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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花下

    长廊两侧开满秋海棠,秋海棠并不名贵,不能彰显家族地位,花季短,又及难养护,一般的大户人家是很少种植,更何况是这种铺满庭院的大面积,想来府中主人一定是非常爱此花,才会精心呵护,才得见此处繁花似锦。

    几个小厮把他们安置在客厅后,小乙坐了一会,越想越难受,未知的可怕才是最可怕的,他最烦这种人,把他们抓来又谅一边,“这谢墨轩是什么意思!把我们禁锢在这里,水也不给喝的?”

    “怎么没水了,这不是水是什么。给,还有吃的!”正午说着还扔给他一个馒头。

    小乙接住馒头,咬了口,味同嚼蜡。现在即使是山珍海味摆他面前,他也吃不下,“莫离,你说这姓谢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呀!你分析分析!”

    莫离缓缓的倒着水喝,与生俱来的淡然自若。“既来之则安之!谢墨轩贵为南国北境王既然有求于你,自然会来找你的。而且呀……好吃的,好喝的不会亏待你。”

    “那可为必!他有求于我?等等!你刚刚说他是北境王?你怎么知道的!他那么大个官求我们干嘛?是不是看我们不顺眼才抓我们的。”

    “刚刚进府的时候,大门上的牌匾上,你没看到啊!”莫离看他的样子,带着几分嫌弃。

    “你也看到了!”他转头问正午,正午茫然的点点头,“是呀,一路上也有人叫他北境王啊!”

    小乙想,为什么就我不知道!

    咯吱一声响,大门打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在丫鬟小厮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朝几人微微颔首,脸色十分苍白。小乙从未一个人身上见到两种感觉。从她的衣着打扮,异常华丽,显示她的身份一定尊贵,但她脸上又透露出种种违和感,像是个对生活充满抱怨的妇人一样哭丧着脸,全身上下,不管是衣着还是表情都表露出生人勿近。

    “王爷说了,你们是尊贵的客人。要我好好招待。”她语气很是轻柔,不像外表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们这样,可不像是对待贵客的方式。”莫离站起来,礼貌性的朝她微笑。

    “抱歉,王爷的方式或许不妥,但他有他的难处。说出来各位未必会相助,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夫人再次朝他们鞠躬,他们也不好在说什么了,再多的怨气也只能憋回去。

    她深吸一口,讲起了故事。

    很久以前,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突遭劫难,一夜之间全家被灭。仅他一个得以逃脱。一个相府小姐救了他,把他藏在马厩,悉心照料。

    三年后他终于报仇雪恨,丞相一家全部为昔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他发现,当初救他的女子尽是丞相之女,本应该被卖入青楼的年轻女眷,他救下她,因为在他身受重伤,每天游走在濒死边缘时,是她悉心照料,日夜开导,他才活了下来,也是在这日日夜夜的相处中,他爱上了这个女子,他发誓等他报仇雪恨那天,一定会十里红妆迎娶她。

    待他看到仇人之女竟是曾经救助过他的人时。那刻他是本不想管的,他本该任由女子被拉去勾栏院中践踏,也消不了他内心的仇恨。但他还是太心软,他把她带回家,为了保护她,不得已让她隐藏身份,让她做了家里的女仆。

    有一天她走了,也带走了王爷的心,从那以后王爷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王爷请了无数的巫师道士,才求得她的一丝游魂。”说到这里,她转过身来,真切的看着三人:“听说三位是有办法让她回来的对吧!哪怕让她说句话,给个交代。我们放下了,王爷也能好好的和我过日子,不至于走南闯北的到处找她的踪迹……”

    听到这,三人面面相觑,他们想,什么时候我们有这个能力了?我们怎么不知道!

    “夫人,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起死回生这事我们不会!”

    “你们会!我们不会搞错的,你们会,你们有时引!”夫人尊贵的面容近乎癫狂而扭曲,原来在娇贵的五官不维持秩序也会丑陋不堪。

    看来是不会让他们轻易走的。他们被带进一间房内,屋内阳光葱郁却给人阴森的感觉,屋内陈设极其简陋,除了一张床就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上的水壶,床上的摆放的衣物,一切的一切都显示屋子主人走后,一直都保持原样,是否刻意为之,寓意何为呢?很快就有人告诉他们。

    “浣衣走后,她的东西一点都没动。王爷后来又带回些她的东西,就放在床上。王爷能放下家族仇恨,可她偏偏不领情。”她的语气像是对件事十分惋惜,让人看来着实没必要。

    小乙实在忍不住了,出言嘲讽道:“你们这高门大院的,能找到个这般地方给她,也是不容易,确实是她的福气!”

