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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烟雨弥天(一)

    这一日乔山勤奋练习,天黑后又向柯东岳请教轻功纵跳之术,柯东岳又尽心指点了一番,乔山试验多次,已略有心得,到得子时已疲惫不堪,倒床便睡了过去,一早还未醒来,便听到有人呼喊自己,睁开眼看,见柯镇恶堆了一脸的笑站在床边,乔山心中奇怪,昨日他打败了柯镇恶,原本以为他愈加看自己不顺眼,哪知居然看到的是他一脸笑意。

    柯镇恶小声道:“乔大哥,我有一事求你帮忙,你可得先答应我。”

    乔山道:“什么事,你说吧。不过我可不敢先答应。”柯镇恶道:“今日我要交默写的三字经给庄里的孙先生,我这几天尽在玩了,你帮我写下来好吗?”

    乔山笑道:“柯老弟,读书习字可不能找人替代,这次我帮你写了,下次你拿什么给先生交差呢?”柯镇恶红着脸道:“此事望乔大哥帮我一次,不然要被先生打板子,我也十多岁的人了,被先生打好不丢人……以前我是找小聪帮我,但今日小聪去嘉兴玩了,因此请乔大哥施以援手,助我渡此难关,如果乔大哥答应,待会我请阿莲下湖捞黄颡鱼给你吃。”

    乔山听到“阿莲”二字,心中突在一跳,居然怔住了说不出话来,柯镇恶见他神情忽然苍白,便道:“乔大哥你怎么了?”乔山撑起身子,异常艰难道:“阿莲……”,柯镇恶道:“是啊,阿莲是我们七里庄水性最好的姑娘,冬天她也可以下湖潜水捕鱼,这些天能吃上黄颡鱼,可是大大的不易。”

    乔山主中本来也料想阿莲只是同名,但一听到这个魂牵梦萦的名字,便不免情迷意乱,口中喃喃道:“原来还有一个阿莲……那倒不必了,如此严冬让一个姑娘家下湖,只为口腹之欲,大大地不妥。柯老弟把纸笔取来,我帮你写就是了,是写《三字经》全文吗?”

    柯镇恶喜道:“不不不,很简单,只默写《三字经》‘凡训蒙,须讲究’到‘文中子,及老庄’这一段,如果不是今天赶时间,我就对着书抄给先生了,只是我一拿起笔,就手脚无措,不知道要好长时间才能把它们抄完……谢谢乔大哥!我去拿纸笔来。”

    不多时柯镇恶笑嘻嘻端来纸笔墨砚,乔山铺纸端坐,提笔蘸墨正待要写,忽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这《三字经》是幼童启蒙读物,他两岁上下就全文倒背如流,此时提笔在手,居然一个字也想不起来怎么写,不由得万分惶恐起来,豆大的汗水便从额头流淌下来。写字做文章,在他眼中便是如吃饭喝水一般是与生俱来的本事,这一瞬间他忽然忘记了字怎么写,便如绝世高手失去武功,倾国佳人失去容颜,自然是这世上最为恐惧之事。

    柯镇恶见他神色有异,又问道:“乔大哥你怎么了,从‘凡训蒙,须讲究’开始写呀,凡字最简单了,我也会写。”说着抓过笔来,在纸上歪歪斜斜写了个“凡”字,乔山见了此字,脑中忽然清醒起来,便道:“乔大哥要照着你的字体写,不然先生看出来了,照样打你板子。”柯镇恶听了此言,不住地点头,乔山提起笔,依着柯镇恶的字样,二百七十二个字,片刻便写完了。柯镇恶睁大眼睛,不停地夸奖道:“乔大哥!你好厉害!这么快就写完了!”乔山看着自己模仿柯镇恶那拙劣之极的字体,只能苦笑不已。

