,可这美里面隐约透着凄凉还有些许杀戮后的血渍,好熟悉,长户心头一怔,不,应该说好硌心,也不对,长户皱了皱眉头,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终于下山了,承筐看着这些刚冒芽的花草树,长白连年是雪,哪能得来这般美景,他大口大口的吸入新鲜的空气,温暖不刺鼻,真好!清平冷静的看着二人,这山下的光景,该哪样是哪样,也无非白昼交接,四季轮回,花开花谢,月满月缺,呵,我这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吗?清平嘲笑自己。

    马车缓缓的跑着,目的地是逍遥庄,不一定,命运本来就是个玩笑,谁又知道它怎么对这天下苍生呢?

    “启禀教主,您说的那人我们去查了。”

    “说”

    “什么都查不到,像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那身着黑袍高大的人徐徐转身,目光凌厉的看着面前禀告的属下,眼神中一丝不屑,“天下没有任何没有过去的人。”他自信言道,也是,长生教有着全江湖第二的案牍库,仅次于醉墨书斋,再者这些年又有胡狄相助,笼络个不少朝廷官员,朝中资料可谓多的数不胜数,纵观天下,其实尽在囊中。

    “此人长居长白山,少有下山活动,也不知武功出自何门何派,此番逍遥庄请她也没个由来,说是此人隐居已久,有高深莫测之术,其余一概不知。”禀告的人单膝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好似要扎进地里。

    “哦,有意思,我倒要看看逍遥庄要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来。”长生教教主再次被手转身。

    长生教发家于边陲,在通往西域的商道上做生意,数十年的累积,把握了通向胡地的不少商业要道、生意买卖,十多年前,现任教主顿新搬移了原在关北要塞的总教处,反而远远地跑来了江南杭州,置办了恢弘的宅子,更加壮大了在中原的势力,在江湖中与逍遥庄,醉墨书斋,秀隐谷合称四大门派。长生教富饶多源于军马、金银的买卖,长生教原是行善行德,恪守西域商道的规矩,可到了这一任教主顿新,长生教便不再富有美誉,而成了一方恶霸,侵占商道、打压同行、形成垄断,更有甚者是勾结塞外胡狄,卖国求荣,扩张朝廷内外势力,可以说夺取了逍遥庄几十年来江湖霸主之位,只手遮了半边天,朝廷内外对长生教又恨又怕。

    阳光晴好,翩然洒在江南极具特色的园林内,飞檐上翘骄傲的俯瞰亭台楼阁,池边的小轩安静沉稳,一方天地恬淡闲适,江南—温婉典雅,才子佳人辈出,可偏有这顿新,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如此充满血性的性格,清平每每感叹,江南太美了,承载了好多过去,或许还有好多未来。

    江南的冬天可是一点也不饶人,承筐原想着到了南方师父便不会咳得那么难受,可是都过谷雨几天,冬天的余韵都还没撤走呢,风却还是阵阵的寒。承筐和长户听见车中清平的咳嗽声,不禁有些担心。

    马车缓缓停止,逍遥庄到了。清平走下马车,逍遥庄牌匾依旧灿灿生辉,依旧当年的傲气,但却有些孤独,大概是他们常年不在庄内,七年前,这个家就有点散了,原来的大门口多气派,每次都有成排的人在此站着或者巡视,每次父亲出门回来以后母亲总会带着他两在这儿等,每次她偷跑出去回来时父亲总会在门口等着然后罚她在门口扎马步,跪一个时辰或者练好一套剑法才给进去,每次……回忆太多了,一下子全都涌入清平的脑海中,她不知所措,忍着泪,但她控制不了,好险,有幕篱,有面具,别人看不到。长户看清平呆站在那儿,连忙说:“先生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清平没听见,泪水朦胧了她的眼睛,眼神里那莫名的哀伤闪着烁烁的光,若是有人看见必定为此动容。承筐戳了戳她,清平缓过神来,看着承筐,“师父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承筐问道。

