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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官子:温际

    宇文长潇和路弗言的案子审理了已经有十日了,清平是奇迹般的还活着,只是还被关在刑部。虽然宇文长潇和严桥松没有叛国这个结论已经定下,就差最后的老皇帝的拍板,可是醉仙楼内没一个人安分的下来。宇文南蓬和宇文长户陆续到达京城,宇文南蓬到了以后,抱着陈玉瑶就开始哭,那涕泗横流、声泪俱下,完全没有当年那种大义凛然的样子。他是不断地骂自己傻,怎么没猜到清平就是宇文长潇呢?接着就是责备自己的无能,还想跑去找彭义看看有没有能把清平接出来的门路,多亏了清平留下了书信,把宇文南蓬给拦住了,不然宇文南蓬这张老脸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清平生命里另一位重要的男人——唐秉玄是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但是又不能展现出来。他已经不止一次想骂清平是不是要食言了,马上就是他的加冠礼,清平要是不在,这加冠礼办了有啥意思,办这个加冠礼不就是想昭告天下,他唐秉玄能娶清平了吗?要是清平不来观礼,加冠礼索然无味,若是清平有什么事,这个加冠礼形同虚设。

    自从宇文南蓬来了以后,唐秉玄产生了一种竞争意识,就是那种如果他如果不能尽快求娶清平,清平就要被宇文南蓬抢走的感觉。一想到这里,唐秉玄就有些生气,他宁可清平回到昆仑山、回到醉墨书斋都不愿意她回逍遥庄,他不想这天下的亲情道理绑架她,让她不能随心所欲。可是清平压根不是一个能被人们的口舌绑架的人,以她的性格,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干自己想干的事情。

    在案件办理的第十四日,最后一份人证考证的证据归位。第十七日,老皇帝终于颁布了圣旨,澄清当年宇文长潇和路弗言的清白,撤掉了温际宰辅之职,贬官至朔州,他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写下罪己诏,帮安阳和贵妃挡下流言。

    圣旨一出,醉仙楼一干人等就跑到刑部门口等着,结果等来的是清平被接到宫中去看病,于是这帮人又跑到宫门口去等着。期间乐琴书还说了一句:“不会是把她弄到宫里去招安的吧?不会想把她留在宫里做女官吧?该不会把她留在三清观当女冠吧?以后就别离开燕州了。”蕙纕赶快让他呸掉。

    清平入宫这回事是皇帝操办的,是温际求来的,也是贵妃、公主和太子都想要见她。

    清平被拉入宫,接他的人是宁王,宁王带着她去见了贵妃和安阳公主。贵妃和公主都是女人,也都是明事理的人,看到清平一个小姑娘满头白发,还有那一身病骨,就只剩下同情的心疼了,故而没多说什么。贵妃想送点首饰给清平以表抱歉,清平都拒绝了,毕竟收了的话,老皇帝全部揽下就白费了。清平留在母女两那多喝了两杯茶,才离开的,一是她表达自己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二是她很羡慕安阳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福气。

    接着宁王又把她带去见温际。

    温际穿着一身普通的衣袍,但那大腹便便的样子依旧如常。清平看着温际,不是那种看敌人的眼神,而是看知己,看忘年交的眼神。温际示意清平坐下,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宇文小姐?清平先生?还是清平?”

    “承蒙大人青眼,请大人随意。”清平说道。

    “那我还是叫你清平先生吧,你也别自称草民了,我叫你先生就是不把你当草民来看。”

    “多谢大人。那在下便失礼了。”

    温际看着清平那一头白发,听着清平沙哑的声音,问道:“先生还能活多久?”

    “应该不久了吧。应完某个人的约,也就差不多了。”

    “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我还是希望先生长命百岁的。”

    “多谢大人了。”

    “先生觉得最终这判决如何?”

    “刚刚好。”

    “先生真是大度啊,那先生觉得我的结局会如何?”

    “大人心中已有答案。倒是在下想问大人,大人为何不对在下下手?”

    “江湖的办法根本解决不了你的时候,我就想过用阴谋杀你。只是我不知道你的目的究竟何在,只知道太子也有意护着你,若我执意置你于死地,也改变不了太子要除掉我这件事,更改变不了你已经布下的一步步棋。既然如此,我倒不如什么都不做。与长生教一块是与虎谋皮,送你个顺水人情才能保我温家。如今等来大家念着我的功绩送走我,而不是让我遗臭万年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温大人应该不是那种计较史册怎么写的人。”

    “哈哈哈哈,时也势也,到底是英雄长叹,还是英雄的明见呢?”

    “顺势而为,成败皆使然,这叫无为。只是在下不解,您舍得吗?”

    “我本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没见过什么财富,滔天的富贵让我迷失了自己,走上宰辅之位已经是走的最远的了,该下来了,由不得我,只能舍了。我知道你不怨我,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怎么看我的。”

    “请恕在下高攀,在下视大人为知己。当年,在下会和大人做一样的决定,会和大人一样残忍。”

    “那你来扳倒知己是为何?”

    “和大人一样的想法,时也势也。若是时势未到,在下不会动手。”

    “未免夸大,你的清白能和这时势比吗?”

    “时势就是你开了互市,造福百姓,已经功德圆满,该下台了。此刻边境贸易该规范了,在下不做,也会另有人做。而清白二字于在下而言比天大,人存世间是该有个公理,这不是在下的信仰,而是天理昭昭的道。”

    “好一个要有公理,好一个道。只是可惜,这世间的冤假错案太多了,太多百姓在人为和非人为的苦难面前无能为力,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条件,给自己平反的,你说那个天理昭昭在哪里?”

