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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雁过也,正伤心

    今日回到寝殿,远远瞧见大长老在与衡华君说话,我放慢脚步,等他们说完,大长老看见我回来了,又说了一两句便离开了,我见衡华君似乎面露窘色,便走到他身边问道:“大长老跟你说什么了?”,衡华君道:“大长老说……”,顿了顿又道:“说你瘦了”,“啊?”我不明就里,又追问道:“然后呢?”,衡华君道:“没有然后了”,我只当他们聊了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事,便没有再追问,衡华君道:“明日咱们去湖上泛舟吧”,我心道:真是铁树开花,衡华君还懂情调了,便点头答应了。

    七月正是雨季,湖上细雨蒙蒙,笼着薄雾,如一副天然水墨画一般,别有情致,此时远方传来一阵笛声,悠悠然,如雨泣云愁,这一曲吹奏的着实动人,我和衡华君的心神都不由的被牵动了,一曲吹罢,衡华君道:“船家,朝着刚才笛声传来的方向划”,船家应了一声,便调转方向驶去,不一会儿,薄雾中那小船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只见船头坐着一位姑娘,衡华君与我对视一眼,我知道他是个男人,不好主动向人家姑娘搭话,便起身道:“刚才那曲子可是姑娘吹奏的吗?”,那姑娘也起身道:“正是”,这姑娘的脸我瞧着有些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衡华君也起身道:“这曲子在下没听过,想必是姑娘自己谱的吧”,那姑娘却没有答话,直愣愣的望着衡华君,我与衡华君对视一眼,我瞧他也是一头雾水,那姑娘低头腼腆一笑道:“原来是表哥表嫂,真是失礼了”,衡华君仔细看了看那姑娘,讶异道:“绿绮!”,我们将绿绮请到船上,三人到蓬中坐下,绿绮道:“两年不见,表哥竟都认不出我了”,衡华君道:“绿绮妹妹的变化实在很大,从前还是个机灵活泼的小姑娘,只两年多,便如现在这般温柔沉静了,想必是嫁人了的缘故”,绿绮闻言蹙起眉,垂然欲泣起来,我道:“表妹这是怎么了?”,绿绮道:“表哥表嫂有所不知,我……我被婆家休弃了”,我心下一惊,道:“这是为何?”。

    绿绮与方辞在官渡亭雅集相识,方辞生的高大英俊,又文采风流,绿绮又是天真烂漫,俏丽可人,二人一见倾心,不到半年就成了婚,成婚后二人如胶似漆,方辞信誓旦旦,此生绝不另娶,绿绮陷在方辞的蜜语甜言里,每天都幸福的眉欢眼笑、无忧无虑。只是好景不长,这热烈的感情渐渐冷了下来,有一日方辞突然提出要纳妾,绿绮坚决不同意,那是方辞第一次出手打了她,方辞一巴掌将绿绮打倒在地,这一巴掌直打的绿绮眼冒金星,她依稀看到方辞指着自己恶狠狠的说了什么,但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音,一个字也没听清,绿绮顾不得面子,顶着肿的老高的半边脸去见了公婆,婆婆最初还做做样子,对绿绮嘘寒问暖,责备儿子不懂事,但一听说是因为绿绮拦着不让儿子纳妾,那脸顿时就冷了下来,恨不得直接说儿子打得好,公公房里也是妾室众多,婆婆平日里不胜其扰,绿绮本以为婆婆感同身受,肯定会帮着自己,谁知婆婆道:“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怎么我儿子就非得守着你一个,说出去不得叫人笑话,我儿子的面子往哪儿搁,我说你这媳妇也忒善妒了些,你瞧瞧你公爹往家里纳妾,我什么时候拦着过,你也不学着点儿,传出去让人说我这个婆婆没把你教好,绿绮震惊了,后来她想明白了,大约是自己是吃了苦,也见不得别人好过吧,非得叫别人把自己受过的苦也十倍百倍的尝一遍,自己才能好过些,所谓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自己委屈憋闷了这么些年,终于有一个人可以任自己搓磨发泄还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她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呢,绿绮心想:难道这就是女人的一生?