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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伴读

    入了云阳城,夜色渐浓,城门也阖然关上,城内长街两侧,只余下三三两两的客栈酒坊还亮着灯火熠熠,大都已经或正在打烊闭户。云尘四下张望,也未见有什么异常,至州下郡县大都如此模样,东西南北城开四门,城内主街尚为繁华市井,其余小街或多或少,或正或斜的纵横交错。此间,却有种萧索的味道。

    跟着紫衣人一路走到街中的一所大宅门口便停了下来,高大的门楣上写着两个硕大的朱红金字“趣府”,在悬垂的大红灯笼的光影下,甚是耀眼。此时朱红大门早已紧闭,不见半个人影。

    紫衣人轻扣门环,大门左扇自里开了一条缝隙,随即探出一个脑袋,想必见是本府之人,逐又开大了一些,勉强容得一人进出。云尘跟随紫衣人挤着门橼才算进去,而后开门的府仆,又侧出半个身躯,警觉的窥望大门两侧,见没有异样,随后才安心的闭门落闩。

    一系列防贼的动作,甚是让人心中疑窦横生。云尘也不及细想,被催促着紧跟着紫衣人迈入黑漆漆的前院,深一脚浅一脚的穿过庭院,径自向中庭的正房走去。

    进了正屋,迎面正中端坐一位华衣妇人,生得还算有几分姿色,唇红齿白,柳眉杏目,满面温和的带着笑容,好像在她的人生里,根本不知道怒为何物,那和煦的温暖,如同沐浴在阳光明媚的春天里。

    紫衣人向前施礼,低声说一句,“夫人,人带来了。”他嘴里的夫人,自然是此间大宅的主妇——趣夫人。夫人微微一颔首,紫衣人便恭恭敬敬地退后几步,方转身悄然出了房门,消失在夜色中。

    偌大的庭院没有一盏灯烛,夜色氤氲,透着丝丝凉气。云尘想起母亲的担忧,心中七上八下,本想四下细瞧,趣夫人却笑着向盛开花儿一样,上前细细打量着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语气很是温柔祥和,如同久别的母亲见到孩子一样。

    “吴澄,刚满十四。”云尘被这奇怪的温暖扰得不知所措,也不敢抬眼细看,更不敢据实以答,那种柔和就像毒气一样慢慢浸遍全身。

    “家中还有兄妹?”趣夫人又问。

    “没有。”

    趣夫人绕着云尘边转边打量,生恐漏掉什么未被发现。然后自语地道:“很好。”旋即又问,“读过书吗?”

    “读过少许。”云尘记得母亲的叮嘱,不由被瞧的紧张起来,“仅是略诵《论语》一二。”

    “好,很好。”趣夫人又自语道,而后回坐到正中的椅上,伸出右手招了招,随即走出一绿衣婢女。云尘很是诧异,屋中何时多出了一个婢女,刚才明明屋中只有此妇人一人,诡异的气氛瞬间弥漫全身,身体也紧绷起来。

    那绿衣婢女来到夫人跟前,也不说话,躬身施礼后,似乎一切本就应该是这样,或者,早已安排的如此这般,回身对云尘道:“跟我来。”

    云尘不敢逗留,闻言立刻跟随绿衣婢女向内走去,而后向左一转,见有侧门,推门而入,却是一间起居的精舍,织锦裹几,甚是别致,指着纱幔四垂的床铺,绿衣婢女道:“脱下身上的衣服吧!”

    云尘以为听错了,自小以来,男女之事虽不甚了解,但至少礼教廉耻还是清楚的很,圣人所言,焉能不知。双手紧紧抱着臂膀,却不吱声,也不宽衣,看你奈我何。

    绿衣婢女许是知晓此间窘态,微微一笑:“一个小孩子,还知羞涩,吶——”她用手往床上一指,“我是让你换上床上新衣,你这身行头如何近前我家夫人。”

    原来如此,言语隐晦,当真吓人不浅。依言宽衣换上床上的紫金新衣,净了脸,重新束了发,看着镜中的自己,犹似回到了苏家府邸,和先前一样神采飞扬,帅不可挡。回首望望脱下的破旧衣衫,一时间真如敝履,思虑再三,又重新包好,置于床侧。

    重新回到夫人所在中庭,但见一位年龄相仿、衣着相同的孩童正立于趣夫人身侧,低声私语,俨然一对母子。趣夫人对着那孩童说完一次,又叮嘱一次。那孩童早已有些不耐烦,嚷道:“我都知道了,还唠叨不完,烦不烦啊!”趣夫人显出几分无奈,只能作罢。

    再一抬头,见云尘已换完新衣返回,依旧满面温和的招手笑道:“来,来!到这边来。这换了衣服,像变了个人似的。”说着起身,拉过那位孩童与云尘并列站立,“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两人并肩一站,俨然一对同胞兄弟。”退后一步,再仔细瞧过,方露出满意的笑容。

    此时,一黄袍锦衣中年男子自外而入。趣夫人立刻笑脸迎上,欠身施礼,“老爷,您可回来了。”指着云尘道:“这便是那伴读的书童,您看如何?”