    夫人大概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她慌忙解释:“她是罪臣之女,招摇不得。”

    “哦,那确实有些不知好歹了。我们先试试看能不能帮。帮不了可别怪我哈!”

    “行!”

    小乙拿出竖笛,他尝试性的吹奏,一道蓝光闪现,随着他的笛声在屋内徘徊,那道游光很快就捕捉到一丝游魂尚存,很薄弱,破碎,难以拼凑。

    小乙又尝试了一遍,他努力去拼凑那支离破碎的意识,但那意识十分抵触,它在瓦解,或者说粉碎小乙好不容易拼凑出来的半分意识。

    “奇了怪了!”

    “怎么了!”莫离也察觉到意识的反抗力。“她在拒绝。”

    “对!”

    “你试试第二章!”

    这时谢墨轩也走了进来,他情绪十分激动,脸因过分紧张而涨得通红。他那双桀骜的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小乙,仿佛小乙一旦放弃,马上就撕碎他一般。

    小乙才不管他呢!在他的音符里一片一片的拼凑着破碎的幻象。

    “这女的也倒霉,自己的一时好意,未曾想却是悲剧的开始。”若是知道结尾,开首小乙一定会把这句话送给她。

    身负重伤的少年奄奄一息的躺在干草垛上,他想他是回不去了,止不住的血液从他身体里流走,他已没了力气去包扎伤口。不远处传来脚踩在松软泥土上的声音,他静静的等待死亡的降临。脚步声戛然而止,突然又朝他的方向跑了过来,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田叔,快点,这里有人受伤了!”

    等他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暖阳刚好照在他的身上,围栏外那株秋海棠花香郁浓,正是这花香,给他带来生的渴望,他刚想侧过身,腰腹间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别动,想死啊,血好不容易才止住。”是个粗狂的男声,听起来有五六十岁。

    他咬着牙喘息,好一会才恢复过来,他朝四周看看,他躺在马厩里。

    “醒了呀?”一个铜铃般悦耳的传来,待她走近,才看清少女的面容,秀丽绝色,让人如沐春风。

    在少女悉心照料下,很快他就康复了。临走前他没有打招呼。他发誓下次出现时,一定让她终身难忘。

    当然是幸福的终身难忘,他要娶她。

    少年并不懂少女的情怀,她早已有了心上人。当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足以让她晕厥。他手中长矛的另一端在她父亲的胸膛里,当时她恨不得回到那天,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他把她带回了家,他说就算她们一家全死去也不足以抵消他内心的仇恨,她得赎罪,她现在是府里最低贱的女仆,连名字都不配有。

    她负责洗衣服,大家都叫她浣衣。

    后来他娶了重臣的女儿,是府中最尊贵的夫人,却又从不碰她。每次沐浴时只准浣衣伺候,没多久浣衣怀孕了,夫人以为她终于等到机会了,没想到他变得不近女色。

    十月怀胎,终是得了稍许优待,生孩子那天,他想,或许她求他,他会同意孩子留在她身边,会给她好的生活。

    听说她难产,流了好多血。

    他去看她,十个月没见,清瘦了不少,头发湿漉漉的搭在额头,脸色苍白,嘴唇边有干了的血迹,是刚刚用力时咬出来的。浣衣躺在床上,即使听到下人们称呼他的声音,她也不为所动,眼睛空洞的盯着帐顶,这是他第一次踏进这里,房间里很冷,屋里陈设简陋,就一张床一张桌子,收拾得倒很干净。

    孩子早已经抱到夫人那里了,这是他一早吩咐的,他决绝的说低贱的人不配碰他的血脉。

    他又怕她求他,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心软。但他又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誓言。

    这时嬷嬷端来一碗红糖蛋,他怒斥倒掉,一下又把下人们全轰走了,他说孩子都生了还用得着这么好的东西吗?全拿走。

    听到这些,夫人以为她会慢慢等到他的。

    一个月后,夫人像往常一样去请他来用晚饭,即使他从来不来。这时,丫鬟支支吾吾的说浣衣已经去帮少爷沐浴了。她惊恐,她不是还在月子里吗?丫鬟说夫人你忘了,今天小少爷满月。她瘫坐在地,你就这么急吗?你情愿碰你口口声声说的低贱的女人,也不碰我……

