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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哀思如潮

    兰摧玉折,人天永隔。愚妻笨拙,涕泗滂沱。苍天不佑,呜呼哀哉!

    ZH的追悼会来了很多人,除了盛芷淇,还有拄着拐杖的董小姐,其他的我都不认识。

    我一个劲儿地问盛芷淇有没有找到红,她说她发电报、打电话,写信,能找到的地址和电话都试过了,杳无音信。

    红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不知道眼前那么多晃来晃去的人都是ZH的什么人。

    ZH是独生子,母亲已逝,老父亲在接到我发的电报后第一时间赶来。

    我们结婚时没有回他老家也没有回我老家,只是寄了张结婚照回去。所以,我这次去机场接ZH的父亲,是儿媳妇第一次见家公。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老人家,那时一个老年版的ZH,简直一模一样,连走路的姿势都一样。

    我是多么希望能见到白发苍苍的ZH啊,哪怕他佝腰曲背,哪怕他满身皱纹,哪怕他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甚至哪怕,他得了老年痴呆症……

    但不是现在!ZH,你真TMD不够意思,离告别的日子还远着哩,就这么急里忙慌地撒手人寰。你难道不知道,我觉得最幸福事,是我们从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相携到驼背弯腰老眼昏花,那时估计你也没劲儿寻花问柳了,那时我们可以相伴夕阳,讲笑话,打麻将。

    我恨你ZH,你这个早退的王八蛋!

    我是愚人,贪生怕死,要庸俗地活着、活下去。所以我不理解你的世界。

    看到ZH的尸体,家公一直努力挺着的脊梁突然塌陷了,他那梳得整齐的头发也凌乱起来。这个中学语文老师,一生中最得意的文学成就是他给ZH取的名字——ZH他叫赵赫,一种波!但ZH极不喜欢他的名字,所以他的朋友都叫他ZH。)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眼泪,血压却突然飙高,住进了医院,连追悼会也无法参加了。

    追悼会上的人很多,像一个个急戳戳的影子在我的面前走马灯。

    这些人的脸全部像画家张晓刚的画,嘴巴紧闭,表情呆板,眼神木讷空洞冷漠,仿佛全部得了精神分裂,有着无边无际的无望,却也没有丝毫的绝望。这些人的心中仿佛没有感情,没有秘密,也不复杂,也不丑陋,也不痛苦,也不伤心,也不难过,更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没什么让人好奇的地方。他们什么也没有,只有面无表情。对,就像是木头人——你会玩那个游戏吗——来来来,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谁动谁就输了!他们在围着ZH玩木头人的游戏。

    我不知道ZH竟然认识这么多人,也不知道他已经没用了,这些人还来干什么。

    我和这些人一起,自动排成了一队,拿着殡仪馆发的小朵白菊花,一步一挪,向遗体告别。

    大家都以同样的速度同样的停留时间往前移动着,移到他身边时,摆下鲜花后,随机移步而去。整个队伍机械地匀速缓进,就像地慢速播放的多米诺骨牌,规律而整齐地运动着。

    但是我这张牌不规律了。

    我走到ZH身边的时候,把这首我在他的另一住处发现的一个他的笔记本中的诗撕下来,轻轻地放到了ZH的尸体上(他的字很好看,秀丽而且刚劲)——

    我也想

    来世

    相识

    从孩提时起

    好知道你的小辫子

    是怎么的样子

    你少女时的扭捏

    你情窦初开的模样

    你第一次的呻吟

    你的……

    一切

    还有

    来世

    这诗是什么时候写的?难道他死前预感到了什么?

    这诗是写给我的吗?像,又不像!给兮兮的?给红的?他不只有我们三个女人吧?那最后陪他的女人是谁呢?在这群木头人之中吗?

    唉!不管这首诗是写给谁的,我都愿意相信是写给我的。

    望着ZH安静地躺在那里,弯弯的月牙儿似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现在他,没了象牙塔里的傲气,也没了生意场上的浮夸,真的是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不过,他那永远苍白的脸,被殡仪馆的化妆师画得花红柳绿鲜艳欲滴,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的身体也变短了,一米八几的个子,为什么几天的功夫就缩水了?

    我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我想跟他说会儿话。我轻声说着,怕吵醒了他——

    我知道你是一个酷爱自由的人,就像歌里唱的,‘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你是一棵浪漫的柳树,玉树临风,天马行空,倜傥,佻挞。我知道他们说的都不是事实,我知道你在天堂也不屑辩解。我记得你爱吃我煮的面条,吃得生龙活虎,那么香。但是你对我太残忍了,你走,还把我们的孩子也带走了,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呢?让我们在另一个世界过三口之家的小日子!你长的帅,因此你很牛B,风花雪月的,掷果潘安呐,当然招人爱,肯定也招恨,招来了贱人,赔上了性命。

    其实,就是不到一分的时间,我突然一口气上不来,天旋地转,两腿发软。

    一个人冲过来,抱起了我。

    他把我抱到休息处的沙发上时,我就醒了。我大吃一惊,喊道:“大卫!”

    大卫说话了:“是我啊朱珠!”

    我说:“你回来了?”

    他说:“我回来了。”

    我说:“你去哪儿了?”

    没等大卫回答,盛芷淇领着穿着漂亮蕾丝黑裙子的小鱼儿来了。小鱼儿扑到我怀里,她才2岁,她还不知道死亡的意思,但她知道心疼人,她搂着我的脖子说:“干妈,不哭。”

    大卫的身后出现了一张脸,一张像山口百惠的脸——是红。

    我腾地坐起身,又是一阵晕眩。红扑过来,紧紧抱着我,说:“亲爱的我回来了,要够意思啊,都给我好好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