    柯镇恶拿起那几页纸,啧啧称赞,又道:“乔大哥,此事千万别让我爹娘和大哥知道。”乔山淡淡一笑,算是答应。柯镇恶道:“乔大哥,我知道我性子不好,脾气暴躁,还有些象小孩不懂事,并非我对你有什么不满,我就这脾气,想改也改不了……你就别怪我了。”

    乔山心中被他提到的“阿莲“二字搅迷乱,不想与他多说,便挥手让他离开。自己在房中呆了好久,好容易平静下来才走出房门。

    柯家院外仍有不少乡民在此练武,询问柯辟邪,才知柯东岳今日一早去了嘉兴,午时便会回来,乔山心道:“柯叔叔待我不薄,我本待向他当面辞行便回临安,若现在不辞而别,只怕十分无礼,好在现在离午时也不远了,稍等些时候吧。”便迈过群习武之人,柯家之外便是一片竹林,绕过竹林,转入田间小路,他不识道路,信步转了小半个时辰,居然走到了南湖之滨。

    嘉兴南湖与杭州西湖、绍兴的东湖齐名,是为浙江的三大名湖,此时湖面上泛起阵阵雨雾,如烟似梦,乔山临湖站立,雨雾扑面而来,湖上景色,皆如笼罩于烟雨之中,不禁口中呤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樊川居士此诗为点睛之句!那湖心岛上的楼台,该当名为烟雨楼最为恰当!”他本是文人心性,此时环境略一松弛,那些文人的意趣便自然浮上了心头。

    乔山说出此言之际,南宋另一名著名的文人吴潜便在这时出生,二十一年后,吴潜成为嘉定十年丁丑科状元,再过九后,吴潜与姜夔在嘉兴相会,写下了《水调歌头.题烟雨楼》,词中曾云:“东湖千顷烟雨,占断几春秋。”从而成了烟雨楼的名称来源,也不知吴潜在填词那一刻,是否感受到了三十年前一名与他素昧平生的少年文士在湖边的哦吟。

    乔山正在闭目感受雨雾扑面而来的寒意和清新,忽听到前面有船只破水之声,睁睛看去,一只小舟破雾而出,渐渐显出轮廓,一个身材苗条,头戴竹笠的女子站在船头,将小舟撑至乔山眼前。乔山看着那女子苗条的身影,忽然想起阿莲,那种久违的情愫慢慢又从心中浮起。

    那女子将船靠近湖岸,取下竹笠,露出一张少女的面孔,皮肤微黑,眼神明亮,颇为娇俏,几绺被雨雾润湿的黑发沾于脸上,她盯着乔山看了片刻,忽然露齿一笑,说道:“你就是想吃黄颡鱼那位乔家哥哥?”

    乔山明知这少女不是横渡的阿莲,应是七里庄的阿莲,心中仍是禁不住咚咚直跳,不敢直视她的面孔,那少女又笑了几声道:“我看你就是乔家哥哥吧,七里庄的人我可都认识。柯老二说你要吃黄颡鱼,我已经把黄颡鱼都捉来了,大冷的天可把我冻坏了。”

    乔山这时平静下来,对那少女道:“有劳姑娘了,这个柯镇恶真是……不大懂事,我已跟他说过不须劳烦姑娘了,怎知他还是……”少女脸色一变,张大嘴怒道:“原来是柯老二这小子又来诈我!”转眼又微微一笑道:“乔家哥哥,不用姑娘姑娘的这么客气,你叫我阿莲就行了。柯老二虽然诈我,但你既然是辟邪大哥的朋友,我下水捕鱼算不了什么的,南湖的黄颡鱼与其它江河里的大有不同,味道还要鲜美几分。”

    乔山听她说到“辟邪大哥”几个字时,语调忽然温柔下来,面容上现出几分羞涩之态,心中大概明白了是如何一回事,看来这七里庄的阿莲姑娘对柯辟邪还颇有情意,寒冬之际为他潜水捕鱼,也因为他是柯辟邪的朋友。

