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行路难（一）

    真正的卫骁驰下落不明，凶吉未卜，不够多半是留不得性命了，卫家长房就这么一个嫡子，二老伤心欲绝，却不肯为儿子挂白，俗话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是失踪，便不一定就死了，二老总是要留有这么一点信念才能够勉强活下来。令人没想到的是，腊月二十一，云家的嫡女云静殊依旧嫁进了卫府，由卫家长房过继的二房侄孙抱着公鸡拜了堂。

    我道：“竟有这事！”，褚师兄道：“可不是吗，跟公鸡拜堂，真是闻所未闻，那云姑娘竟也肯”，赵师姐道：“你们不懂，云姑娘与卫公子订了亲，卫公子身死，云姑娘免不了要落得一个克夫的名声，以后再想嫁人可就不易了”，我道：“不易就不易，难不成守寡就容易了？”赵师姐道：“父母若心疼自己的孩子，哪怕一世在家又何妨，但就怕父母担心姑娘嫁不出去，累及自身的名声，怕丢面子，硬要把姑娘推进火坑里”，我惊讶道：“天下竟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吗？”，褚师兄道：“怎么没有，我和书屿从小就被父母送上山来学艺，说是学艺，我俩自打上山就再也没见过父母了，这一晃也十几年过去了”，赵师姐安慰道：“那怎么能一样，你们的父母都是因为家里穷，养不起那么多孩子，你们既然有修仙的天赋，被仙师选中了，能来山上过好日子，那又何乐而不为呢，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是你们的父母为你们计的”，褚师兄笑道：“滢濯，你说话可真好听”，赵师姐闻言笑了笑，齐师兄嘴角似乎也挂了些笑意，斯人已逝，悲痛总要过去的。

    很快就到了春节，我回了家。这晚，大家用罢晚膳，都在桌前围坐着吃茶守岁，二房的叔叔婶婶，哥哥嫂嫂还有侄儿侄女们也都来了，真是好不热闹。这是这边都是有说有笑的，却见大嫂嫂带着小侄女独自在僻静处坐着，我便走过去对大嫂嫂道：“大嫂嫂怎么不过去同大家一起说说话？”，话音还未落，就听得婶婶道：“清音快过来，同她说话干什么，大过年的不吉利”，我愣了一下，又笑道：“婶婶，我和大嫂嫂说话投契，雁雁也可爱，我同她们玩儿一会儿，婶婶配母亲说说话吧”，母亲听了道：“是啊，让她们玩儿吧，咱们说咱们的”，婶婶这才陪着笑脸转过身去，大嫂嫂道：“让妹妹见笑了”，我在大嫂嫂身边坐下道：“就因为堂哥前几年战死了，婶婶便说你不吉利？”，大嫂嫂道：“是啊，当初我们成亲不足一月骏飞就出征了，他刚走我就被大夫诊出怀了身孕，那时我过得简直是神仙日子，什么好吃的好穿的没有，那真是多走两步路都怕我累着，可孩子还没出生，骏飞的死讯却先一步传来，其实那时候他们就已经嫌我克夫了，只不过还指望着我的肚子，便没有太显露出来，人人都道我怀相好，肚子里的孩子一定白白胖胖、健健康康，这话倒不假，我们雁雁的确是健康又漂亮，公公婆婆瞧见雁雁是个女孩，那脸瞬间就耷拉了下来，转身就走了，从此再没踏足过我那院子”，说罢叹了口气，我看像雁雁，虽算不上面黄肌瘦，但也瘦弱，平时应该吃不上什么好东西，回想刚刚晚膳，大嫂嫂一直站着布菜，似乎没吃什么东西，我转头对丁香道：“丁香，你去准备煮茶要用的东西，再端些茶点来”，丁香应了一声下去了，我对大嫂嫂道：“大嫂嫂，我煮茶还算拿得出手，一会儿嫂嫂尝尝，指点一二”，大嫂嫂笑道：“哪里哪里，我哪指教的了妹妹”，一会儿，东西都准备齐全了，我拿了一块糕点递给雁雁道：“雁雁，姑姑给你糕点吃”，雁雁高高兴兴的接过去，奶声奶气道：“谢谢姑姑”，我道：“嫂嫂也尝尝”，大嫂嫂拿起点心吃了几口，我一边煮茶一边道：“雁雁有三岁了吗？”，大嫂嫂道：“过了年就四岁了”，我朝婶婶的方向看了一眼，稍稍压低了声音道：“大嫂嫂既然过的不如意，就没想过离开吗？”，大嫂嫂拿糕点的手滞了一滞，道：“怎么没想过呢，连母亲都亲自来劝过我好几回，只是，雁雁是阮家的骨血，他们未必肯让我带走，我在这里，雁雁的日子尚且难过，我若走了，她会过什么日子，我们如今虽然用不上什么好的、名贵的，但也是能吃饱、能穿暖的，有亲生母亲在身边，又有嫡孙女的名分，我们俩还是能在这府上熬下去的，最多……”大嫂嫂面露难色，叹了口气又道：“最多不过是受公婆两句挤兑，受些下人的闲气罢了”，想起颖娴和景悦，我大概能猜到大嫂嫂和雁雁的日子，道：“大嫂嫂说得对，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再难也能过下去，嫂嫂，你是位好母亲”，大嫂嫂笑了笑道：“是啊，我也时常这么安慰自己，我没有连累雁雁，人在这世上过成什么样都是命，由不得人，这是我的命，也是雁雁的命”，我道：“都是命？”，我想起淑润姐姐，想起小榕儿，不由叹息道：“这世上难道就没有命好的女子？”，大嫂嫂笑道：“怎么没有，你看婶婶，你母亲，不就是那命好的女子，夫妻和顺，子女孝顺，这一生过到三十余岁，哪一年不是稳稳当当、顺顺利利的”，我望向母亲道：“那倒是，真希望我以后也有这样的好福气”，大嫂嫂笑道：“你的福气且长着呢”，我道：“那就借嫂嫂吉言，吃茶”，说罢给嫂嫂斟了一盏茶。

