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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独行踽踽(三)

    乔山笑道:“陈兄,您看还入得了眼吧?”

    陈掌柜连连点头,回身去把内室的门别上,深深作了一揖道:“朋友技法如神,恕我直言,有此本领何须模仿他人,朋友尽可就在本画社作自己之画,陈某担保不到一年,朋友的画便可直追那两位公子,成临安另一名家。”乔山摇头道:“实不相瞒,在下昨夜在赌坊输了二千两在临安进货的银子,回去交不了差,陈掌柜看着满意,画够二千两银子我便走人。”

    陈掌柜沉思了片刻道:“一言为定,不过鄙人身边没有这么多现银,明日一早来取,如何?”乔山微笑道:“二百两黄金,余下用银子结算。”那陈掌柜一脸喜色,小心翼翼地拿出上好的湖笔徽墨、宣纸端砚,又叫店中小厮去取得精美点心,吩咐众人有大主顾在内室赏画,不得打扰。

    乔山自在内室书字作画,这些字画皆要标价出售,便多费了些手脚,稍不满意就得废掉,陈掌柜取了几幅陆华轩与乔山的旧作过来,便在一旁伺墨,废弃的字画他便丢入一铜缸中烧毁,偶尔问上一两句,乔山在语气间刻意加上了柯氏兄弟说话的口音,自称是嘉兴人氏,家道中落,变卖了家产想做茶叶生意,谁知一时意乱去赌坊输了本钱。

    如此花费了近五个时辰,废了二十多张有瑕疵之作,乔山共完成了五幅字,三幅画,其中有六幅是新作,另两幅是仿制赝品,最为耗费神智,此时已是疲惫不堪,算算市价接近万两银子,二百两黄金的酬劳应是足足有余了,便停了下来,陈掌柜面色凝重,一幅一幅细细察看,不断发出啧啧之声。

    乔山笑道:“刻章裱糊做旧这些功夫,陈兄的本事想必高于在下,就劳陈兄费心了。”陈掌柜不住点头道:“嗯,明日一早,朋友尽管来取钱便是。”

    离了岫云画社,乔山正要回到窝棚之中,忽然一转念,又从余杭门入了城,前几日识得那个黑黑胖胖的商贩舒展,那日与他闲谈中知晓他在苏州进了一批碧螺春,画社的陈掌柜喜好饮茶,明日赠他一盒,也算是个人情。

    舒展当时自言其商铺在大理寺旁的仁和庄,乔山依言找到商铺,果然货品甚多,不少是苏州特产,有店小二引他浏览了一番货品,见柜台中坐了一清瘦老者,乔山道:“老丈有礼了,在下是贵号舒老板的朋友,不知舒兄今日在店中没有?”

    那老者听他找舒老板,脸上忽现惊讶之色,道:“这个……这个,哦,对了!”忽然骈起右手两指横列于左臂上,朗声道:“青霄云卷心犹存……”说罢双眼盯着乔山眼睛,充满期待之色,乔山见他手势特异,又有诗句出来,一时间心中大奇,竟然愣住了,又道:“这个,不知老丈何意?”

    那老者也愣了一人,又轻轻舒了口气,摇摇头道:“惭愧惭愧,老朽方才在妙明寺去听了一场书,心中一直挂念着书中之事,刚才便把说书的话冲口而出,唉,老糊涂了,不提也罢。朋友真是要找舒老板……他有事出去了下次再来吧。”乔山笑道:“那也无妨,给我一盒上好的碧螺春便可。”

    买好茶叶正要离去,商铺中又来了一女子,高声道:“舒老板,我家夫人上次来订的那幅苏绣呢,应该到货了吧?”乔山闻言心中疑虑又生,转头向那老者看去,老者也正望向他,神情颇为尴尬,乔山便问那女子道:“冒昧打扰大婶,舒老板可是姓舒名展?”

