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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彼时年少

    城墙上,一袭红衣随风舞动。

    女子的背影看起来纤细又落寞,黑发披散,长长的垂于腰间,好像千百年不曾变过。

    忽然地动天摇,整个世界开始崩塌,只有她依然伫立于墙头,不言不动。

    “芷儿,醒醒,快醒醒!”

    白清芷被一股大力摇醒。半眯着眼睛抬起头,一张艳丽的少年脸庞在她面前放大,她一惊之下圆睁双目,下意识的张嘴做了个无声的“啊”。

    少年名唤叶修远,乃是晋王叶宏朗的嫡子,其生母乃永昌国四公主,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琴棋书画样样通,只可惜应了红颜薄命的老话,早早的去了,只留下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叶修远。

    叶宏朗有三个小妾,分别为他诞下了一儿两女,但因他对发妻感情深厚,所以爱屋及乌的分外宠自己这唯一的嫡子。

    叶修远的年岁已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但还是个少年模样,并且随他母亲长了副倾国倾城貌,皮肤白净光滑,鼻子秀挺,嘴唇薄而红润,尤其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水,对着人笑的时候简直像个未涉世事的天真孩童,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欢喜,而起坏心思的时候,眼波流转间又格外的勾魂摄魄。

    叶修远从小因失了娘亲怕被人讥笑,所以他人生的前十二年一直是个好孩子,或者可以说是装作一个好孩子,叶宏朗每每见他恭敬的喊自己“父亲”时,恨不能将自己心头怒放的鲜花塞到对方怀里,向旁人提及儿子的时候也必定要拍拍自己微微发福的肚子,高傲的仰起头大声说:“不是我夸,我这乖儿子最像我,一等一的好,将来必成大器,哈哈哈哈!”

    而让叶修远不再充当好孩子的始作俑者乃是和他一起上学堂的同窗,于丞相的小儿子于千翔。

    此人十分下流好色,曾不止一次当着全部同窗的面笑谈叶修远色如春花,比那天乐楼名伶姿容更绝。叶修远并不屑与这种人计较,而于千翔得寸进尺,终于有一次在下学堂时又拦着叶修远,试图去摸他的脸,被忍无可忍的叶修远当场掰断了四根手指,从此叶修远露了本相。

    露了本相的叶修远从叶宏朗口中的“乖儿子”变成了“混小子、小混蛋”并且“名声大振”,及至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竟无一户人家敢将女儿许他作妻,偶有妙龄小姐爱慕他轩然霞举想嫁与他,皆被惊恐的父母掐断了念想。

    叶宏朗万没想到自己这玉树临风的儿子竟然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他气得火冒三丈破口大骂时,叶修远正坐在一旁悠闲地剥着栗子。

    叶宏朗一转头看见他这油米不进的样子,登时暴跳如雷:“吃吃吃!你个混小子还有闲心吃?!”

    在这不得不提一提,当年叶修远刚学会走路时,带他的奶娘一不留神让他溜去了隔壁街的白府,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白清芷。

    白清芷长他一岁,生的眉清目秀、负气含灵,叶修远只看了她一眼就被她吸引了,从此得空便要往白府跑。他觉得自己是很爱白清芷,以后也是非她不娶的,所以对父亲自作主张给他张罗亲事这件事并不关心且嗤之以鼻。

    “父亲啊……”

    叶修远站起身拍了拍手,悠闲的踱到叶宏朗身边。

    “你是不是忘了去白府提亲啊。”

    叶宏朗为人虽然豁达,但是阶级观念深重,叶白两家只是小辈往来频繁,实际上并无交好。是以他听完儿子的话后怔了怔,心想混小子这是真看上白家丫头了?白家世代经商,的确算是富有体面,但是要和他这亲王结亲,只怕他同意,他那当皇帝的老大哥还不肯呢。

    “你是世子,以后要承我爵位的,须得娶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才行。至于白丫头嘛,可以给你做妾。”

    “妾?”叶修远笑了,“拉倒吧,我一辈子可就娶她这一位妻。”

    “你!”叶宏朗气结,知道叶修远藏了一肚子诡辩的心思正等着自己,他自认说不过儿子,但是又很不想和白府结亲,内心激烈的斗争了一番,最后他败下阵来,开始怀疑白家给儿子下了降头。

    白承允在王府登门提亲的第一时间找到了女儿。

    此时白清芷正在账房算账,听了她爹的话却是头也没抬,只淡淡的说了句“荒谬”权当回答。

    白承允中年得女,白清芷小小年纪时便已能帮他打理生意,他觉得女儿十分秀外慧中、十分天下难有,故而听到女儿的话后想也没想,转身就去回绝这门亲事去了。

    叶宏朗倒是万没想到白家竟然会如此不苟富贵,瞠目结舌之余想他的混小子难道已经人神共愤到这个地步了吗?这可如何是好呀。

    且说那叶修远得知白府回绝亲事的时候正躺在一张竹榻上看话本,一名黄衫少女将切好的水果叉起来一块一块往他嘴里送。

    盯着回话的小厮好一会儿,他慢慢坐起身,低头翻了翻手中的话本,翻到其中一页时还认认真真的多看了两眼,然后抬头对黄衫少女道:“月桥,去给我挑几件衣裳来。”