她永远忘不了,当她回到自己住处时,方辞那得逞的笑容,他笑道:“怎么样,你还去找我母亲告状,那是我亲生母亲,她会帮着你个外人?叫你把这里当自己家你还真当自己家了,我告诉你,这里每个人都是自家人,只有你一个外人,懂了吗?”,她还是不死心,给自己娘家去了信,写明了自己的遭遇,然后就是漫长的抓心挠肝般等待,在这期间,妾室进了门,那是一位十四岁的姑娘,比自己进门时还要小一岁,名叫昙儿。绿绮以为娘家会浩浩荡荡来一群人,为自己讨回公道,没想到只等来了一封冷冰冰的回信,母亲告诉她,没有人会像父母亲一样无限度的忍受她的无理取闹,任何一段关系都需要经营,她要温柔细心,想办法、用手段,才能夫妻和顺,与公婆和睦,母亲还说,虽然成婚半年就纳妾确实不成体统,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打错,叫她忍一忍,莫要月见再闹。绿绮想起自己还是姑娘时,确实有些跋扈,经常有其他姑娘对她说,她这个脾气将来且有苦头吃,她默默在心里道:“也许她们说的对吧”。

    自那以后,绿绮收敛了心性,不哭不闹,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合着过日子,果然,自她学会不计较以后,日子好过了许多,都说夫妻之间要互帮互持、携手与共,原来自己一个人的过日子,也很自在。第二年,方辞纳了第二个妾室,又是一位十四岁的姑娘,没有人永远十四岁,但永远有人十四岁啊,绿绮叹道。这日,月见身边的女使来了,很不客气的道:“大娘子,老爷让您过去一趟”,月见就是方辞的第二位妾室,绿绮道:“去哪儿”,那女使道:“去我们小娘屋里”,绿绮心中气闷,但还是强压下不满道:“嗯,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去”,谁知那女使梗着脖子道:“还请夫人快些,老爷和小娘正急着呢”,绿绮瞪了那女使一眼,那女使不为所动,依旧不依不饶道:“夫人现在就随奴婢过去吧”,绿绮心道好个嚣张的丫头,又安慰自己道:流水的妾室,铁打的正妻,我看她狗仗人势到几时。又摸摸自己逐渐隆起的肚子,觉得还是少生气的好,于是道:“好,我这就跟你去”,那女使以为夫人怕了自己,趾高气昂的抬起头,还没等绿绮站起来,就先转身远远走在前头,绿绮也不急,慢慢的走在后头。走了一会儿,月见的院子到了,一进去就见昙儿在院中跪着,方辞与月见在屋檐下的椅子上坐着,见绿绮来了,月见也没有任何要起身让座的意思,绿绮耐着性子道:“不知官人叫我来有何事?”,方辞指着昙儿道:“你去找个人牙子来,把这个贱婢给我发买了”,绿绮道:“她犯了什么错事?”,方辞道:“她碍着我月儿的眼了,这就是她犯的错事”,原来是因为她,绿绮又问月见:“月小娘,昙儿如何碍着你的眼了?”,月见道:“我就是觉得她在这府中实在多余,想为咱们府里节省些口粮罢了”,绿绮道:“怎见得她就多余了?”,月见道:“官人已经厌弃了她,她在这府中还有何意义?”,绿绮道:“那我岂不也是多余的?”,月见闻言笑出了声,用帕子捂着嘴道:“我可没这么说”,方辞也笑道:“大娘子怎么会是多余的呢,大娘子出身名门,很适合在这个位子上做个摆设”,又对月见道:“你想坐这个位子还真做不成”,月见娇笑道:“谁稀罕那有名无实的虚位,妾只想做官人的心上人”,方辞闻言在月见看不见的角度暗暗撇了撇嘴,做了个轻蔑的表情,没接话,转而对绿绮道:“你废什么话,让你打发个下人怎么这么费劲”,绿绮道:“当初你也是很喜欢昙儿,不顾我的阻拦偏要纳她进府,如今却过河拆桥,翻脸不认,难道府中真缺她这一口粮食吗?真要如此,将她的吃穿用度都算在我的月银里,我是不会将她发卖的”,方辞见绿绮不肯听他的,怒气冲冲的冲过来对着绿绮就是一巴掌道:“你敢不听我的话,别仗着你有个肚子就以为我不敢打你”,绿绮只觉得心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安的扭动了几下,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胸口,尽量让自己快速平静下来,免得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月见走过来拉着方辞的手臂佯装关心道:“官人可得小心,大娘子肚子里头可是官人的嫡长子”,方辞冷哼道:“怎见得就是嫡长子,人人都说她这肚形瞧着像个丫头,要来何用?