    那女子道:“正是如此,这舒老板的货品倒还不错,在这大理寺旁开业不满一年,便有许多朝中大人在这里订货呢。”

    乔山对那老者道:“原来阁下就是舒展舒老板,在下刚才失礼了……”,那老者笑道:“先生那位朋友可是一黑黑胖胖的年轻人,此人是我远房堂弟,常常在外面冒充老朽之名,故此刚才有所误会,先生勿要怪罪。”

    乔山心知多问也是无益,便提了茶叶出来,在人多杂乱之处重新买了一套旧衣,再溜入一条小巷,抹去假须,将旧衣穿上,找了一处小店吃了些酒菜,这才大摇大摆出城回到窝棚中。

    胡七正翘了脚在窝棚中,哼着小曲面带笑容不说话,瞟来瞟去看着乔山,又不断发出奇怪的笑声。乔山心中烦闷,便不予理会,躺下只是胡思乱想

    胡七终究忍耐不住,道:“癞头阿三,你小子这两天衣服光鲜干净,行踪诡异,是不是在外面招惹了姑娘?”

    乔山眯了眼仍是不理,胡七笑嘻嘻道:“今日哥哥我回来得早,看见了有一年轻姑娘探头向咱这狗窝里瞧,嘿嘿,那姑娘长得还不赖,皮肤白白,眼睛大大,你小子怪不得要逃婚呀,原来你在临安有美貌的相好!”

    乔山摸到床头那副弓箭道:“少拿这些事来烦我,当心我一箭把你长舌头射个洞,你这一辈子说话都得打哆嗦……”说完便背过身边,不再理他,今日耗神巨大,转眼便沉沉睡去了。

    次日起来,仍旧要去乔府中易容,绕到昨日走出乔府的侧门,见那门虚掩,与昨天离开时一模一样,乔山心中奇怪,难道那些人已经放弃了在府中寻找“那件事物”,离开了此地,连有人随意出入都不管了?转念又一想,或许是胡七就是那伙人所遣,随时在自己身边,也不用随时都把他防备着。这一想觉得颇为合理,便不再多想这事,仍旧化妆成昨日模样,带了茶叶径直去岫云画社。

    此时尚早,墙上新挂了一幅许道宁的《关山密雪图》,仅有一两名客人在此观画,陈掌柜笑容可掬迎接上来,乔山微微一笑,双手将茶叶奉上,伸出一个手指晃了一下。

    哪知陈掌柜将茶叶轻轻推开,面露愕然之色,道:“无功不受禄,客官此举是何意,鄙人愚钝,不解其中深意。”乔山以为他要在店员面前刻意作伪,便道:“在下昨日看中贵社诸多藏品,回去思虑了一番,还是决意从中选购数卷,只是这价格还得多些优惠,掌柜可否容在下进内室商议?”

    陈掌柜道:“客官还要看么?小林子,你过来陪客官看看,鄙人还有俗务处理,失陪失陪。”说完拂袖走开,乔山心中一惊,预感事情不妙,回身去看那几名店员,人人都背过了脸不理他。乔山只得上前两步道:“掌柜可是忘了昨日之约了?”陈掌柜道:“昨日客官在内室看了整整大半日的藏品,却未拿出一分银子,鄙人可不能任由客官消遣来着。”

    乔山心中一急,伸手将陈掌柜手腕抓住,尚未发力,陈掌柜立即大呼道:“哎哟,来人哪,这穷酸丁要撒野了!”

    听到内室中几人齐声呼应,三个劲装汉子大步走了出来,一人厉声道:“哪里来的混人撒野,先放开陈掌柜!”另二人更不说话,一左一右扑上来便要来扭他双臂,乔山这时心中明了,这陈掌柜早有预谋,今日特意挂了名画出来,又请了保镖来护画,实则是想驱走自己,赖掉昨日之账。

    此刻他身手已不是从前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心智也不是之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再次受骗让他怒火升腾,眼见那二人杀气腾腾地扑过来,立即放了陈掌柜,缩身前窜,电光火石间已过那二人的手臂,提掌运气发力,重重一掌击在中间发话施令那人的小腹,那汉子哪里知道这穷酸丁身负武功,毫无防备,大叫一声弯下腰,乔山毫不手软,呯的一记重拳扬起,打在他颌下,那汉子猛受重击,竟然晕了过去,乔山使用蛮力,自己拳上亦是隐隐作痛。

