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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锦瑟年华(二)

    和风徐徐,一叶小舟在云湖中缓缓飘荡,湖边是一大片连绵不绝的荷叶。

    小舟上一对少男少女,那少女一身淡绿纱衫,肌肤晶莹如玉,眉眼秀丽绝俗,轻轻划动船桨,少年顶了张荷叶在头上,双眼微闭,懒洋洋极是舒服的模样,少女划了一会,见少年似是已经入睡了,轻轻地“喂”了声,少年不语。少女抿了嘴笑,将耳边的长发理了一缕,准备往少年鼻孔里拨。少年忽然睁开眼,嘻嘻一笑。少女吓了一跳,随后又格格笑了。伸手在湖中抄起水,泼到少年的脸上。

    那少年便是乔山。他抹去脸上的湖水,道:“阿莲,刚才呀,我确是没睡,我心中有个疑难之事,一直在想。”,阿莲道:“什么事啊,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乔山道:“你爹人称‘冯一眼’,那是何意?”

    阿莲道:“那是赞我爹,给人做衣服从来不用尺量,只须看上一眼,便知如何裁剪,做好之后,分毫不差。你的这件袍子不是我爹做的吗?”

    乔山笑道:“我以为是你做的呢。”

    阿莲道:“我才不给你做袍子呢,你想得美。”

    乔山又道:“那你给我做什么呢?”

    阿莲脸上一红,道:“我什么都不做。”头侧了一边,忽然道:“我新学了支曲儿,唱给你听听吧。”

    乔山道:“好,我好久没听阿莲唱曲儿了。”

    阿莲提起桨横摆,手指敲打在桨上,曼声唱道: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春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乔山听她声音娇柔,婉转回肠,不仅击掌道:“好极!这是王观的一首《卜算子—别意》,既咏水,也叹离别之意……倘若你在上次我走时唱,那是最好,季节也合,情景也合。”阿莲摇头道:“不好。你走时我绝不会相送,你若归来,再大的风雨,阿莲也会来接你。”说到后面,一张粉脸忽然有些微微发红。

    乔山看着阿莲的一丝羞色,心中一动,想起前两月陆公子给他的一册书,心旌开始摇荡起来。抄起船桨笑道:“日头有些晒人了,别把我家阿莲晒黑啦。”,阿莲转过身子道:“也好,我去采几个新鲜的莲蓬,熬点莲子粥来喝。”

    小舟缓缓向湖边荷叶茂密之处滑去。

    阿莲忽然道:“山哥,我前两日听雨儿她娘说……说你要进皇宫去当驸马了,是不是真的?”乔山道:“胡说八道!临安城里的人也这样说。”阿莲道:“哼哼,江南四大公子排名首位,家财万贯,模样俊秀,还有一肚子的锦绣文章,临安好多姑娘都想嫁入乔家呢……”

    乔山笑道:“市井传言怎可当真,所谓江南四公子,也不过是那些好事之徒编排的话。我就跟陆公子还算相熟,欧阳公子仅有几面之缘,至于姜公子,我是久仰大名,至今未曾相识啊,以后不要说什么四大公子了,我一素民百姓,叫公子大大不妥。再说皇上很年轻,比我略长几岁,前年才大婚,哪有你这么大的女儿嫁给我?”

    阿莲了嘻嘻笑道:“我以为皇帝都是白胡子老公公呢,要不也是长胡子大叔叔,原来这么年轻……呸!什么我这么大的女儿嫁给你,难听死了!”

    说话间小舟已慢慢划入湖边的荷叶丛中,阿莲伏身下去,摘了一张新鲜的荷叶,又伸手去摘了个莲蓬,感到右肩微微一热,一只手掌揽住了自己,左手也被人握住,心扑扑地加快跳动,但毕竟少女心性,身在这荷叶丛中,如盖荷叶遮住了四周视线,也任他握住揽住。这时听到乔山低声道:“阿莲,你让我亲一下吧……”话音一落,乔山已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迅速退到小舟后面,嘿嘿直笑。

    阿莲回过身来,看着乔山的笑容,脸色涨得通红,愣了片刻道:“我们出去吧,以后我不会跟你来这些地方玩了,你要欺负我。”乔山见她没有生气,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提起船浆划水,忽听得阿莲又小声说:“山哥……这样我不会怀上小娃娃吧?”