    浣衣走进去,熟悉的场景,他泡在热水里,闭目养神,浣衣拿起澡巾给他撮着后背。

    “到前面来。”

    浣衣不敢忤逆他,她站在他前面,消瘦的手臂使出全身力气给他清洗手臂。

    “后背。”

    浣衣只能把手臂穿过他的脖子,吃力得很,隔得很近,两人轻微的呼吸在空气里交汇,弥漫,散发出诱人的味道。他的身体开始发热。

    “进来。”

    不容拒绝的口气,浣衣犹豫了一会,几乎用卑微祈求的语气说,“今天不太方便。”

    他怒目而视,眼里是深深的怨气。他一向如此,她习以为常,他从未对她有过好脸色。她的脸比之前瘦了一大圈,手臂像根竹竿,星光灿烂的眸子只剩下灰暗。他突然恨自己居然去心疼她,而不是狂妄的拍手大笑。

    “那用手。”

    这时,他猛的把她拉进怀里,很用力很用力。他总是这样,心里有多爱,做的事就有多绝,他总说要不是我把你买回来,你早死在勾栏院里,你该对我感恩戴德。每次他情绪最高的时候都控制不住的咬住她的肩膀,她从不吭声,咬紧牙关的挺着。在这柔情似水的泉源里,有时候她也会沉醉其中难以自拔。但很快被理智或是强烈的屈辱感拉回现实。家恨就像条长长的沟壑,只会让怨恨延续。

    那天半夜,夫人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她跑出去看,一顶又一顶的轿子抬进来,据说都是城里最有名的大夫。

    夫人跟着进去,屋里站满了人在讨论,看到她进来,让出一条道,她走过去看到床上躺着极瘦的人,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人已经没了知觉。他坐在床边,怒气凝结成苦果,麻痹了他的舌头又迫使他的眼睛紧盯床上虚弱得只剩一口气的人。

    那一刻,晨曦带着星光隐去,他多想又回到马厩,秋海棠在夏日的明净阳光里芳香浓郁。

    大夫说她是血亏之证,本身难产,加上月子没养好,又行房事,这……

    她看着他,大骂道,这大概是第一次她对同为女人的身份产生怜悯,不是出于妒忌。“你就这么急吗?你是没其他女人吗?你情愿急着去碰还没养好的女人……”她和她两个极端,她生活里从未被亏欠,感情上倍受煎熬。她却恰恰相反。

    不知昏睡多久,她猛的惊醒,眼前却是那张可怕的脸。

    她想,日子难熬啊,何时是头。

    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她把脸歪过去不想让他看到。从进府来,除名删姓,受尽屈辱。怀孕时日子也不好过,本应最该护她周全的人却是伤害她最深的人。

    夫人后来问他,为什么那样做。他说如果你愿意,可以改嫁,我没有碰过你,在娶你的人一定会对你好的。

    夫人冷笑,“我嫁给他一年多了,还是完好之身,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你。”

    “只要对你好,说我什么都可以。”

    春去秋来,熬过无数难熬的岁月。有一天,她在扫落叶,夫人房中传来孩童啼哭的声音,她心口一阵疼痛,呆呆的望着那里。那一刻,她是多想不顾一切的冲进去看看自己素未谋面的孩子,突然后门打开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打断,是送菜的进来了,新鲜的大白菜一框框的抬进厨房……

    她一直跑一直跑,她记得田叔家的方向,尽管她只去过一次,她知道那是她唯一的方向。

    田叔看到她时顿时哭红了眼,“棠溪,以前多娇贵的小姐啊,怎么就变成了这模样。”她笑着流泪,说没什么,都过去了。

    过了三个月自由自在,不在担心受怕的日子,她是快乐的。可他像只无所不在的恶魔,他还是找来了,装备精良的护卫队把整个山围得水泄不通,她被逼到山顶,下面是悬崖峭壁。

    “跟我回去!”他依旧是决绝的口气,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不,不,我不回去!”她清楚的明白回去要经历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为什么?”她没有一丝犹豫的跳了下去,像是这世间对她已没有半分留念。

    “如果重来一次,我情愿不认识你。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