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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

    “少爷,少爷”,声音从少年还没有变声的嗓子里传了出来。

    清脆的嗓音,拖着长长的尾巴,穿过血腥的空气飘进了陈元靓的耳朵中。

    陈元靓从地上站了起来,回头看向那少年,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脸庞略显青涩,一双眼睛透晶晶的闪着灵性。

    “少爷,这人还活着!”,陈荣祖略不无激动的看着陈元靓说道。

    “快扶起来”,陈元靓说着便朝陈荣祖急忙走了过去。

    只见地上躺着一名模样大约有二十四五岁的男子,满面血污凝成一层附在脸面之上,其身上的铠甲残破不堪,右肩上尚有一只断箭深入血肉。

    若不细看,难以发现他尚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呼吸。

    太阳缓缓西沉,已经慢慢进入地平线,天空中晕染了一层层的红霞,夕阳从低处云层中透出,暗金色的光芒如同流水一般漫过天际。

    林鸟也一只伴着一只从天际回归,清脆的而又短促的叫声此起彼伏。

    入夜,星光惨淡,林间鸟鸣渐止。虫沸渐起,篝火挑染着黑夜,木柴被燃的噼啪作响,映照着人影在地面闪动。

    “少爷,这人应该是唯一的幸存者了。若是没有遇到我们,连他也要沦为鹰鹫口食了”,陈荣祖蹲在篝火旁边,一边用树枝扒拉火焰一边对陈元靓说。

    “大家检查了这边的所有尸首,只有这人尚且有一丝微弱的呼吸,只是...”,陈元靓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脸上满是黯然之色,只是盯着火焰,火光在他的眼中肆意燃烧着。

    “只是什么呀少爷?”陈荣祖满脸不解不解的问道。

    “只是此人怕也是熬不过今晚了”,围着篝火的另一个略微上了年纪的中年人接过话。

    “啊?怎么还会死啊,少爷也救不活他吗?”他知道既然少爷默然了,那就说明这人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人世间的去留也只在朝夕之间了,但陈荣祖还是习惯性的反问了一句,少年心性总是跳脱几分。

    “冰叔说的对,这人的生死也只在今晚了,若是能挺过去便罢,若是不能,就把他和他的那些同袍们葬在一处吧”,陈元靓落寞的说道。

    陈元靓自幼酷爱医道,七岁那年正巧遇上前往山海盟会友的名医管思齐,在其父陈应龙的引领下,拜了从不收徒的管思齐为师。

    初时,管思齐并没有太过认真,只是碍于脸面,留下了十数本医书,让其研读,会友之后便匆匆离去了,对陈元靓也并未上心。

    直至次年春,管思齐好似大梦初觉一般,这想起来自己还收过一个徒弟,心血来潮般的再次来到了山海盟。

    原以为只是大家子弟,就算是对于医之一道颇为感兴,也难以耐着性子有所成。

    要知道,天下间的名医哪一个不是从小便钻研医书,若无个十数年的时间是见不得半分成效的。

    何况这等大家族的世家公子,从小娇生惯养,多的是父亲英雄儿狗熊,见惯了风月,又如何能耐着性子打磨功夫。

    管思齐此番前来,便是想要考察一番,若是此子也是那等不学无术贪恋虚荣,亦或者是偶起兴趣想要学医耍耍之徒,便是得罪了山海盟他也要清理门户。

    出乎意料的是,陈元靓也并未让管思齐失望,仅仅一年的时间便将数十本医书药经熟稔于心。

    管思齐见之甚喜,亲自出题以考校陈元靓。每每问出问题,陈元靓总能够引经据典,条理清晰有根有据的答出。

    一时间,管思齐竟惊为天人,自此之后,便定居在了山海盟专心的教授陈元靓医道,将其视为自己的衣钵传人。

    距今不过七八年间,管思齐的一身医术,便被陈元靓七七八八的学了个遍,管思齐更是逢人便说自己收了一个好徒弟。

    自从学医以来,每每遇到从自己手中没能活下来的病人,陈元靓总是满心自责,长叹缘何娲皇无仙丹妙药留人间,只恨自己医术不精。

    “少主,那人醒来了!”,木柴在篝火里噼啪作响,从帐篷处走来一个人,正是陈元靓留在哪里照看受伤之人的。

    “嗯,我知道了”,陈元靓对他说道,转头又看向蹲在火边发呆的陈荣祖,继而又看向了李阳冰说道:“冰叔随我一起去看看?”