    “没有。咱们从古至今都还没有建立天理昭昭呢!严格来说,在下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报私仇,用所谓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来包装自己的利益,用见不得光的暴力手段揭示庙堂中见不得光的暴力手段,我们都不是天理昭昭,谁都不比谁高贵。我只是懂点小手段,在这个道德凌驾于律法之上的王朝,蛊惑人心罢了。说来还得感谢众生无明,我的罪过可不小。”

    清平清了清嗓子,喝了口茶。

    温际看清平的眼神里满是欣赏,“没想到昆仑山竟然真的出了一位天才,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啊!”

    “只可惜在下没有路可以走了。”

    “你可知什么叫不着相吗?”

    “略知一二,在下还知道因果真实不虚,在下已经走上绝路了。”

    “孩子,只有你想当神仙,你才是无路可走。你的境地变了,你的心也要变呀!何必执着呢?”

    “若在下就是要执着呢?”

    “若是如此你能不苦,也算是佛在渡你。”

    清平笑着看着温际:“在下确实要给自己画个句号了。”

    温际认真地看着清平:“是画个圆,画小了是句号,画大了就是空门。”

    “什么是空门?”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无二但仍有一。至于什么是空门,我也不知道,这种东西只能悟来,说不出来。”

    清平沉默不语,只是看着茶盏出神了一会儿,她问道:“大人双手是血,却放下屠刀,是不是入空门了?”

    “是也不是,我这种人,入不了空门的。”

    “为何?”

    “因缘注定。”

    “那在下就有这因缘入空门了?”

    “你的身体脱离不了红尘,但你的心可以,你的因缘我看不破,但我看到了你的慧根。”

    “大人,若您继续执政或许在下能见到您的大爱不爱。”

    “先生谬赞了,我可没有这个。我就是个奸相,众生看我也只能是个奸相。”

    “可在下看你不是。”

    “那就多谢先生青眼了。”

    清平抬眼看着温际,这世间哪有什么对和错的争论,只有对和对的争论。温际是奸相是因为他助长长生教在边关走私武器,这几年增加税收,而且还私下敛财。可清平看温际却是用最低的成本止战,打开互市,激活国家的经济;武器的走私虽然让胡狄囤积了兵器,但是也让他们更加依赖于我们优良的武器;增加税收的地区也只是一些富庶的地方,比如江南、淮南和河内;至于温际私下收敛的财,我们这个民族不早就默认了,他在这个位置上,什么都不收真的是不可能,但也不能什么都收吗?之后太子把温际弄倒台,这些钱就进入国库之中。

    你说这些真的是错吗?你说他的行为不道德,不是一个清官该做的,可你不让这帮有权利的人拥有一些特权,以人的趋利性,谁给当权者干活呢?温际若是做的适当,他必然只是贬官,可是他做的过了,他私心过剩了,他和长生教官商勾结,害人无数,甚至想要通过掌控战争来给自己谋利。

    “敢问大人,长生教该怎么处理?”

    “没有我的长生教就是个江湖问题,江湖的事还是江湖解决。”

    “大人您没有说实话。”

    “你如何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老成?倒像个官场的老手。”

    “大人这么聪明,必然找皇上请罪了。我若是不了解皇上,不了解大人,就没办法给自己洗清白了。”

    “孩子,风浪已起,没有人会善罢甘休的!”

    清平沉默了一阵,只听温际接着说道:“长生教很重要。没有长生教,你们背后的四个门派只会是一盘散沙。仅仅凭你,还不足以把他们一群男人联合在一起。”

    清平没听懂温际的意思,温际给这个还不懂两性的女娃娃解释道:“你是不是觉得以你和唐秉玄的婚姻可以联合逍遥庄和秀隐谷,再因为你呆在锦官城以及醉墨书斋和逍遥庄的世交关系,三个门派自然也就联合了?”

    清平饶有兴趣地看着温际,等着他接着说。

    “你以为他们是在听你的,但实际上,有几个男人愿意自己被一个女人管着。他们团结在一起,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而你的存在,能够更加具象化这个敌人。若没有长生教,你觉得他们会愿意让你在江湖上吗?你清平是个符号,一个稳固、团结江湖的符号,你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就凭大人这番话,在下若有幸不死,就隐退了。权当是在下给男人们可怜又弱小的自尊心一点怜悯了。”

    温际哈哈大笑:“那我替天下这帮男人谢过先生了。”

    清平其实能听出温际在劝她隐退。她心在广阔天地,若不隐退,以当今圣上的气量,只怕会是“子胥既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的结局。

    “时间不多了,我说句失礼的话,望先生海涵。”温际说道。

    清平示意让温际说。

    “先生若是能给我当儿媳妇该多好。”

    此话一出,清平笑了笑,回了温际一句:“江湖也舍不得少一个棋圣啊!”

    温际笑着给清平添满了茶:“先生啊,相见恨晚,我为当年之事给先生道歉,给逍遥庄道歉。”说罢拱手一拜。

    清平端起那小小的茶盏说道:“那大人咱们后会无期了。”说罢,吹凉了茶,一饮而尽。

    温际目送着清平走出屋子,长叹了一口气,他该启程离开长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