    在家待了七日，假期已过，我便回到了山上。下了课，我正往寻芳殿走，就见齐师兄和褚师兄匆匆从对面赶来，便问道：“两位师兄这是急着做什么去？”，褚师兄道：“还不是那卫家的事”，我道：“卫家？卫家又出什么事了？”，褚师兄道：“云静殊死了”，“啊！”我惊讶道，“这才嫁过去十几天就……就死了？”，褚师兄道：“谁说不是呢，而且死的蹊跷，据说卫家郎中仵作请了一堆，谁都查不出她的死因，云家听闻噩耗又上门去闹，说女儿是被卫家苛待死的，激愤的百姓堵了卫家的门，连官兵都去了，生怕出了大事，咱们阁中得到消息，就让我和书屿去瞧瞧是否有妖孽作祟”，我道：“我也想去”，褚师兄道：“你想去！那太好了，你跟书屿去吧，我那儿有一堆事要做，正发愁推脱不了呢”，齐师兄道：“既然清音想去，江沅你就先回去吧”，“好”褚师兄答应道。

    到了卫府门口，只见大门被围的水泄不通，都是看热闹的百姓，还有维持秩序防止踩踏的官兵，卫府大门上都是砸碎的鸡蛋和烂菜叶，齐师兄道：“咱们走后门，免得被误伤”。到了后门，我们扣了门，门里的下人十分谨慎，对我们问了又问，还去禀了卫老爷，得了允许才来给我们开门，这期间我和齐师兄在卫府后门处站着遭了不少打量的目光，有好事的上来问我们是卫府的什么亲戚，我只好道：“我们是来看热闹的，正门人太多，挤不进去，就开后门看看，万一那卫家的从后门跑了，说不定还能被我俩逮着呢”，那人连连称是，干脆蹲在我俩旁边等着，一会儿卫老爷的贴身小厮亲自开门来迎道：“久等了，情况特殊，多有怠慢，二位仙师快请”，蹲在我们旁边那位道：“你……你们……”，我尴尬的笑了笑，随齐师兄走了进去。

    小厮将我们引到待客厅，卫家和云家的人都在，见我们进来俱是毕恭毕敬，齐师兄拱手道：“在下与师妹今日前来，主要是看一看有没有妖孽作祟的痕迹，若没有，我和师妹即刻就走，决不掺合卫云两家的事，也不会乱说”，云老爷道：“仙师哪里的话，我家殊儿到底因何而死，就劳烦仙师了”，齐师兄道：“不知令爱的尸身在何处”，卫老爷道：“就在后面”，刚才的小厮道：“两位仙师请跟我来”，说着把我们引到了后堂。静殊去的安详，表面确实看不出什么，没有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我道：“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啊？”，齐师兄道：“这附近没有灵魂的波动，一般人刚死，灵魂不会立刻去轮回转世，而是会在人间逗留七七四十九日，即便是有早早离开的，也不会这么早，头一天就去转世”，“所以呢？”我问道，齐师兄道：“所以，她的灵魂有可能是被人带走了”，我惊道：“那她是被摄灵而死！这可是大事，我们得赶紧报给衡华君”，齐师兄道：“不急，先查清楚”，我们把目光同时放在了静殊尸身旁跪着的侍女身上，我道：“你是云静殊的贴身侍女”，那侍女道：“是，奴婢打小侍奉姑娘，又随姑娘陪嫁过来”，我道：“那你能不能和我们说说，云静殊嫁到卫家这十几天都发生了什么？”，那侍女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