    “也好”。

    “少爷,你不带我”,幽怨的声音从地上传来。

    “你保证你今晚不梦魇我就带你”,陈元靓略显无奈的说道。陈荣祖并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但是每每看过一些血肉模糊的画面之后总是夜夜梦魇,鬼哭狼嚎,闹腾的让人无法安睡。

    陈荣祖自知自己的德行,想起来自己曾经跟随少爷一起随管思齐坐诊的情况。

    那时候,陈元靓刚刚经过管思齐的考验,于是带他坐诊看病。

    那日,原本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但是对于陈荣祖来说却是相当的不堪回首。

    山海盟附近的一个村子里一名三十来岁的男人,被几个人抬着来到了医馆,后面还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

    担架走过的路上留下了一连串的血迹,那名原本就不算清秀的妇人,此时五官都要蜷缩在了一处,那方大脸一时间看起来竟然显得那么的紧促。

    妇人哭哭啼啼一番总算也没有道清原委,只是听到几个抬着来的人嘴里嘟囔的几句。原来是这妇人,嫌弃男子穷酸,砍柴挑水做不动,养家糊口做不来。

    一来二去的竟然和同村的一名鳏夫给勾搭上了,男人今日偶然得见,竟是拼了命的要跟那鳏夫同归于尽,却不料被鳏夫数刀断了大腿。

    几人感叹道,这天下事,从来是世事无常。陈荣祖听了这等狗血,更是迫不及待的便要向前凑去,正巧看到管思齐拉开盖着伤者大腿的白布,漏出了那断了开来的大腿。

    红润的脸蛋霎时间惨白,冲到医馆外狂吐了起来。

    当天晚上更是一夜不得好睡,被梦魇了过去,非说是自己看到了无数的断指断臂,有人的有妖的,血流成河,好不令人害吓。

    思及此处,陈荣祖便又默默的蹲了下来,继续挑弄篝火。

    走进帐篷,一名躺在兽皮上,面无血色的男子便映入眼帘,他的唇色几乎与面色一致。烛火跳跃,蜡油的味道夹杂着燃烧过后的棉线的烟丝游荡在空气中。

    “多谢恩人救命之恩,只是小人却无以为报了”,那人躺在兽皮上面,断断续续的艰难说道,虽然醒了过来,但是这人却没有死后重生的喜悦,空洞的眼神中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

    陈元靓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心有死志,纵使自己真有生死人的能力,对于这种心死之人也是无力回天。

    此人身受重伤,单单身上的刀伤便有三十四处之多,其中致命的更有六七处,况心含死志,按理说就算是用了药也不见得会醒过来的。

    “无妨,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并无什么不妥的,只是该死之人怎敢劳烦恩人再救”。

    陈元靓之前为其诊治,早已发现无力回天,但还是用了人参大药,强行的吊着他的一丝精气神,总算是醒了过来,陈元靓也正有许多的疑问需要他解答。

    “你是赤月军的人?”

    听到眼前的人想他打听消息,这伤者愣了一下,再次看向陈元靓,沉默不语。

    李阳冰见状,于是说道:“在下山海盟李阳冰,途径此处,见到厮杀过后的战场,我家少主不忍众将士黄沙盖脸尸骨不全,于是收殓死者,皆葬于无定河边。是少主身边的下人发现你还活着,于是将你带至此处,细心治疗医治。我观众位皆着战袍,乃是我上陈的兵士,距离此处最近的一处军营,乃是赤月将军麾下的赤月军中的一支,故有此一问。我等皆非奸恶之人,只是不知此处发生了什么,想要了解一番“。

    陈元靓又接着李阳冰的话继续说道:“我见你心有死志,但却依旧醒了了过来,心中当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难以放下,不妨对我等言明。”

