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官子：皇帝

    他是个庶出的孩子，从小在家中就不受关注，又因为母亲是胡人，只能在那个恨透了胡人的边关受尽了欺负长大。好在，父亲是位正直之人，时常会鼓励他，不要因为长相、血统、出身而自暴自弃；母亲也是一位明理的乐观之人，若汉人不恨胡人、胡人不恨汉人，统治者怎么能够挑起争端呢？就是在这样的双亲教导下，他平安长大成人，想要做父亲那样效忠于朝廷、效忠于百姓的人。

    可是，他从小的信仰在一夕之间崩塌。他父亲忠于王朝、忠于百姓、忠于自己，可是却被屠了满门，皇帝不闻不问，就好像这件事情没有发生一样。在他回到家看到家中一片废墟时，他惶恐、不知所措，他找不到父亲和母亲的尸体，他找不到回家的路，更找不到他心中的路。在崩塌的现实面前，他选择了逃避，用一种最懦弱、最一劳永逸的方法去憎恨这个王朝。他想过自己以后就是位无能的市井之人了，父亲的事情从此就被世人遗忘了，他不管怎么努力、怎么拼命，就算做成了大官——不，他有胡人的血统、胡人的长相，是做不了大官的——原来这二十年，他都活在自己的想象当中啊！

    现在的他，站在宏大的御书房中，等待着皇帝的到来，手边还放着一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普洱茶，路弗言，哦不，严兴师只觉得恍如隔世。当他亲眼看到这位垂垂老矣的皇帝时，他心里泛不起任何波澜——杀人凶手？靖儿说过，做皇帝就得学会杀人；昏君？板上钉钉的事实，有什么好骂的呢？严兴师突然觉得很可笑，这世上大部分人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追随什么，不知道自己相信的东西是什么，只是简简单单地想要安心、想要快乐，而最终却收获了无尽的痛苦。

    “朕该称呼你为路弗言还是严桥松啊？”老皇帝发话了，他看路弗言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愧疚。

    “陛下还是叫草民路弗言吧，早就无人喊草民严桥松了。”

    “你责备朕是应该的，是朕当年急功近利了。你可知朕为何要召见你？”

    “草民岂敢揣测圣心。”

    “朕召你来是想委与你一项重任。”

    “草民才疏学浅，不堪重任。”

    “你先别急着拒绝朕，听朕把话说完。你的远益堂在边关走买卖的这些年，不仅阻止了武器走私，还救济了很多难民，朕都看在眼里，很感谢你，故而这件事情只能交给你来干。”

    “陛下，请恕草民直言，若无陛下纵容，便不会有走私武器，也不会有那么多难民。”

    老皇帝眼神陡然凌厉，“你不愧是跟着宇文长潇的人，和她一样说话一点都不给朕留情面。她有过人的胆识和能力，又是将死之人，不怕朕，你为何不怕朕？”

    “未知才可怕，草民都知道陛下是什么人，为何要怕？陛下，草民在边关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是为了您，也不是为了这个王朝。说小点，是为了草民能吃上饭，同时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说大言不惭一点，是为了天下百姓，和您半点关系都没有。”

    “朕是这天下的九五之尊，是天子！”

    “您应该见过清平了吧，看来清平是骂痛您了，不然您也不会因为草民的几句话就跳脚。”

    “你！”老皇帝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叶驾赶紧给皇帝顺气，并呵斥路弗言道，“好大的胆子，还不快跪下。”

    路弗言并没有下跪，而是接着说道：“草民以后要行之事，还是这个原则，吃得饱饭、对得起良心，草民不受陛下之托，也没受过陛下任何恩典。陛下若是不喜欢草民，一刀杀了便是，以后想方设法来杀也行。”

    好你个路弗言！朕活着杀你，就是枉顾严桥松一案；朕死后，清平都帮你算计好了，太子不会杀你，反而要用你。清平啊，清平！你折了朕的温际，还掌控朕的太子，你的人都敢骑在朕的头上，你欺人太甚啊！

    “陛下，你消消气，别和这种刁民一般见识啊。”叶驾赶紧安慰着面如土色的皇帝。

    “朕...朕原本是想找你回朝做官，如今看来，你若留在朝野之中，必然也是一身反骨，不会为我轩辕王朝卖命的。”轩辕嵘尽力冷静下来，“你走吧，顺便转告清平，若是朕还年轻，未必输给她。”

    路弗言只是冷冷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本东西说道：“陛下，这是远益堂这些年来收集的走私的证据，账目都在这里，清平先生说了，希望陛下收好，也好好看看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想要公开就公开，不想公开就一把火烧了。言尽于此，草民告退。”

    若是你年轻的时候就干这种事情，你觉得你还能活这么久吗？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