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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高兴

    最后,方黛还是没能把帖子看完,赶在上课前告辞离开。

    学校到底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她打小严于律己,从未做过以私废公的事情,也不打算让私事凌驾于公务之上。

    “满足满足,得满不足;欲壑无填,栽嗔植怨;”

    目送方黛远去,高兴睥睨天地,引吭而诵,“众生众生,八苦轮更;纠改万载,依然哟——如此尘世间!!!”

    他似把一切情绪都付于唱念,眼中藏不住失望,笑天讽地骂红尘。

    “老板,淼娃子要变鬼了!”

    店内忽然飘出声音,语气分外急切。

    烛火前,形形色色的阴魂或蹲或坐。距离居住区最近的地方,枯瘦老者与青年合力按住一名七八岁大的孩童。

    孩童不同于其它中阴身通体透明无暇,阴魂正朝着色身过渡,魂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灰白。

    说话的,正是竭力控制孩童的老人,那吃力的样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压制不住挣扎的孩童。

    闻声,全体阴魂动员起来,出手压制的压制,帮忙吸取负面情绪的吸取负面情绪。

    饶是如此,孩童依旧向着鬼物转化,此过程已不可逆。

    “你到底在恨什么怨什么?”

    高兴无悲无喜来到近前,拨开一众阴魂,掐住孩童脖子将其提起。

    他的声音分外平静,平静得如同寒冬腊月冻结的湖面,“从接纳你们第一天开始我就说过,死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了还继续犯蠢。”

    越说,语气越是森寒。

    “老板,不至于不至于,他还只是个孩子,听不懂道理。”

    老人赶紧赔笑打圆场,生怕高兴一时不高兴,给淼娃子来个魂飞魄散。

    高老板脾气怪得紧,该下死手一定会下死手。

    “没你的事。”

    高兴横了一眼老人,随即继续对挣扎不休的孩童冷言冷语,“在学校称王称霸,点同学衣服、剪女孩辫子,甚至在校外抢劫低年级学生……坏事没少做、心里没B数,遭人忿恨不自知。你死,是你遇险不第一时间自救造成的,是你浪费时间奢望同学犯险犯贱拉你一把造成的。死了吧,恨难消意难平,错误全让别人担着。”

    “所以,你说啊,你到底在恨什么怨什么?”

    高兴看着慢慢停止挣扎的孩童,看着孩童魂体灰白之色快速褪去,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将若有所思的孩童轻轻放回地面,重新燃上一根烟,哼着小曲出门看风景去了。

    窝在旁侧扎堆的阴魂惊哉奇哉,这还是祂们第一次看到处于不可逆阶段的半鬼,硬是褪去色身,而且是通过挨骂的形式。

    “很少见你心情不错,骂得那么畅快,五年前的刚才一定发生了有趣的事。”

    张东升从后而至,与高兴并排而立,一边看着空旷操场上三个孩子疯跑嬉戏,一边试探身旁之人的态度,“还是没有想明白?”

    “一直都很明白呢。”

    高兴左眼望着空无一物的操场,右眼视线固定在女儿点点身上,“是枯燥了些,但是留在这里没什么不好,至少我说了算。”

    “除了没办法证明鱼没有脚这件事。”

    张东升想起数天前的事情就想笑,“这个世界快被玩坏了,猪把头长在屁股上,鱼迈着鸡爪子到处跑,还让你家点点趴在围栏上给看到。”

    “所以呢?”