    那伤者见他如此说,略微沉默了一会儿艰难的说道:“在下赤月军时润,效命于李赛强将军,乃是斥候三队的队长。我虽然是军中人士,但是也素来仰慕你们江湖人士,也曾听过山海盟的盟主乃是贤良方正、刚正不阿之人”。

    听时润断断续续的讲了近半个时辰,陈元靓才知道,原来是北周的一只近千人的小队,不知以什么方式竟然跨过了素有天堑之称的云河,摸进了上陈境内。

    此前却没有半点风吹草动,这次能有发现这支队伍,还是因为在今日的日常巡例过程中,一名叫做侯三斤的斥候,因自小耳力极好,遥遥听到远处似有人交谈言语,却不想竟然发现了这么大的事情。但因为在撤退之时惊动了北周的队伍,于是众人惨遭围杀。

    若不是今日恰巧陈元靓等一行人经过此处,发现了时润,又恰好将他就醒,这支北周的军队,当真是要大隐于上陈的境内,不知何时便会给上陈的后方来一记重击。

    “还望恩公能将消息传回大营,让众位将军知晓,莫要给了敌人可乘之机”,时润接着说道。不过盏茶的功夫,时润好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脸色突然红润,同时艰难的抬起手臂,只是稍稍抬起便又垂了下去:“她该怎么办啊...”,时润的眼睛盯着帐篷的白布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伴随着一滴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时润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唉,是条汉子,身上伤痕累累,半句呻吟之声也不曾听见”,李阳冰感叹道,双手负后,走出了帐篷。

    陈元靓看着闭上眼睛的时润,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退出了帐篷。

    因为长时间没有增添柴木,篝火不再如之前那样气势汹汹,像是萎了气焰,暗红色的火苗在低处一跃一跃。

    陈元靓站在火旁,长吐了一口气,对陈荣祖说道:“吩咐下去,明天命人将时润,也就是那名伤者,将他的尸体好好安葬。就葬在他的那群同袍旁边,就让他永远驻守在这片他为之拼命的土地。”

    “冰叔,派一名得力的,现在就出发,赶往赤月军,将消息传递出去,不能让这些将士们白白送命”,陈元靓不急不缓的说道。

    “同时再派人,将这个消息送回盟内,让先得楼的人也时刻留意,派出探子打探,看最近哪里出现过这样一批人。这些人必定不会以北周的面目继续活动,除非他们永远的躲在深山密林中。近千人的辎重,不是几座深山密林就能过提供的,他们必定要收集物资,雁过留痕必然有迹可循。这些年来,虽然两国时有交战,但是边关的贸易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甚至出现了互市,这些人极有可能装扮成商队混迹其中”。

    李阳冰拱手称是,这位少主他是极为看好的,原本此次出行陈应龙曾让李阳冰好好照看陈元靓一番,但是几番下来,李阳冰才发现这位少主年纪轻轻,不单单是在医道一途天赋惊人,为人处事方面,更是能够做到面面俱到,事无巨细皆把控手掌之中。

    这让他原本极为小觑世家公子的他,也不得不收起了小觑的心思。这一路行来,反倒是并没有出现什么差错,数次危险皆是被这位小少主化险为夷,这也让他省下的不少的心思。

    李阳冰走后,陈元靓看着越来越暗的火苗,自言自语的说道:“一千人的小队,到底有何目的,竟然冒险躲进上陈的境内?”

    “少爷想那么多干嘛,这哪儿是咱们该操心的事情。咱们只要这次平安的将货送到就行了,已经出来两个月了,我都想家了,天天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走走停停的,我真要被憋坏了。我想念元卿姐姐了,我想吃洪州的鹌鹑馉饳儿、肝脏夹子、玲珑双条、八糙鹅鸭、鹿肉、姜虾米,还有皂儿膏、炒团、橘红膏、芽豆、甘露饼.......”

