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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日出西山

    第二天一早,王璟睿破天荒早起了一回。

    这可让在庭院里浇花的李氏吃了一惊。

    儿子受荫得官的这么多天里,从来都没有早起过,成天不是睡过头就是装病告假。

    她和孩儿他爹分工协作,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主打一个软硬兼施,双管齐下。

    孩儿他爹在前面骂,她跟着孩儿在后面哄。

    “今儿这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李氏手里拿着花浇,转了一圈儿绕道花架背面,垂眼,对着儿子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

    “母亲,你瞧你这话说的。”

    王璟睿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知道母亲话里话外是在点他。

    自己平日里的那副做派,他自己也门清儿,所以也没有多加反驳。

    李氏听闻儿子这话,“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抬眼打量了儿子一番,眼神里尽是宠溺。

    “好好好,我儿子素来勤勉职守,诚惶诚恐,不曾稍有懈怠。”

    “那倒也没有。”

    王璟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上值去了。”说完,王璟睿就转身迈步而去。

    李氏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对身边的女眷欣慰地说道:“儿子长大了,今朝早起,甚是难得,终知职务之勤了。”

    旁边的女眷听到这话后,抿着嘴莞尔一笑,连忙应和道:“是啊,公子已经顿悟,夫人大可以安心了。”

    未央早已在马车旁等候,见王璟睿走来,连忙上前一步道:“头儿,鎏金铜佛像装好了,在车子里面。”

    王璟睿拍拍未央的肩,表示赞赏。接着一脚登上马车,掀开门帘,坐到椅子上,掀开黑布,又细细地看了眼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手的心肝儿。

    确认一切无误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把黑布放下来,两只手牢牢地握着它,不让它有半点磕碰。

    未央驾着马车,缓缓穿过繁华的朱雀大街,朝着通化坊内的弘文馆驶去。

    没过一会儿,马车稳稳地停在弘文馆门外。

    王璟睿从车里探出头,警惕地环顾了下四周,确保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后,才提着那个盖着黑布的箱子下了马车,径直朝师傅的房间走去。

    师傅是内府鉴定专家,总领朝中的鉴宝事务,让他看一眼这文物,便知真假。

    到了师傅的房间门口,王璟睿整理了一下心情,抬手,敲了敲门。

    敲门声刚落,里面就传来一个威严而又不失亲和的声音:“进来。”

    虽然师傅詹清昀年岁已高,又贵为弘文馆的主事,拥有极高的地位和威望,但他一直以来都非常勤勉,几十年如一日的比其他人早到至少一个时辰。

    王璟睿推开门,走进房间,看到师傅正坐在桌几前翻阅着书卷,他走到师傅的身边,恭敬地行礼问候:“师傅,您早。”

    詹清昀抬起头,一看是璟睿,颇有些惊讶。

    他跟璟睿的叔父是肺腑之交,从小看着璟睿长大,他可知道这孩子有多不让他爹省心。

    虽然这孩子从来都没准点到职过,但弘文馆大大小小的事宜没了他,他手下的那一群虾兵蟹将们还真搞不定。

    别看这孩子军法学不会,科举考不上,靠祖荫混到一份喝茶看邸报混吃等死的编制,但吟诗作赋,点茶品茗,焚香酌酒,博古插花,作画抚琴,样样精通,无不知晓。

    他穷极一生才悟到的鉴宝绝活儿,这孩子跟了他三天就全学会了。

    每每给他传授个什么道理,安排个什么事情,这娃子一点就通,而且次次都给他惊喜。

    长安城内再也找不到像他这样的可塑人才。

    詹清昀放下手中的书卷,示意王璟睿坐下:“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又如此着急见我,有何要事啊?”

    王璟睿将手里的箱子小心翼翼地往师傅面前的桌子上一放,凑到师傅跟前,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道:“师傅,昨天我去参加了一场聚宝阁举办的私人竞宝会,里面出现两件文物我看着很眼熟,我就把其中的一件拍了下来。”

    “哦?”詹清昀挑了挑眉毛,璟睿说看着眼熟的东西,非同一般啊。

    他看着眼前的黑箱子,想要一探究竟。

    王璟睿连忙掀起盖在箱子里的黑布,打开箱子,将鎏金铜佛像推到师傅面前。

    詹清韵凑近箱子,眯起眼睛,专注地打量着里面的这件文物。

    他慢慢地转动着箱子,上下左右仔细地观察着。

    随即,他站直身子,盯着这件文物有些疑惑地说道:“这不是西汉的金铜博山炉吗?”