    余下二人先是一惊,又扑将上来,一人从身后拔出短刀,乔山运起碧波掌与二人缠斗,此时他的武学修为已强于寻常武士,心中又是愤怒交加,唯一所缺只是些临战经验,对方有一柄短刀在手,心中不免有所顾忌,因此守多攻少。

    但那两名汉子不过是寻常护院武师的身手,与他此刻的武学修为实在有天壤之别,数招下来,他还手虽少,却招招有效,那二人已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也只得苦苦撑着。

    那陈掌柜对武功毫无见识,只见乔山左闪右避,那二人喝声连连,以为乔山落于下风,便顺手抓起身旁的几支画笔扔了过来相助,乔山顺手抓住,忽然想起乔家拳中有几招可以利用短木筷子攻敌之术,心中一喜,捏紧画笔待那使刀汉子一刀过来,欺身上前,提气运力将画笔从他手腕中刺入,愤怒之中这一刺力道好强,画笔竟然将他手腕穿透,那汉子大叫一声,丢了短刀便跑,另一汉子知道自己独身一人万难取胜,大叫一声:“我去喊帮手!”几步窜出了画社。

    乔山拾起短刀,一脚将陈掌柜踢倒,将刀放在他手掌上,恨恨道:“金子!”陈掌柜见他双眼通红,如同要喷火出来一般,早已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乔山冷笑一声,将刀锋一侧,微微加力,将他一个指头切下,陈掌柜发出杀猪般的一声大叫,乔山又将刀锋放到他另一只手指上,道:“金子!”陈掌柜这时终于利索地说出话来:“客官饶命,金子银子全给你!”

    收了金银,沉甸甸地负于背上,短刀提在手中,乔山知道自己今日真的惹了祸出来,正要快步离开,一瞥间看到墙上那幅新挂上去的《关山密雪图》,心中忽然起意,跃上案板,要将那幅画取了下来

    听到店中那几名店员道:“客官……大侠不可,丢了这幅画,老板会打断我们的腿的。”乔山回身看去,见那几名店员跪在地上,面露乞求之色,心中一软,便想要放弃。忽然又一转念想到:“昨日我在内室如此之久,这些家伙人人皆知,今日却无一人替我说话,可见世间皆是奸恶之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转身又要去取画。

    这时便听到一个女子娇呼了一声:“哎---这是怎么回事,画社怎么这么乱,你,你……你是坏人么?”

    乔山转过身来,见画社门口站了一青衣少女,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指着自己,脸上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眼中尽是疑虑期待之色,乔山一呆,不禁心中自问道:“我……我是坏人么?”

    他这一犹豫,再看到那几名店员的脸色,终于放弃了取画,跃下案桌,快步冲出画社,经过那少女身边时,听到那少女轻轻道:“原来你不是坏人……”

    这话语声轻柔,音调细微,每一字听到耳中,均如同针刺在乔山心上,他不敢多想,只是埋下头疾行,仍旧不断地问自己:“我怎么会是坏人……我不能是坏人……”脑海中一片混乱,直至冲入窝棚之中,这疑问仍在心中盘旋。

    沉默良久,乔山取下那只包袱,将里面的金条一分为二,心中道:“什么好人坏人,这世上又有几个好人,我爹娘是好人,蒋柏青是好人,他的妻子柳如眉是好人,林自乐也是好人,柯叔叔也是好人,可这些好人可没有得到好报,那平百城阴险毒辣,却能事事如愿以偿,马云贪得无厌,我却还要将黄金送上门去……岫云画社门口那姑娘毫无见识,未经坎坷,不过是随口一问,幼稚肤浅,我何须如此在意。明日我便去马云府邸,哼……魏入征,我乔山要从你那里下手了,老子不管你是不是奉命行事,只要是你当日种下的因,就有今日得到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