    “多大个人了,一天天的就知道吃”,陈元靓嘴上说着,但是心里想的却是清白堂的金橘团、有美堂的花糕、眉寿堂的望口消...终究还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到了今年乞巧节的前夕才算是满了15岁。他也想家了,这是他第一次离家两个月,同时也是第一次出洪州,第一次出门便几乎纵跨了整个上陈。

    这次走货原不该是他的,只是眼见年纪越来越长,李盟主不得不为他考虑,想要让他开始接触一些山海盟的事务。

    所谓读书千本,不如行路千里,陈元靓自小便饱读诗书经典、奇经野史、杂谈怪论,此番押货之旅,才真正的让陈元靓开始明白书中说的那些个话、那些个道理是什么样子。

    火苗渐渐消散,只留下一堆燃烧过后的灰烬,在地上忽闪忽闪的散着热,发着光。

    陈元靓带着陈荣祖巡视了一圈之后,对着守夜的人说道:“轮流换岗,切不可大意”。

    回到自己的小帐篷里,陈元靓并没有躺下休息,而是又思索起今日的事,他知道,这绝不寻常,也许一场大战就迫在眉睫了。

    但他终究是初出茅庐,对这天下风云变幻,不能够尽观眼底,无奈的摇了摇头,盘腿坐在兽皮上。

    身为江湖中人,又是天下第一盟的少主,武道一途自然是不可能落下的,从小他便被陈应龙带在身边打磨体质,锻体修身。

    十岁那年拜剑道高手卢茂春为师,卢茂春自成名二十年来惯使双剑,在江湖中闯下了一番不小的名气,算得上是二流顶尖高手,只是终究是二流高手之列。

    陈元靓所修内功乃是家传的法门,他的父亲陈应龙更是天下间有数的高手之一,一手创建了占据江湖鳌首十数年之久的山海盟。

    自从功法小成之后,陈元靓夜间就很少睡觉了,都是通过修炼内功、吞吐打坐替代睡觉。

    一夜的时间在陈元靓的打坐中转瞬即逝,一夜无事,天边的太阳又再次照耀在地面上,虫鸣渐止,黑夜中的厮杀与暗流翻涌皆在鱼肚白之前停了下来。

    “少主”,李阳冰的声音从帐外传了进来。

    陈元靓走出帐篷,见众人皆从从昨日的疲态中走了出来,草地上又再次升起了篝火,上面挂着一些守夜的人晚上猎杀的猎物,以及汤水和硬饼。

    陈荣祖看到陈元靓走了出来,便走上前去,陈元靓接过陈荣祖递来的青盐与温水,清理了一番。

    跟随着李阳冰与陈荣祖走至队伍中间,取过几块饼,就着热汤吃了下去。陈元靓早上并不食油腻的东西,血热血枯,血凉血生,医者认为早上吃太多的油腻之物,会造成内热,从而造成气血双亏,血虚而百病生。

    今天一天他们就可以赶到交货地点,到了地方之后他们就可好好的休整一番,之后便可以轻装上路了。早食过后,一行人息掉火焰,撤掉帐篷,便向无定河边赶去,想要去秀山郡便需要度过这条无定河。

    赶到河边之后,陈元靓边看到一座坟头伫立在河岸附近,是一座新坟。走上前去,看到上面书,舒州时洼村时润墓。正是那名斥候队长的坟墓。

    陈元靓看到之后,朝着坟头拜了三拜。

    自小读史的他便十分敬仰那些为国征战的仁人志士,无论是精忠报国的赤月将军、分麾下炙的辛疾元帅,每每读到他们的英雄事迹,总令人眼眶湿热。

    一个没有英雄的国家,是没有信仰的,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没有灵魂的。在上陈与北周的战争中,无数的大人物、小人物前仆后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数的时润们为国尽忠、抛头颅洒热血,他们都是英雄,是民族的英雄,是国家的英雄。在陈元靓的心中,若是有朝一日,必定要在战场上斩杀贼寇才算是不枉此生。

    一路走来,无定河边的枯骨,数不胜数,有的是上陈的士兵,有的则是北周的蛮子。无定河边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走了一群又一群,唯有无定河水日日夜夜奔流不息。惟愿天下无战事,百姓安居不知烽烟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