    “没,逍遥庄还是如此气派啊。”清平感慨,静静地咽下那满腔的泪与苦楚。

    “先生来过逍遥庄?”长户听她说“还”字,心生疑虑。

    “嗯,好久之前了,那时你还是个孩子呢。”我也还是个孩子,清平心中念到。

    来过逍遥庄,该不会真是爷爷的情人?完了完了,这要还是我奶奶更不得了了,怪不得总感觉她哪里那么熟悉。长户面色古怪,嘴角似笑非笑,又赶忙遮掩,引清平与承筐入门“先生快快里面请。这逍遥庄啊已不是当年的那番盛景了,父亲忙于抵抗胡狄,晚辈也没什么本事又年纪小,没什么办法去管理逍遥庄,哎,长户自知无才啊,还望先生日后多多指教。”

    无才吗?清平心知长户十六岁便披甲上战场杀敌,十八岁当上少庄主,总管庄内大小事务,号令江湖,逍遥庄因战而精疲力竭,若不是长户养精蓄锐,又怎可能维持至今,虽然实力已经远不如长生教,逍遥庄在分身乏术之余还能如此已是出人意料,长户也算是妙手回春了。师父不也夸过,长户为人如柏,如若入朝为官,也是有封侯拜相之德的,只可惜长户没有那般的九曲心肠,被宇文南蓬教的是过于板正了。倒是自己,让老乐打出那么响的名号,伪装成这样,也不知日后能否逢凶化吉,瞒天过海。

    “少庄主谦虚了”清平发自内心的说道,“比起我这个徒儿,少庄主实在是年少英才。”

    “师父,你夸人就夸人,干嘛拿我做比较呀!再说了,我怎样也是个少阁主!”承筐一路蹦蹦跳跳,甩着清平长长的衣袖。他的模样,让清平和长户好生羡慕。年少的孩子就该如此。

    三人前前后后步入正厅,正厅立于逍遥庄正中间,此处厅堂最大,是庄主用来会客、会议的地方,也是小时候的两兄妹闯祸惹事的地方。清平见着眼前此景,木头都斑驳了,椅子还是在他们原来的位置,悬梁上的四个大字——“诚心正德”是她小时候父亲每每把她抱在手上,总要教她识这几个字。好像是四岁吧,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去正厅打扰父亲,可自己就是好奇,偷偷的跑了去,躲在旁边的窗子底下偷听,早已不记得那位客人和父亲说了什么,就知道小小的她爬上了梯子,跑到屋顶去,只是为了掀开瓦片看看那位不能见的客人,不想那客人耳力极佳,听到了她爬屋顶的异动愣是把她从屋顶抓了下来,父亲见到她时,脸色铁青,不停的给客人道歉,她倒好撅起小嘴,一脸傲气:“你为什么抓我,这是我家的屋顶,我又没打扰到你!”父亲训斥她,她还顶嘴,客人倒是不以为意,连连夸这个女娃娃可爱的紧,好生机灵,她倒好,还问那客人是谁,夸那人轻功不错,谁曾想俩人竟然聊到了一起去,虽然事后她被罚每日站梅花桩子一个时辰,她却结识了一位忘年交,这人便是乐琴书的父亲——乐无为。

    乐老斋主走了,那个孩子也走了,徒剩空厅旧梁,物依旧在,人已非昨。清平心神恍惚,下人已蒸好茶倒入杯中,端了上来,此人不曾识得,清平心想,再环顾屋内的下人们,没有一张熟悉的脸庞,阿碧呢,接舆呢?那些旧人都不在了吗?

    “先生可熟悉江南?”堂上正襟危坐的少年问道,“江南诸多美景,先生若是有兴趣长户可领先生四处走走。今日舟车劳顿,先生也是辛劳,长户已命厨房备好饭菜为先生接风洗尘。”

    “有劳了”清平欠了欠身示意,“江南景致如画,承筐打小在北方长大,此番好好领略一下南边的风光。咳咳...。”

    “师父说慢点,我来过江南的,去游过西湖了,师父该去去,那西湖又大又美,尤其是烟雨朦胧之时,犹如美人遮纱,挑动心弦,那种想看清却看不清的感觉才真是令人好奇而心痒,却不失为一种无可言语的美,正是‘总把西湖比西子,淡妆.....’”