    乔山忍住笑道:“不会,当然不会!”

    阿莲笑道:“我想也不会的。去年过大年,阿春喝醉了,亲了雨儿他娘一下,被雨儿他娘打了一巴掌,被我看到啦,这么久了雨儿他娘也没有怀过小娃娃,肯定不会啦!”这阿春和雨儿他娘都是冯一眼的徒弟兼伙计。

    二人说笑间划了一会,阿莲忽然指到前方岸边道:“那是雨儿呢,拿个长竹竿在干嘛?”

    乔山随她指点处看去,果然见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童光着上身,举着一根竹竿立于水边,竿头挑了一件红色的小褂,正费力地摇晃竹竿,雨儿见小舟划过来,蹦跳着大声喊到:“是阿莲姐姐吗?不要向前划船啦!先生在前面捉取毒王蜂!”

    阿莲道:“山哥,我们回岸上去吧,毒王蜂好厉害的。”

    数年前,横渡镇忽然出现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群的毒蜂,体态特异,状若马蜂,足有三岁幼童的拳头大小,黑首白尾,双翅金黄,毒性极强,十来只毒蜂便可蛰死一头黄牛。镇上人家多受其扰,便放火熏蜂,不料这窝毒蜂极是聪明,遇烟则有序逃逸,烟散则重新归来安家,偶尔还突起攻击人群,蜂人之间,相互交手几次,蜂没赶走,人倒是有几十人受伤,轻者数月间痛痒难忍,重者则面目全非,还有几人中毒过深而亡。后来镇上人家见其并不主动攻击人群,活动范围均在湖滨野外,便也由得它自由生长,只是将蜂群活动区域用竹条设障加以隔绝,防止顽童和外来人进入危险之域。

    五年前,镇上搬来一医生方子腾,多方精研,已能对偶尔受一两只毒蜂蛰伤的人进行救治,方子腾每过几月,便会进入蜂区采集药材,并捕捉数只毒蜂,以便萃取毒液泡制药丸。雨儿便是方子腾药铺中的僮儿,此刻守在隔绝区之外,便是提醒他人,倘若捕捉毒蜂失败,恐会有大批毒蜂窜出,一旦受蛰,方先生固然无法治疗,只怕大罗金仙也无药可用了。

    乔山早知这毒蜂的故事,只是从未亲眼见过,此刻心中兴奋,对阿莲道:“我们划近一点点,远远地看看方先生是如何捕蜂。”说罢也不待阿莲答应,奋力甩桨。阿莲急道:“山哥,你不知这毒蜂的厉害,快快转头。”

    那边岸上的雨儿也大声呼道:“乔公子,先生说不可靠近!”见乔山反而加速向前划水,雨儿便向水畔的密林中跑去,边跑边高声呼叫:“先生,先生,乔公子不听话,跑进来了!先生先生!不得了啦,乔公子真来啦!”

    阿莲忙拉住乔山手臂道:“山哥,你快停下,雨儿如此着急,真怕他无知跑进林子中去了。”乔山只得放下手,阿莲对岸上道:“雨儿你快停下,我们不往前走了,你快回来。”说罢站退到小舟尾部,摇浆将船慢慢转向。

    这时,密林中忽然传一个急促的声音:“雨儿!勿再高声呼叫……毒蜂被你惊扰已出,大家赶快跃入水中躲避!”