    阿莲弯腰提起一只鱼篓扔上岸,撑起竹篙离了岸,大声道:“我回去啦,你告诉柯老二,阿莲可是说话算数的人。”小舟身影渐渐没入雨雾之中,乔山眼中看到的是这个阿莲,心中想到的却是那个阿莲,只不愿把目光收回。

    正怅然望着湖面,那只小舟忽然又从雾中现露出来,阿莲见乔山还在岸边,嘻嘻一笑道:“我倒忘记了,今日柯伯伯和伯母去了嘉兴,鱼是有了,可没有人给你们做,还是我来做鱼吧。乔家哥哥上我船来!从水上走快一些,我回家去拿些东西。”

    那小舟已撑至岸边,阿莲伸出船浆,乔山昨夜得了柯东岳指点轻功,正好试一下,并不伸手去接,气息下沉,提着鱼篓双足微一发力,轻轻跳上了小舟,小舟只是微微一沉,并不摇晃。阿莲拍手笑道:“乔家哥哥真厉害,我看你斯斯文文的样子,原来也是会武功的。”

    乔山坐在船头偶尔摇上几下船浆,阿莲在后面撑篙,小舟在湖面飘走,一时间仿如回到横渡的云湖之上。阿莲道:“乔家哥哥,你和辟邪大哥是怎么认识的,是因为你们都是武林中人吗?”乔山沉迷在这湖上行舟之中,只唔了一声。

    阿莲又道:“你回去也别怪柯老二,嘻嘻,其实柯老二比我还大上一岁,可他就跟那些小孩子似的,都还和朱聪这些小孩子一起玩,总是长不大,老是要辟邪大哥照顾他,我们辟邪大哥忙时要去种地,闲了还要教附近村子里的人练武,都快撑起半个柯家了。”

    她说起“我们辟邪大哥”几字,腔调中颇有得色,乔山又是替她欣喜,又不免多生惆怅,阿莲忽然道:“今日在湖上看到了几只大船,象是从嘉兴来的,不知咱们七里庄哪户人家来了城里的客人。”二人有一句没一句聊了许多,小舟便也在这烟雨中沿着湖岸向前行走。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小舟便到了阿莲的家,湖畔的一幢小小木屋,旁边搭了两个草棚,阿莲道:“我家以捕鱼为生,天气太冷捕鱼不易,爹娘他们就在湖上用船载人去嘉兴城里,也能挣得些铜钱过年,娘还说今天要给我买新衣服呢。”

    阿莲进了棚子,一会便端了一个捂着盖子的海碗出来,揭开碗盖给乔山一看,碗里红红绿绿的貌似一些菜叶药材,一股辛香酸麻之息扑鼻而来,阿莲笑道:“乔家哥哥不认识吧,这是蜀中泡菜,用来做鱼最为合适不过。”乔山道:“阿莲………”说出这两个字,他忽然喉间一堵,居然说不出话来,阿莲奇道:“怎么啦?”

    乔山定神片刻才道:“姑娘会做蜀中泡菜?你是蜀中之人吗?”阿莲望着湖面幽幽道:“我娘是,这泡菜是我娘教我做的……他们说武林中人武功练好后,就可以走遍天下,吃遍天下,真想有一日我能回娘的故乡去看一看,尝尝真正的蜀中泡菜。”

    乔山道:“原来姑娘也会武功,是跟柯叔叔学的吗?”

    阿莲笑道:“我哪里会什么武功,可是有人会呢……是他告诉我的,练好武功,可以四海为家,可以走遍天下,吃遍天下。嘻嘻。”

    乔山知她提起那人便是柯辟邪,看她喜悦羞涩的神情,心中很是为她高兴,又道:“姑娘名叫……阿莲,不知道姑娘尊姓大名呢?”

    阿莲笑了几声道:“什么尊姓大名呀,我爹爹姓江,我自然也姓江了……穷人家的孩子,大字也识不了几个,自小就叫阿莲,可没有什么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