跟那个贱婢一样在府上吃闲饭吗?”,又对绿绮道:“这贱婢你卖是不卖?”,绿绮道:“不卖”,“不卖?”方辞一巴掌打了上来,道:“卖是不卖”,绿绮嘴角挂了血,还是倔强道:“不卖!”,方辞又一巴掌打上来道:“卖不卖?”,绿绮勉强回过脸,哆嗦着嘴唇道:“不卖!”,“不卖,不卖,不卖!”方辞接连打了三巴掌,“不卖那你就去死吧!”,说完方辞一脚踹在绿绮的肚子上,绿绮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一股热流自双腿间汹涌而出,绿绮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再醒来时,婆母坐在她的床头,见她醒了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气性,不过叫你发卖个妾室,你也值得这么闹,这下好了,我孙子没了,你满意了,我早叫你别……”,后面的话绿绮听不清了,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孩子没了,那个在自己肚子里翻来覆去的小生命没了,她在这个大宅院里唯一一点期待没了,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方辞恶狠狠的脸,他一脚毫不留情的、准准的踹向她的肚子,就因为那有可能是个女孩,她本以为方辞只是不喜欢她而已,没想到,他还想要她的命,他恨不得她去死,绿绮抱紧了自己,周身都是寒气,她又听见婆母说:“你说话呀,学会不回长辈的话了是吧,我告诉你,你这次小产若是伤了身体,生不出孩子了,我们就休了你,名门贵女遍地都是,不止你一个,我们可不养下不了蛋的母鸡”,绿绮冷哼一声道:“你就是求我我也不会留下了,叫你儿子去写合离书,我要合离”,“合离!”婆母尖着嗓子高声喊道,绿绮以为她总会对自己的娘家有三分忌惮,谁知她叫嚷道:“没门儿,只有休妻!”。

    绿绮又修书一封送去了娘家,若不是身体实在虚弱,绿绮恨不得马上离开方府,她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孩子被亲生父亲毫不留情的杀死,就恨的牙痒痒。这次,娘家的反应极为迅速,而且不是回信,是母亲亲自来了,绿绮暗暗高兴,看来母亲还是心疼自己的。母亲坐在绿绮床前,柔声问道:“阿绮,身体好些了吗?”,绿绮心中虽想:这才小产三日,怎能好些,但为了不使母亲伤心,还是道:“好些了”,母亲道:“既好些了,每日晨昏定省还是少不得的,别叫方家说咱们家的女儿没家教”,绿绮震惊了,自己都这样了,母亲还叫自己去给婆母晨昏定省,她已经可以想象母亲方才去见婆母时,婆母是如何趾高气昂的细数她的不是了,绿绮道:“母亲是不是觉得,这次方辞将我踹的小产,也是我的不是?”,母亲道:“怎么会呢,不管怎么说,往怀孕的女人肚子上踹都是不对的,只是母亲也不能一味偏向你,所谓帮理不帮亲……”,“所以母亲觉得他们在理了?”绿绮打断母亲道,母亲见状生气的站起身指着绿绮骂道:“方才你婆母说你不敬尊长我还不信,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披头散发状若疯妇,怪不得你官人和你婆母都看不上你”,绿绮听的直愣在当场,连眼泪都忘了流,母亲喘了口气继续道:“阿绮呀,你在家时就嚣张跋扈,我和你父亲就怕你嫁了婆家还不知悔改,给婆家找麻烦,你看如今你果然将方家搅合的家宅不宁,咱们对不住人家方家,你倒好,你还主动提合离,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方家就算再老实,也受不了你这个气呀”,绿绮听母亲如此贬低污蔑自己,还把方家母子比作兔子,说他们老实,心如刀绞,再想到他们平日里凶悍模样,又觉得讽刺,便道:“母亲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说了吧”,母亲急得直拍桌子道:“还什么意思?