    “对,师傅,没错儿,就是这件文物。”王璟睿肯定地答道。

    他知道以师傅的眼光和判断力,一定一眼就能认出这件文物。

    “这件文物现在不应该在弘文馆的库房里放着的吗?你怎么会在外面的竞宝会上见到?”詹清韵的语气中透露着一丝疑惑和不解。

    作为弘文馆的主事,他对馆内的文物了如指掌,只看一眼,就知道每一件文物的来历和存放位置。

    “没错,这件文物的确是弘文馆珍藏的宝物,前不久我还去整理过它们的资料,但昨天我的确是在长安城朱雀大街上的聚宝阁见到了它。”

    “昨晚我还专门去了一趟秘书库的甲库,找到了这件文物的存档信息和编号。”

    说罢,王璟睿便从袖袋里拿出了昨晚他在库房里找的那两个文牒,摊开在桌子上,递给师傅看。

    詹清韵接过文牒,皱着眉头仔细浏览着上面记载的关于金铜博山炉的信息。

    片刻之后,他又抬眼仔仔细细地盯着眼前的这件鎏金铜佛像看了又看。

    他伸手摸了摸上面的纹理,靠近闻了闻铜锈的味道,还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听了听声音。

    一套操作下来之后,他站直身子,颇有些疑惑地问道:“这就是经我手鉴定的珍品,怎么会跑到聚宝阁的手里呢?”

    “我也不明白,这正是我疑惑的地方。”

    王璟睿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说道:“师傅,我怀疑这两件文物来路不正……”

    “不单单是这一件宝物,还有件楚国的鎏金银蟠龙纹铜壶也出现在竞宝会的现场。”

    “那件文物我看着也颇为眼熟……”

    王璟睿又向师傅指了指另一个文牒上有关鎏金银蟠龙纹铜壶的记载。

    詹清昀低头看了看文牒,又抬眼看了看王璟睿,严肃地问道:“那这件文物现在在哪儿呢?”

    王璟睿应声答道:“昨日铜壶之争甚是激烈,我出价较低,被一个名为宋书成的收藏家买了去。”

    “那件文物观之似正品吗?”詹清昀紧盯着王璟睿问道。

    “我没有近观,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所以不敢万分确定。”

    王璟睿如实地回答道,“既然这个金铜博山炉为珍品,想必那件也并不是伪物,聚宝阁鉴宝程序素来严谨,更何况此为私人竞宝会,审核程序必定会更加严密。”

    詹清昀低下头,若有所思。

    “此事干系重大,若那铜壶确为真品,就涉及文物失窃的问题,必须速速上报皇上,展开调查。”

    “那我径直寻此买家,阐明原委,先将鎏金银蟠龙纹铜壶取回,我们鉴别真伪,如何?”王璟睿试探性地问道。

    “事情尚未有定论,我们现在也只是怀疑,贸然前去查看恐怕会打草惊蛇。”詹清昀想了想,沉声说道。

    “我担心过于贸然的行动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惊动那些与文物失窃脱不开关系的人。”

    王璟睿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想了想,再次试探性地说道:“那我寻机潜入其家,暗中查看一番,如何?”

    听闻此话,詹清昀抬头看了眼璟睿。

    王璟睿立刻躬身行礼道:“为了鉴定文物的真假,我可以冒险一试。”

    眼中闪过的坚定和决然恰好被詹清昀捕捉。

    他仿佛在王璟睿身上看到了他年轻时不顾一切的闯劲儿。

    詹清昀点点头,对璟睿的想法表示肯定:“如此亦可,如若那件文物确为珍品,我们便即刻上报皇上。”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只能出此下策。

    王璟睿行完礼后正准备转身离开,詹清昀突然站了起来,叫住了他:“且慢,璟睿,我想起一些关于鎏金银蟠龙纹铜壶的细节,欲再提醒你一下。”

    王璟睿回过身来,行礼颔首,静待着师傅的嘱托。

    詹清昀沉思片刻,说道:“我记得鎏金银蟠龙纹铜壶腹部嵌有一个异常微小的鎏金衔环,此乃其显著特征。另外,铜壶圈足上亦饰有鎏银卷云纹带,此亦是鉴别真伪之关键。你前往查看时,务必重点观察那件文物是否具备这些特征,若无,则可坚为伪品。”

    尽管詹清昀深知经过多年的培育和指导,璟睿在鉴宝方面的造诣已经与他旗鼓相当,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然而,做师傅的忍不住还是想多提点他几句。

    “明白,师傅,我定会倍加谨慎,不遗漏任何一个细节。”王璟睿沉稳地点点头,眼神中流露出坚定而认真的神色,显然已经将师傅的叮嘱深深铭记在心。

    “一定要注意安全,切莫大意。”詹清昀再次叮嘱道。

    “师傅,你且放心。”王璟睿再次躬身行礼。

    “嗯,去吧。”

    詹清昀摆摆手,满意地点点头,看向王璟睿的眼神充满了期待和信心,他对璟睿的办事能力一向是深信不疑。

    “小苗快长成大树喽。”

    看着璟睿离去的背影,詹清昀餍足地眯起了眼睛,眼尾的弧度微微弯起,悠然的笑意自的嘴角蔓延开来,喉咙中溢出一声欣慰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