    话本里都说美人爱英雄,于是他重新束了发,换了一身绣着金纹祥云的玄衣,自认打扮成了话本中所说的英雄模样。末了他跑到花园的池子旁搔首弄姿了一阵,自觉这个形象很英武很潇洒很有男子气概了,于是一溜烟地跑去白府。

    白府的后园蓄了一小片颇为清澈的池塘,池上修了个精致的小亭,天气炎热时坐在这亭子里,微风一吹格外清凉舒爽。

    此时白清芷被他摇醒,茫然的看了看四周,最后低下头看着桌子。方才自己在这亭中作画,不知不觉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叶修远一屁股坐到她身边,气呼呼道:“我问你,为什么不答应和我的亲事?”

    白清芷,因为长了叶修远一岁,所以总感觉对方是个小孩儿。一个小孩儿闹着要和她成亲,她自然觉得荒诞可笑。

    叶修远见她低头不回答自己,便凑过去和她一起看,只看了一眼就叫到:“呀!你的口水把画都弄湿啦!”

    白清芷毕竟是个姑娘家,听了这话脸一红便恼羞成怒。叶修远因为爱她爱得很,所以丝毫不嫌,紧接着又道:“你又梦见这个女人了啊。”

    白清芷点点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起经常会重复的做一个梦,而梦里的红衣女子从来都是背对着自己,看不到模样。

    叶修远这时又想起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他站起身得意的对白清芷笑道:“你看我今天这打扮怎么样?”

    白清芷见他唇红齿白,一双水盈盈的眼睛黑白分明,皮肤在玄衣的衬托下更显白皙,很有点美人如玉的意思。她知道对方的小心思,所以不忍心告诉他真话,但是要夸赞对方英武潇洒……她看了看叶修远纤细单薄的身体,又觉得十分违心说不出口。

    叶修远见她长久的凝视自己,嘴唇动了却没有说话,以为她是真被自己迷住了,复又坐下老调重弹:“你年纪也不小了,再不嫁人可成老姑娘没人要啦。”

    白清芷先是看了他孩子式的模样,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又听了他这老气横秋的口气,顿觉十分怪异可笑,当下便决定逗一逗他:“男子汉大丈夫可都是要建功立业方才成家的呢。”

    “那我以后可也是要承袭我父亲爵位的,已经有业了。”

    “我心中的夫君可是要能顶天立地不依靠别人的男子汉。”

    叶修远顿时哑口无言。

    白清芷见了他这目瞪口呆的傻样子便笑着起身收拾桌上的纸笔。

    叶修远无话可说,只得眼睁睁看着对方收拾了东西离开。

    月桥见叶修远垂头丧气的回来便去给他烧水沏茶,及至端着点心跟茶水进屋后,叶修远还是坐在雕花椅上不言不动。

    月桥看出他心情沮丧,边倒茶边偷偷觑了他一眼,就见对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铺散开来微微颤抖,让她想起了花园里缱绻的蝴蝶。

    唉,真是白长了个风流多情的躯壳。月桥在心中腹诽。

    月桥与他年岁相仿,自小随伺他身边,自诩十分了解他,并无太多主仆观念,知他金玉其外,内里却是个顽劣性子,且言语粗鄙,实在是不大招人喜欢。然而她心系世子,世子种种好与不好在她看来都是率真、都是可爱,虽然心知嫁他无望,但也看不得他与旁人恩爱,故而在他一次次被人拒绝亲事后,月桥心里都不禁暗自欢喜。

    叶修远不知月桥心思,正心不在焉地捧了热茶喝,谁知道水太热一下子烫了舌头,他“啊”了一声,随即愤恨的将茶杯摔到地上,想借故找茬教训一下自己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女,哪成想这婢女太聪明,早察言观色到主子不高兴,因怕自己成了出气筒,在主子垂头不语的时候就逃之夭夭了。

    “这他娘的……”叶修远愣了一下:“跑的怎么比兔子还快。”

    他边张嘴晾着被烫伤的舌头,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掌上一层厚厚的老茧是平日和师父舞刀弄枪留下的,和他这张美玉无瑕的脸毫不相称。虽然从小养尊处优,但是叶宏朗并不娇惯这个最心爱的儿子。眼下时局动荡不安,他们晟朝虽然国力强盛,但老皇帝日渐心力交瘁,皇子们明争暗斗,周边各国又虎视眈眈,若有朝一日四海鼎沸,兵连祸结,儿子至少要有身赴疆场,荷戈奋战的本事。

    叶修远晓得父亲的用意,他虽文不成,但武能就,格外肯吃苦耐劳,他师父曾不止一次在叶宏朗面前夸他出类拔萃,杀伐果决。

    想到此他收回了还疼着的舌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站起来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