    “先生可吃的惯江南菜?”长户毫不留情的打断了承筐突然而至的诗性。

    “老弟,我正说话呢!”承筐大袖一挥,转身回到清平身旁,慵懒的坐下,“不说了,本公子的才华怎能随意展现呢。”清平在一旁微微一笑,自己悲伤的情绪竟被这调皮的徒儿驱赶走了不少,但她心中还是担忧。

    “习惯,咳咳”一如既往,以词代句。

    长户点点头,“轩辕大哥,你的诗性还是留着吧!以后咱们兄弟相聚你要是再写不出来诗词,可不仅要罚酒,还得给咱们找点多的乐子。”他说罢,忽觉不妥,本想看看清平什么反应,可长户无法看穿那层面纱,他眯了眯眼睛,面纱的白有些些扎眼。

    “得了吧,就你和秉玄那些破诗台面都摆不上,我懒得和你们斗,咱们下次不要献丑嘛,换个方式,咱们......比什么射箭啊,剑法啊,咱们比武,嘿嘿,你觉得如何?”承筐抖着他的小聪明。

    清平心头一沉,又是个熟悉的名字.....秉玄.....明明听了那么多次,却还是会为此心悸。

    “你这不就是明摆着欺负人家秉玄吗?他不会武功,就是一个风流公子,而且啊秉玄的诗词谁人听了不夸赞啊,轩辕大哥,你还是别逞小聪明逃喝酒了。”长户笑道,“先生不介意我与轩辕大哥聊这些吧。”出于礼节,本不该聊,长户已心生懊悔,便追问一句。

    清平没听见,好似在想什么。承筐轻轻叫了她几声,清平缓过神来,长户又问了一遍,她摇摇头,长户内心长吁一口气,也暗怪自己礼节有所不周,也不再和承筐多聊,带着二人去偏厅用餐。承筐倒是不介意什么,一个劲的说着,说自己,说唐秉玄又闹出什么风流事,一顿饭基本就听着他一个人在说,也好,免得太不热闹,毕竟这府中已经好久没有人如此愿意滔滔不绝了。

    一顿饭下来,清平内心塞满了事,她听着唐秉玄的和各种歌姬的风流韵事心中暗暗神伤,又不时的望向门口,风总是把已经有些破旧的木门吹的吱呀响,声音很轻,好似是有人的脚步声,那人未先告知默默来访,来的光明让被造访者有些束手无策,她应该不在府中吧?不然为何不来?清平在心中安慰自己道,何况我告诉过自己不会在乎的了。

    烛火烧了大半,瘦削的抿成一条曲线的上弦月还不抵它的澄亮。夜,就是这样笼罩下来的,人们燃起烛光抵抗,能照亮一户一牖就不错了,又怎能照亮一片天空,更何况,没有繁星的助力呢?

    入夜,天愈加的寒冷,长户把清平送回房中,便与承筐去畅聊了,几日的舟车劳顿却没带来任何睡意,清平头脑依旧清醒着,细细想着他们说的那些人和事,好像都和她知道的不一样,她取下面纱,拿下面具,看着镜子中干净的脸庞与因疲惫而浮肿的眼睛,脑海中依旧挥之不去的那些面容和名字,她好痛心,而除了痛心又好无能为力,你经历了这么多为什么还在乎这些呢?那些都不是你的,你和他,和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要奢求那么多?一滴泪滑落,清平赶忙擦去,七年前你都没流一滴泪,你现在也不许!可是故人,故事,依旧的画栋雕梁为什么如此牵动心弦,我夜夜梦回渴望沉湎的不就是这些吗?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却将他们一一打破,想到这儿清平身上一阵刺痛,卷起袖子,手臂上的疤痕清晰的刻着,透着刺骨的疼痛,我没为它们哭过,天下人也不该为那些伤痕哭,那为何天下人都那么悲伤,好似满地墓碑,因为他们和我一样,为失去而恸哭,不,不一样,我不是她,我不曾拥有,何来失去?清平将脸深深的埋入冰凉的洗脸帕中,让自己真正清醒,我是清平,我要帮助这些忠义之士救我的国家,我出山是为了让我的满腹才学不要有苌弘化碧的结局,是为了我的高超的武学问鼎江湖,我叫清平,我是清平!

    推门而出,眼睛依旧肿着,痛苦像是缺月挂在枯树上,又是一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