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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焚鸟(一)

    回到浮玉山,我们向衡华君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蛇妖的话,衡华君端起的茶盏在半空中定格了许久,听我们讲完才发觉手麻了,缓缓放下时,还是不慎撒了些茶水在桌子上,衡华君道:“女贞的话,不许让第四人知道”,齐师兄道:“是”,衡华君看向我,我赶忙道:“我明白,这么重要的事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衡华君道:“去吧”。

    从寻芳殿出来,齐师兄道:“我去看看小榕儿,你一同去吗?”,“小榕儿?”我疑惑道,齐师兄道:“就是我们从宁家带回来的那个小树妖,她是一棵榕树,我就叫她小榕儿”,“好,那我随你去看看”我道。我们行至千行塔下,小榕儿就长在那里,她依旧是无法化为人形,也不能离开本体太远的,小榕儿见我们来了道:“书屿哥哥,你来啦”,“书屿哥哥?”我转头揶揄的看向齐师兄,齐师兄道:“怎么了,要不你也叫书屿哥哥?”,我道:“别别别,我可叫不出口”,小榕儿道:“这位姐姐我也见过”,齐师兄道:“她叫阮清音”,小榕儿道:“清音姐姐”,这时,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从我们头顶传来:“几百年不见,如今仙门中人倒是能和我们这些妖物称兄道弟了”,我们抬头望去,是一只杜鹃停在树梢上,齐师兄道:“我感知不到前辈的妖气,想必前辈应该是修为不低的大妖吧,常年在深山中修行,也难怪不知如今的世道了,仙门早就不再将妖视作死敌,只要不杀人,就不会有仙门中人来找麻烦,前辈能轻易通过我灵台阁的结界,想必双手也是从未沾过血的”,小榕儿道:“杜鹃姐姐可是有五百多年修行的大妖,我可崇拜她了”,我道:“听说你们妖怪每五百年一大劫,能挨过的寥寥无几,姐姐一定有移山填海的本事吧”,齐师兄道:“有本事还不作恶,最是难得”,杜鹃道:“没想到,能从你们仙门中人口中听到这样的夸赞,这世道果真是变了,不像我年轻的时候”,我道:“姐姐,你能不能从树上下来啊,我脖子都酸了”,杜鹃闻言振翅飞起来,在空中摇身变作一名女子,缓缓落在我们面前,齐师兄道:“前辈来灵台阁,是有什么事吗?”,杜鹃道:“我来接一个人,还烦请两位带个路,我要见林子良”,“林子良?”齐师兄道,“我不知道这个人”,杜鹃道:“哦,我忘了,三百年过去了,他早死了,那就带我去见你们阁主吧”。

    我们带杜鹃去了寻芳殿,齐师兄道:“衡华君,这位前辈说要见你”,衡华君道:“您是?”,杜鹃道:“我来接人,林子良说三百年后,叫我来此处接子沛回去,就是明日,你可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衡华君脸色一变道:“这不是小事,我需得与长老们商量一番,既是明日才到期限,就请这位前辈先在此处歇息一夜吧”,杜鹃道:“好,只是明日我必须要接到子沛”,衡华君道:“清音,书屿,给这位前辈安排住处,另外,你们听到的,不要对旁人说起”,我与齐师兄道:“是”,齐师兄又对杜鹃道:“前辈请”。

    带杜鹃去客房的路上,我按耐不住作祟的好奇心道:“姐姐,你是来接什么人的啊”,齐师兄道:“清音,这可能牵涉本门机密,你还是不要问了”,又对杜鹃道:“前辈,师妹冒犯了”,杜鹃道:“无妨,我喜欢这个丫头的性子,我也有几百年没有跟人说过话了,跟你讲一讲也无妨,只是你师兄说的对,关于你们门派机密那一段,你若想知道还是去问你们阁主吧”

    五百年前,杜鹃姐姐并不是一只妖怪,而是一个人,她的祖父是朝廷官员,因罪被罢了官,抄了家,家中男丁世代为奴,女子世代为娼,她是她母亲与一位商人生下的,母亲花名柳行云,在做官妓时被这位大商人赎了身,做了他的外室,后来就生下了她,她不叫杜鹃,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顾清梦,清梦只过了五年不愁吃喝的好日子,随着柳行云年纪渐长,那商人也不大来了,后来连每月的例钱也不送来了,下人们的工钱发不出,便开始不听使唤,甚至偷窃财物,眼看母女二人簪子都不剩几支了,柳行云只好带着清梦到顾府门外等着商人出来,谁知顾府下人早去报了顾公子,顾公子怕当街与外室拉扯,丢了自己的面子,便叫自己的夫人处理此事,那夫人也是个狠角色,直接把母女二人绑了,叫人将她们扔到了千里以外,那顾姓商人并未给柳行云脱籍,她仍是贱籍,寻不到体面的事做,只能挂靠在青楼,重新操起了老行当,但她已经不再年轻,那些官人郎君们谁会找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谈诗词歌赋呢,好几日接不到生意,好几家青楼都不愿意叫她挂靠,看着身边饥寒交迫的女儿,柳行云心一横,做起了皮肉生意,曾经为官妓时,好歹是穿金戴银,有下人伺候,出入的都是公侯王府,不说尊贵但也体面,本以为顾公子为她赎了身,她就可以不用再谈笑卖唱,可以过踏实日子,谁知,竟是这样的下场,她笑自己官家小姐做久了,竟不知人心叵测,柳行云平日所得花红本就不多,青楼还要收取抽头,到手的钱养活不了母女二人,就又做起了游女,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哪还有半点自尊可言,但她就只想好好照顾女儿,至于自己,本就是贱命一条。直到那日,她回到住处,看见许多人围在门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她拨开人群,就听见女儿的惨叫声从屋内传出,她疯了似的冲进屋内,只见一个男人将年仅六岁的女儿按在床上,两人力量悬殊太大,清梦毫无还手之力,门外围观的人群早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但一个妓女的孩子,有谁会管呢,他们就这样在门外听着,默许着这一切的发生,柳行云拔下头上的发簪一把插进了那男人的脖颈,男人惊恐的捂着脖子,倒下前还狠狠删了柳行云一巴掌,她被打的眼前一黑,躺在地上起不来,围观的人听见男子的惨叫这才冲了进来,柳行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爬到床前,用被子盖住清梦满是青紫的身躯,人们高喊报官,柳行云心急如焚,她自然是不怕死的,她早恨不能一死,但她若死了,清梦怎么办,不行,她必须要趁官兵赶来之前把清梦托付出去,去哪儿呢,对,去汀兰馆,那里的老鸨最好说话,青楼还有能治清梦的药,他们是最擅长治这样的伤的,柳行云取了件衣服裹住奄奄一息的清梦,抱着她向外奔去,人们想拦住她,却又碰一碰也嫌脏,这一路上,行人无不侧目,但却无一人帮忙,终于行至汀兰馆,柳行云跪在老鸨面前道:“妈妈,求求您,收留了清梦吧,求求您救救她”,这时,不远处官兵赶来,柳行云急道:“妈妈,这孩子从小我便教她唱歌,她唱的好极了,定会成为院首的”,老鸨听了眼睛一亮,柳行云的嗓子她是听过的,而且能看出年轻时应是个美人,若这个小女儿也如她娘一般,说不定她还真能培养出个花魁娘子,于是道:“放心吧,我这里娈童受伤的也不少,向你女儿清梦这中程度的伤,我至少有八分把握把她治好,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的命了,她若活下来,我定把她培养成一代花魁”,柳行云听了,这才停止挣扎,任官兵将她拖走了。