    来者正是趣府的主人趣无从,束发金冠,阔耳薄唇,面目还算清秀,留一抹上唇须,打量云尘后,点头道:“嗯,很好!夫人真是操劳了。”

    夫人回望丈夫温婉的笑笑,很是恩爱模样。

    这边,趣家公子,早已不耐烦的叫道:“娘,好了没有,我都累死了,还等着吃鸡腿呢!”

    说话间,甩手奔向桌几上的一盘烧鸡,撕下一只鸡腿,大口伸进嘴里,只嚼得香气四溢,汁满唇角。云尘看了看,直觉满满的一腔口水,险些流到了嘴外。

    “吃吃,吃,就知道吃!”趣夫人突然微微怒道,看见丈夫正仔细端详立于一侧的云尘,并无任何愠意,立刻一收怒气,吩咐婢女带着儿子回屋去了。

    趣无从也起身,牵过夫人的手,温柔的道:“今天忙了一天,大家甚是疲惫,你也需早点休息啊!此等小事,夫人不要太过操劳。”趣夫人诺诺应声,满眼幸福。

    送走趣无从,趣夫人对绿衣的婢女道:“绿娥,去厨房拿只烧鸡给这位小兄弟,可别把孩子饿坏了,怎么说,我们趣府也是这城里的大户人家,不可有所怠慢,失了礼数,需得一视同仁才好。”绿娥应了声,向房门走去,趣夫人又高声补充道:“再带些点心来!”

    此后,趣夫人又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宽心道:“你就安心在府上好好陪我家璞儿读读四书五经就好了,我也是做娘的人,看见你,就像看到我的儿子,璞儿有什么,你就有什么,绝不会亏待,你觉得好不好?”

    云尘应着,在三感谢,却不敢胡乱说话,天下哪有这种道理,一个伴读书童,迷迷糊糊之间,居然成别人儿子,在看府上的婢女仆人,也未见有如此的待遇,还是小心为上。

    趣夫人见云尘安静的应着,甚是乖巧之极,遂即收拢心思,让绿娥照顾食宿,说自己很是疲乏了,需得回房休息。

    绿娥欠了欠身,算是施过礼,领了吩咐。趣夫人走了后,整个屋中只剩下绿娥与云尘两人。云尘迫不及待的撕下一只鸡腿就向自己的嘴里送,饥肠辘辘之中,这动作还真是不雅观,先前在苏府的似乎并不是这般模样。再者,绿娥在一旁看着自己,还真是浑身不自在,挤出笑容对绿娥道:“绿娥姐姐,我可不可以回屋去吃,被你盯着实在有些......”

    言外之意,实在有些不方便,绿娥很是聪慧,自然明白,笑着应了。云尘甚是高兴地一手端着烧鸡,一手端着点心,跟在绿娥的身后,向内走去,左转进了刚才更衣的卧房。

    待绿娥出了房门,随即又关上。一间屋,一个人,一张桌子一只鸡,一盘点心一盏灯,好不惬意,自在的只想在床上打个滚。当看到床上的旧衣包裹,吃在嘴里的鸡腿,倏然间悄然掉了下来。想起破庙里的娘亲,此刻也不知道蜷缩在哪个角落里忍受饥寒,心中阵阵悲痛,哪里还有心情在此吃鸡腿、品点心。

    “管他呢!”云尘一咬牙,心里狠狠念道:“还等什么明天,现在就走!”说着抽出盘下垫衬的油纸,包好点心,将已经撕下的鸡腿塞进自己的嘴里,剩下的烧鸡也依样裹好,放入旧衣的包裹,往背上一搭,从左腋与右肩捋出包布的两端在胸前用力的一扎,打好结,伸手拽出嘴里的骨头,大爵几口,然后就着茶壶壶嘴一饮而下,最后满足的用袖子一抹嘴角,吹灭了灯烛,悄悄向门口走去。

    夜已深,窗外朦胧弯月洒下淡淡的银光,树影婆娑,虽不能辨物,大抵还能分辨出哪是树,哪是房,哪是门楣与高墙。

    推开来时的房门,外室漆黑一片,显然早已人去灯灭,当真伸手不见五指,寻思着只能摸索而行,然而,刚一伸手,倏地眼前烛光闪亮,一张女人的脸鬼魅般的出现在眼前,正瞪目怒视着自己。

    云尘大叫一声,“妈呀——”直觉头皮发麻,汗湿全身,掉头冲回屋内,是人是鬼,这一闪念早已双脚皆软,大气不敢出,倚靠桌腿坐在地上,一面抚胸顺气,一面侧目而窥,生恐那张女人的脸跟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