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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音儿之死

    叶昭风面无表情的走在通往寝宫的路上。

    他本与叶景云在下棋,听了随身侍从所报之事后依然不为所动。

    叶景云望着棋盘笑道:“看来哥哥不专心啊。”说着便将一枚白子落下。

    叶昭风低头看了一眼,不甚在意:“是你棋艺进步了,再来。”

    叶景云摇了摇头,将棋盘一推道:“哥哥心中有事,就算来多少次结果也是一样的。”

    叶昭风曲指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倒也不辩解。

    叶景云从桌边绕过去,凑向他身旁悄声道:“如今皇上身体欠佳,太子之位又一直悬而未定,我看其余皇子有事没事都往皇上跟前凑,为何哥哥却要反其道而行?”

    叶昭风瞥了他一眼,目光深沉:“你这是何意?”

    叶景云重新坐了回去,摊手道:“现下这境况,饶是我这种身居幽宫之人都已略闻一二,可见外面局势严峻大概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哥哥难道不该为自己早做打算吗?”

    “谁教你的这些话?”

    “没有人教我,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只是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不按照常理来做。”

    叶昭风盯了他须臾,霍然站起身朝外走去。

    叶景云喊道:“哥哥你去哪?”

    叶昭风顿住脚步半侧过头,日光将他的半边脸都染上了光晕,因此瞧不清此刻神情。

    少顷,他缓缓吐出四个字:

    “如你所愿。”

    叶昭风边走边想,蓦然前方出现一行人与他相向而行。

    他停下来打量了一番,对方也已走到他面前。

    “大皇兄。”

    “三皇弟。”声音有些冷厉。

    叶昭风打了招呼便向前走去,对方突然道:“三皇弟可是要去见父皇?”

    叶昭风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正是。”

    “我刚从父皇寝宫出来,他当是与晋王叔意见分歧正生着气,我看你还是改个时间再去更好。”

    “谢皇兄提点。”他抬起脚步接着前行,路线却是没有变。

    生气?那又如何?左右变成现在这样不也是他一手促成的吗?

    叶宏初赶走了弟弟跟大儿子后心里很不是滋味。

    大晟朝到他手中日渐衰微的程度是肉眼可见的快。他原来想得开,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凡事本就盈不可久,历朝历代都是要经历朝迁市变的,一个王朝覆灭代表着另一个王朝的崛起,往复轮回,规律不灭。

    可弟弟的一声怒喝却倏然让他生出了一丝委屈。

    凭什么这没落的火苗要经由他的手来熄灭,凭什么他要无故承担这骂名,又凭什么他要为这注定的结局殚精竭虑。

    终此一生,他一件事也没有做好,还为此断送了他最珍贵的东西,这难道不是命运对他的不公吗?

    门又被“吱呀”推开,有脚步声渐渐靠近,叶宏初愠怒道:“滚出去!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许进来。”

    脚步声微顿,可很快又传了过来。

    叶宏初火冒三丈,转向来人怒道:“朕让你滚出去听不见吗!”

    话一出口他便滞住了,半晌喃喃道:“风儿……”

    叶昭风止了步子,眸光晦暗。

    “过来坐吧。”

    叶昭风没有过去,他随便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叶宏初感喟道:“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我。”

    “我本不想来,是阿云劝我父子缘分修来不易,要多珍重。”

    说着又嗤笑一声,“他倒是会劝人,自己怎么不来。”

    叶宏初默然良久,沉声道:“是我亏欠他许多。”

    叶昭风无言。

    “你晋王叔已经着御史台去调查投毒之事,但你放心,我已告知他们不必细查,他们心中有数。”

    叶昭风困惑的看了他一眼:“你已经知道是谁下毒了?”

    “司天监已行占卜,我亦让他们封了口,你不必担忧。”

    叶昭风一怔,登时幡然顿悟:“你竟以为是我?!”

    “风儿——”

    叶昭风骤然站起,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般大笑起来。

    叶宏初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心中十分慌乱。直到叶昭风笑声渐熄,叶宏初方如释重负的喘口气,而对方又怒目而视的瞪着他,漆黑如夜的眼里夹杂着失望与悲痛。

    “又是司天监!”叶昭风怒嗥:“在你心里司天监的话就是神言,胜过一切是不是?!”