    鸨母每每讲起这段故事,都道:“别瞧不起娼妓,妓和妓不一样,你母亲从前为官妓时,是怎样的体面,你呀,好好练习,日后成了花魁娘子,那是锦衣玉食,风光无限”,清梦若惹得鸨母不高兴,便会道:“你母亲骗我的事我已是无处追究了,还说你自小就学唱歌,你听听你唱的这是什么东西”,顾清梦就这样在汀兰馆长大了,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她姓顾,都只叫她清梦小姐。后来清梦果然成了花魁,不过不是凭借歌喉,而是诗词才情,文人雅士们最爱请清梦打茶围、摆饭局,每月都是清梦出局最多,接待的客人也最非富即贵,因而成了花魁娘子。清梦是最清醒不过的人,手头上刚有了些钱,她就包了一位寒门举子,时常接济他读书,又陪他谈古论今、议论朝局。

    “等一下”我道,“不应该是这位举子包了你吗?怎么是你包了举子?”,齐师兄嗔怪道:“清音”,清梦姐姐道:“因为我对他并没有真情真意,我只是觉得他进京赴试有望中榜,他若中了榜做了官,念在我与他一番旧情,能帮我找找门路,脱了贱籍”,“原来如此”我道。

    到了进京赴试的日子,清梦殷殷嘱托:“你若中了举,做了官,请一定念在你我旧情,为我脱了贱籍”,那举子道:“是,我一定为你脱了贱籍,再娶你过门”,清梦道:“不不不,你若做了官,一定要娶一位对你仕途有益的夫人,我不求嫁给你,连小妾或外室都不必做,我只要脱了贱籍,马上就会离你远远的,绝不攀扯你”,举子惊慌道:“清梦,你这是说什么话,你是我的知音,也是我的恩人,我怎么会弃你不顾呢”,清梦不知这话里有多少真情实感,但她知道,当权力地位和一块绊脚石摆在他面前时,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绊脚石踢开,于是道:“你只要记住,我决不攀扯你,决不碍着你的路,我只想做个平头的良民”。

    清梦的眼光是不错的,那举子果真中了进士,又过了数月,听说那举子封了官,还即将迎娶上官的女儿,清梦心里高兴,想着自己脱籍有望了。不久后,举子衣锦还乡,回家祭奠祖先,派身边的侍从来见清梦,道:“我们公子说,从前说要娶小姐为妻,实在是大言不惭,封了官才知道,若娶小姐为妻是会丢官的,便是纳您为妾,他的官声也会大大受损,您在后宅也会受正妻的折磨,因此公子派我来,为您赎了身,在同您一起去官府变更了籍契,从此您就脱了贱契,是平头的百姓了,令外公子还为您置了一处宅子,不大,住您一人是足够了,还为买了两个小丫头伺候您,是签了死契的,能伺候您一辈子,这里还有一千两银票”说罢掏出银票双手递给清梦,又道:“这银票是给您的,赎身钱公子会另给,如此,也不算辜负了您一番深情厚谊,公子还说您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公子能做到,定是无有不依”,清梦怔愣了一会儿,道:“替我谢谢孝成,不,是谢谢你家李公子”。

    从那以后,清梦就有了自己的院子,自己的侍女,还有俭省些够花一辈子的钱,虽然脱了籍的清倌也依旧叫人瞧不起,没人把她当作真正的良民,但清梦也很知足了。

    “还是姐姐慧眼识人,遇到这么好的公子”我道,清梦道:“是啊,人人都赞我慧眼识人,没有人不羡慕我,孝成的父母还在当地,并没有随他进京,他还嘱咐了父母照看我一二,别叫别人欺负我”,齐师兄道:“这李公子做到这个份上已很是不错了”。清梦道:“是啊,这样平平静静的日子一直过了十年,可突然有一日他的侍从又登门,说要把我接到京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