    高兴扭头直视张东升,“藏头露尾、话里有话,这不是你。”

    “我想出去闯闯。”

    张东升甩了甩头发,抬头眺望远方,“我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或许有一天,所在乎的三个孩子可以不困在这一亩三分地,找到没有脚的鱼。”

    高兴撇撇嘴,“你只是个数学教师,你想屁吃。”

    “可是你知道我不仅仅是数学老师。”

    张东升伸出食指点了点太阳穴,“老同学,你知道的,我有足够去闯荡的智慧。我还知道,你并不是什么都不在乎,比如点点,比如我。现在细想起来,如果那时候没有被你治好恋爱脑,没有和徐静分手,或许之后的人生真像你说的那样糟糕可悲。”

    “会毁灭你的,以及拯救你的,永远只有你自己。”

    高兴并不认为自己是在意张东升,作为另一个平行时空的来客,所作所为不过出于怜悯。

    才不告诉你,我看过《隐秘的角落》,虽然时间节点与电视剧有些对不上。

    “那点点呢?”

    张东升反问,“你女儿该怎么把自己救出你圈起的樊笼?她和坐牢没区别啊!你有没有想过,一个月前你为什么可以身兼过去未来,身体与五年前同步?高兴,这是老天给你的机会,让你阻止世道崩坏。可你什么也不做,只选择看着世界熊熊燃烧。你问别人恨什么怨什么,那你在恨什么怨什么?刚才那些话我总感觉你在说给自己听,明明心情很愉悦呐!”

    是啊,我开心个什么劲儿?

    应该什么都不在意的。

    恨吗?怨吗?

    只想看着世界燃烧……吗?

    高兴心里一痛,一个个鲜活的面容于脑海浮现,那是队长和队友的音容笑貌。

    在原来的世界,死亡不是终点,而是一场比活着更苦更痛的博弈开端。

    自己在最志得意满的那年,被一场车祸送走,然后作为棋子代表地球意志卷入神与神之间的争斗,成为地球队的一员。

    杀戮,危险,血腥,惊怖……

    历尽艰险一路走来,队伍在铁与血的洗礼下愈发壮大,队友之间的羁绊牢不可破。

    我们除了收割胜利,还得到了生前不曾有过的情谊。

    直至,那一天的到来。

    那场与第三上位神的比赛,除了自己,地球队输光了所有。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愚蠢,是人性!

    有人的地方就有怨念,有怨念就滋生愚蠢。

    那些被我们帮扶拯救的族群,蠢到只顾眼前得失,轻易就被挑拨。

    他们看得到的,只有地球队团灭,所能得到的虚假安宁。

    或者说,他们习惯了自欺欺人。

    队长死了,死于并不高明的离间,被那些痴愚该死的杂碎剖心剜目血祭。

    队友死了,一个个不得善终,没有一具全尸。

    就自己活着!

    二十三名成员的队伍啊,就剩自己一个人!

    为什么啊?

    怎么就剩自己了?

    是队长的错,看不清人性!

    是队友的错,死了就是弱小,弱小在这场博弈里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意义的人就合该去死!

    人性不可信!

    队友不可信!

    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那时候开始,自己再也没有信任过任何人。卖队友,杀中立方……一切人或物都要给这场博弈的胜面让边,自己活活把自己逼成疯子、恶棍。

    太累了,实在太累了,

    终于赢了,成神了。

    自我封印,被送到胜利者享受退休生活的地方,成为陌生人的儿子,多了一个开玩笑似的名字。

    就这样,平淡活一辈子吧,什么都不想理会了呢。

    只是,为什么还是忘不了他们,恨意时常涌现?

    质问别人恨什么怨什么,那自己呢?也没走出来啊!

    是想看世界熊熊燃烧吗?

    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想法。

    “饭一口口吃,路一步一步走,步子跨太大容易扯着蛋。”

    追忆往昔,高兴深吸一口气,给了张东升一个不算答复的答复,“我想我需要几天时间想清楚一些事,借着一个……嗯,算是机会吧,五年前的机会。相信我,你刚才的那些话扒掉了老子的兜裆布,按道理我该锤死你。不过老子大度,该说的话现在跟你说清楚——你就只是特么的一个特么的普通数学教师,走不走我不管,但你特么的离开这里,只会特么的毫无价值的死去!”

    “嚯!讲脏话嘎~”

    张东升开怀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哈呀……你你你……你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