    雨儿捂住自己的嘴,另只手连连向乔山比划入水,然后自己扑通一声跳入水。乔山拉起起阿莲也正待跃入水中,阿莲忙拉住他道:“此处水中有大龙须,跳下去就会缠住起不来,赶快向前划船,过了这片水草就行了。”二人抓起船桨,奋力向前划得几丈,耳中已听到毒蜂急速飞行的嗡翁之声。乔山转头一看,已有十来只体纹黑白相间的大蜂排列成队,疾飞而来,转瞬已到了眼前,乔山心中大惊,想也未想,伸出手臂将阿莲紧紧护住,压倒在小舟上,然后拉起长衫的下摆,将二人的头蒙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要把阿莲蛰伤。

    这时耳中只听到毒蜂飞行之声愈加响亮,忽然又传来一阵极其刺耳的破空之声,毒蜂嗡翁之声跟即消失,听到远远传来方子腾的声音:“乔公子勿惊,毒蜂已被驱走,雨儿,快从水里出来。”

    乔山爬起身来,向密林中看去,只见一铁甲武士正缓缓在湖畔登上一支小舟,雨儿也游上了岸,沿着湖岸跑到了小舟之上,撑起船浆把小舟划了过来。乔山回过头去,见阿莲面容苍白,一只小手紧紧把自己的衣袖捏住,乔山低身将阿莲的手握住,轻声道:“阿莲别怕,子腾兄已将毒蜂驱走了。”

    阿莲这时眼泪却流了出来,边哭边道:“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来……刚才飞了那么些毒蜂,是头牛也抗不住的,你不顾自己,我可担心死了,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算我一点不受伤,又有什么用呢?”乔山无言以对,只得温言相劝。

    二人说话间,雨儿也将小舟摇到旁边,那铁甲武士取下头上的铁盔面罩,只见一张略带风尘之色的面孔,剑眉星目,高鼻方口,正是那小镇上的跌打医生方子腾,此刻他一身铁甲,更显得英挺迫人。乔山心中暗赞了一声,道:“多谢子腾兄,救命之恩,难以言表。”方子腾笑道:“乔公子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呵呵,这身铁甲是在下仿造当年金兵的重甲铁骑所制,铁甲厚重,毒蜂怎么也伤不了我,让公子见笑了。”说罢方子腾将盔甲解下,跳到了乔山的船中,对雨儿道:“雨儿先回去,我与乔公子多日不见,便在这湖上相叙。”雨儿点头应了,将小舟上的一张长弓,一袋箭扔了过来,道:“这个放先生这边,要是还有了毒蜂来,还有用。”

    乔山定神看了一眼那张弓,竟然只是一块普通的竹片所制,竹片侧面还有毛刺,用一条麻绳作弦绷成弓状,中端用布条胡乱缠绕了以便握持。从箭袋中取了一枝箭来看,乔山更是惊讶,那箭枝竟然也由小竹枝所制,全部中空,连箭头也没有,只在前端包了半寸宽的一圈铁皮,箭尾粘上的居然是也几片鹅毛。

    方子腾笑道:“这箭枝中空,破空发音,只是驱赶毒蜂,倒不能和真的箭枝相比,乔公子精通六艺,就不要笑话在下了。多日未与公子相逢,甚是想念,不如上岸之后,你我二人把酒畅饮一番如何?”乔山道:“这个自然!阿莲正好采了莲子,再让她做几色小菜,我还有从临安带回的几瓶竹叶青,正好今日把它喝了。”

    阿莲心知刚才乔山将自己紧紧抱住的情形必定为方子腾看见,心中又是害羞又是喜悦,自不与二人答话,只管在前面将小舟划动。划了十来丈远,乔山听得阿莲轻轻道:“哎,这就是那种毒蜂!”见阿莲伸手在湖面捞起一支竹箭,上面穿过了两只黑首白尾的大蜂,乔山惊道:“子腾兄神乎其技呀!刚才我就疑心,箭枝破空之声一响,毒蜂那飞行中的声音就全部消失,若真是被驱走,飞行之音应当渐渐远离才是,原来都给子腾兄用这种没头的箭射下来了!”