人家方要休妻!”,说罢又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屋里来回踱步道:“你若被休了,我和你父亲的老脸往哪儿搁,当初就该叫你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娘”,绿绮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顾虚弱无力的身体,从床上滚下来,狼狈的爬到母亲身边,抓着母亲的裙摆哀求道:“母亲,那就让女儿回家去吧,女儿一辈子在家伺候你和父亲”,母亲见状也哭着跪坐在地上,抓着绿绮的胳膊道:“阿绮啊,都是我不好,太过溺爱你,才把你惯的如今脾性,以至你闯下这般塌天大祸啊,咱们家若真出了个被休弃的女儿,我死了都没脸下去见祖宗啊”,说罢嚎啕大哭起来,绿绮见状反倒冷静下来,她抽回双臂,坐直了身子,冷冷讽刺道:“母亲可是名门贵族的大娘子,如现在这般跪地哭嚎,难道就有脸了?”,母亲不依不饶的上前拉住绿绮的胳膊道:“走,咱们俩去找你婆母和姑爷道歉,跪着求他们别休了你”,绿绮挣扎道:“你疯了!”,母亲着急道:“哎呀,阿绮,你就听母亲一句劝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往后日子且长着呢,总能一点一点把面子找回来的”,绿绮甩开母亲道:“母亲就当我死了吧,我死了就不会给母亲丢人了”,母亲见劝不动绿绮,干脆直接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指着绿绮道:“你瞧瞧你满屋子的女使婆子哪个瞧得上你,婆婆处不好,官人拢不住,如今还叫人生了休妻的念头,你若是个有志气的,就该忍了今日这胯下之辱,且待明日!”,绿绮低低道:“是啊,我是得先忍着”,又起身对母亲道:“母亲,女儿无理取闹,惹得母亲一同没脸,实在是对不住,母亲先行回家去吧,婆母和官人那边我自己会去道歉的,我会好好恳求他们不要休了我,母亲放心吧”,母亲以为终于说通了绿绮,又好言好语的安慰了几句,装了一副爱之深责之切的模样,反复叮嘱千万不能被休弃,什么条件都得先应下来,得到绿绮的保证后,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送走了母亲,绿绮径直去了婆母的院子,对婆母道:“休书拿来吧”,婆母倒是实打实的震惊了,瞪着眼珠子望着绿绮,恨不得将她五脏六腑看透了,婆母道:“你母亲同意了?”,绿绮道:“是,母亲同意了,只不过她觉得丢人,不肯与我一起来,自己先回去了”,婆母对身边的女使道:“去将辞儿请来”,绿绮道:“不必了,我早遣人去请了”,婆母道:“你别是诓我的吧,你母亲在我跟前唯唯唯诺诺的向我陪不是,说都是她没把你教好,怎的去了你那儿就挺起来了?”,绿绮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一下道:“我母亲回去便向我哭诉,说你如何盛气凌人,不将她放在眼里,你对她尚且如此,不知对我有多么刻薄,于是便叫我快快离开这龙潭虎穴,我父母亲自会养我一辈子”,正说着,方辞进来了,边走边道:“休妻?不可能,我不会让你痛痛快快离开我方家的”,绿绮气的直想往那张讨厌的脸上踹一脚,但为了自己的计划,还是忍了下来,道:“被休弃离开,算不得痛痛快快吧”,方辞在母亲身旁坐定,颐指气使道:“你要合离我偏要休妻,你要休书我偏不给你,我就是要让你不痛快,你又能奈我何?”,绿绮感觉自己的肺要炸了,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免得输了气势,她道:“听说颖昌王氏家的女儿生的貌美非凡,明年就十四了”,方辞闻言眼睛顿时亮起来,婆母也对方辞道:“颖昌王氏可是大家族,你若是能娶了她……”,两人相视一笑,方辞道:“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写休书”,绿绮心中暗讽道:你当天下人都瞎了眼,这两年的你的所作所为就没有半点儿传出去?更何况……,绿绮不由自嘲道:更何况不是谁都向她一样摊上这样一对黑心的父母。

    拿到休书后,绿绮知道不能回娘家去,若回去了,指不定会被五花大绑着送回来,于是绿绮就来了杭州,好在她嫁妆还算丰厚,在杭州置了个小院子住下了,今日就碰到了我和衡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