    “风儿,你——”

    “包括你最爱的儿子也不值得被信任。”

    “我……”

    叶昭风看着他,目露哀色,语声凄凉:“那时,司天监的一句话,你便让音儿失了性命。而今,又是司天监的一句话,你便要让我背上弑父的恶名,遭万人唾骂。”

    “不,不是的……”

    叶宏初低声呢喃想要辩解,可他忽然发现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服对方,他甚至说服不了自己。

    那天雪压冬云,还是少年的叶昭风跪在和清殿门口。

    他身覆白雪,衣衫被雪水浸透,浑身冰冷,怀中是裹着厚厚棉被却已奄奄一息的叶昭音。

    他苦苦哀求叶宏初将圣祖留下的生露丹赐给他的弟弟。

    司天监前一次的例行占卜中,占出叶昭音是开国之初,造成无数生灵涂炭的前朝祸首转世,若此时不将之扼杀,大晟乃至整个尘世恐将再次受难。

    叶宏初自然难以置信,但司天监是开国神女所立,传达神之言,其所示之事不可违逆。

    叶昭风双膝跪地,头一下一下的“砰砰”磕于地面,额头的鲜血渗落,染红了殿外青砖。

    “父皇!”他肩头压雪,嗓音绝望哀凄,声声含泪,字字泣血:“求您救救音儿!求您救救他!!”

    叶宏初独坐殿内双臂抱头,耳边叶昭风的悲嗥似猛兽的尖牙利爪狠狠洞穿他的身体撕扯着他的血肉。他心如刀绞,悲痛难当,却也只能置若罔闻,不发一言。

    那晚,叶昭风抱着幼小的弟弟在漫天飞雪中踽踽独行,留在雪地上的串串脚印沉重而绝望,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积雪盈尺,掩埋了一切希望,也葬送了曾经亲密无间的父子情。

    一盏孤灯照的室内影影绰绰,叶昭音躺在床上,面色惨白。

    “哥哥……”他气息微弱,几不可闻,“我是不是……快死了……”

    叶昭风猛力擦了擦眼角,挤出一次笑来:“没有,别乱说话。”

    叶昭音费力地扭着头去看窗外:“还在……下雪吗……”

    他问叶昭风:“春日,什么时候……能来呢?”

    “快了……”

    “好冷啊……哥哥……你抱抱我吧……”

    叶昭风忙向前,连人带棉被将他抱在怀里。

    “哥哥,我……看、看到……母妃了……”叶昭音气若游丝,话语已不能连贯。

    而他的哥哥只能垂泪不语。

    “母妃……好美啊……”叶昭音喃喃,缓缓抬起一只小手,“母妃……抱……”

    言未尽,那只手却已重重垂落。

    叶昭风紧紧抱住他,无声地淌着泪。

    慢不知过了多久,无声变有声。他以拳堵嘴,狠狠的咬着手背,咬到鲜血淋漓仍不肯松口,想要竭力压住外溢出来的呜咽,而指甲深陷掌中,也已掐出血痕。

    直到怀中小小的身躯彻底冷透僵硬,他终于抑制不住悲痛,放声大哭。

    那晚,叶昭风的哀泣隔着重重院落传了出去,整夜未停,闻者无不为之动容。

    叶宏初得知叶昭音殇夭的时候正在进膳,事实上他也并未吃多少。

    举箸的手一顿,而后又向前伸去,只是那只手颤抖得厉害,竟是握不住筷子。

    “啪”一声,筷子应声而落。

    他以手遮面,挥退了伺候的宫人。

    空寂的殿内响起筷子碰到碗沿的声音,随后一个糯糯的童音无比欢快地叫道:“这是父皇最爱吃的红烧鱼,我已经把刺儿挑了,父皇快看看我这次挑得干不干净。”

    叶宏初两只手掩着面颊,双肩不住耸动,泪水从他的指缝滑出滴落到碗里;他喉咙发紧,有极度压抑的幽咽声从嘴角溢出,泣不可仰:

    “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