    方子腾淡淡笑道:“这是巧合罢了,在下少年时曾习武,呵呵,当年立志做岳武穆那样的英雄,不过自己终究才干有限,后来才做了这治伤的营生……咱们不说这些武事,说来在下心中可不快活。”

    小舟行得一段,阿莲在湖面又连续捞起了四枝穿了毒蜂的无头箭,枝枝皆射中毒蜂,最多的一枝竟然穿了三只。阿莲惊呼连连,方子腾只是淡然一笑,乔山却心中嘹亮,刚才毒蜂逼近,箭枝破空之声仅得短暂的一瞬,所有毒蜂皆中箭,并非如方子腾自称那般被声音驱走,是他用这张粗劣的竹弓同发数箭,同时将这批毒蜂射落水中,这等速度、眼力及力道,已远超百步穿杨之境界。

    几年前方子腾由北方搬来江南时,乔家刚好买下横渡的别院,乔山也在此研读诗书,当时方子腾虽然也做跌打医生,但毕竟横渡镇小,方妻多病,自身还得耗费不少珍贵药材,生计很见窘迫,乔山与他相识后,便让乔家从那年起,所有供给方子腾各类药材均先货后款,送货上门,半年一结,方子腾这才从拮据中解脱出来。这几年他揣摩治疗蜂毒之方,试验所用药材,也由乔家免费提供。

    小舟已划到小镇边,方子腾抬头看看天边,道:“日光甚好,咱们说了这么多话,不免口干舌燥,不如就去舍下喝点茶水,待日落之际,临湖痛饮一场,阿莲姑娘,方大哥要尝尝你的手艺呢。”乔山道:“甚好,只是那竹叶青还在家中,一会我还得去拿一次。”阿莲接口道:“不用,你和方大哥就在这喝茶,我去拿酒便是,反正守家的梁伯认识我嘛。”

    二人登上岸去,阿莲站在岸边向二人招了招手,见乔山站在体格雄奇的方子腾身边,白衣似雪,玉树临风,心中道:“刚才见方大哥穿了铁甲,好生威风,,这会解下铁甲,威风便丢了一半,还是我家山哥,一直都是那么俊俏斯文……今日他还舍命将我护住……”想到这里,心中更是多了几分喜悦,一边收拾船只,一边唱起歌来,这是曲横渡镇上传唱已久的俚曲,虽不辩词意,但古朴悠远,歌声沿湖面远远地传了开去。

    登岸之处沿一段石阶上去,便是方子腾的家,方子腾听到阿莲的歌声,笑道:“乔公子福气不浅,阿莲姑娘美貌勤快,歌声曼妙,是咱们镇上最好的姑娘。作兄长的可要提醒你,佳偶难求,公子当用心珍惜才是。”乔山道:“这个自然,不瞒子腾兄,小弟打算待秋后大考之后,不管能否上榜,必定回横渡来迎娶阿莲。”方子腾笑道:“方才乔公子面临凶险之时,奋不顾身将阿莲护住,足见深情,公子虽是书生,也具侠肝义胆,方某万分佩服。”

    说话间听得不知哪里传来箫声,先是短促的一两声,随即跟上了阿莲的歌声,一唱一和,听在耳中极是美妙。阿莲似乎也听到有人和音,停下片刻,那箫立止,当阿莲的歌声又开始唱起时,箫声也跟了上来。乔山道:“哪里来的人吹箫,此人音律造诣可比阿莲强多了。”

    方子腾凝神听了一会,喃喃道:“原来这横渡小镇上,竟然有这等高手,方某真是眼拙了。”乔山摇头道:“未必,虽比阿莲强,倒也算不得怎样的高,临安城中,单凭小弟之见闻,至少便有三四人吹箫之技强过他。”方子腾嘿然一笑,低声道:“在下不擅音律,吹箫之技不敢多言,但这吹箫之人定然是武功高手。催动内力发声,聚而不散,箫声开始响起时,那人离此地足有两里之遥,片刻间已不足一里,咱们听到的声音并无大小变化,此人的耳力、内功、脚程无一不是一流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