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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手

    他知道这无疑是对他的一种放逐。公爵大人给了他一百名泰耐斯提家的士兵,以及大人亲卫队当中的一百人,让他护送乔治安全返回巴佩什。

    他摸了摸揣在轻甲之中的信封,长叹一口气。

    接连几天这里都在下雨,丛林内的沼气散布在四周,令人无比窒息。他看了看坐在马上的乔治,后者正嚼着烟草叶。

    “你也想要,嗯哼?”乔治发现他正在看着他。

    “不,不感兴趣。”

    “你老是这幅德行,我欠过你多少钱?”

    “您不欠我,”铁手皱了皱眉,巴佩什总兵官是这幅德行?

    “尝尝。”乔治塞给他几片。

    铁手又打量了一下对方,又看了看手中的烟草叶,将其放入嘴中。

    酸味混杂着苦味直冲铁手的脑袋,但他仅仅只是皱了皱眉头。

    “不好吃,嗯?”乔治嘴角上翘。

    “难吃透顶,”铁手开始咳嗽,“您怎么吃的下的?”

    乔治哈哈大笑,“你现在嚼嚼看。”

    现在的烟草叶已经变了味道,从原来的苦味变得酸酸甜甜。

    铁手感觉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事情多了去了,爵士。”乔治哈哈大笑。

    爱德华不习惯如此开玩笑,他干脆静静地嚼着烟草叶。

    他仔细打量着这个老头,尖尖的下巴仿佛是被人用刀削过一般,眼睛小而炯炯有神,他不知不觉想到的是“铁匠王”莱勒四世的画像。

    “还有多远到金牙城?我的屁股已经要坐出老茧了。”乔治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铁手皱眉,“这个地方下了雨,到处都是迷雾。现在只能根据地图大致的方向走。”

    “这条小路地图上可没有记载,诸神知道它通向哪?”

    “这条路是公爵大人告诉我的,他让我沿着这条路便可绕过长谷隘口,到达金牙城南边的瓦兰山。”

    “但愿如此,”乔治耸耸肩,随后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铁手注意到他的变化,“怎么了,大人?”

    “那是利刃在划破我的大腿,”乔治咬牙,“老病了,上次…在黄金港落下的。”

    铁手沉默不语,随即又觉得不太对,“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乔治皱眉,“下次不要叫我大人,我已经不是巴佩什总兵官了。”

    “您不是总兵官了?”铁手恍然大悟,怪不得公爵大人会让他护送乔治回巴佩什。

    “现任总兵官是谁?”

    铁手有些惊讶,巴佩什总兵官,还有谁有能力掌管巴佩什的军务?

    乔治揉着大腿,“公爵大人之子。”

    “伊佛?”

    “另外一个。”

    霍兰蒂,铁手感觉有些奇怪,为何如此高位会让一个毛头小子担任。

    “他是个私生子。”铁手强调。

    “没错,”乔治长吁一口气,“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决断能力。”

    但愿如此。他点点头。

    “您回巴佩什之后还会担任总兵官吗?”

    “我已经老了,爵士。”乔治摆摆手,“霍兰蒂不会比我差。”

    “公爵大人终究不会亏待自己的孩子,伊佛长大了可以继承城堡和爵位,霍兰蒂会当他的保护者与支持者,为他提供好的谏言,成为他的坚盾。”

    “佩里·切斯德则会返回其父亲的领地,继承其父亲的城堡与爵位,即便泰耐斯提家族与切斯德家族曾有过嫌隙,但是佩里与霍兰蒂的关系足以和谐共处。”

    “公爵大人深思熟虑。”铁手点头。

    “可是我还是很担心,我总觉得不安。”

    “您不必担心,河谷已经是王国上下最平静的地区了。”

    “长矛与钢牙之间的矛盾可远超领地问题,”乔治望向前方,“那是杀亲之仇。”

    铁手还想问对方,但是乔治却闭口不言。

    中午的雾气渐渐散开,但仍然足够挡住众人的视线。

    “迷雾是最好的斗篷。”乔治笑道,“我们看不清,敌人亦然。”

    “需要派出斥候吗?”

    “不需要,斥候出去侦查,可能就回不来了。”

    白日的丛林偶尔会有蛙类发出鸣叫,当夜幕降临时,仿佛万物都已经失去了生机。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迷雾深不可测,仿佛随时会有什么东西冲出来一般。

    夜里的丛林仍保留了白日的一丝余温,铁手不至于难以入睡。

    当晚,他梦到一个长着翅膀、狮头、狼身的怪物向他冲过来。我有两只手。他正要拔剑反抗,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本以为怪物会直接将他撕成两半,但是它突然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爱德华,”他听见那怪物叫他,“爱德华。”

    “你是谁?”

    “我?”那怪物发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奇怪笑声,如同利刃在石头上摩擦所发出的声响,“我是你的终结之人。”

    随后他梦到那怪物变成人形,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脸庞。怪物挥起一把巨大的连枷,朝着躺在地上的人砸去。他定睛一看,发现那人胸口纹有白底黑色盾牌纹章。

    “父亲!”他大叫着,想要冲上前阻拦,但身体却不听使唤。“不!”

    头骨碎裂的声音令他极度反胃,他瞬间清醒。

    “怎么了,爵士?”一旁守夜的戴斯走过来询问。

    铁手喘着粗气,“不,没事,”他摇摇头,“梦。”

    “梦都会这样的,爵士,”戴斯认真地说,“有时会给予你一个吻,有时会扇你一巴掌。”

    看着戴斯的离开,他甩甩头,感受着泥地中的冰冷。

    乔治去哪了。

    他用右手奋力坐起身,身上的盔甲咔啦作响。

    乔治的马还在这里。

    这是一片难得的平地,没有树木,只有一小片灌木分散地排列在其中。雾气仍然缭绕在周围,不同于白天,夜晚的迷雾能见度更低,甚至于能听见对方讲话,却看不见对方的人在哪里,仿佛围绕着他们的深渊巨口。守夜的士兵都聚在一块,围着火堆畅聊。

    他捡起地上的剑袋,别在腰间。

    我应该清醒一下。他用铁做的左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冰凉的铁手让他从刚才的梦境中缓过神来。

    为何父亲出现在我的梦里?那个男人是谁?他只隐约觉得不安。

    他十岁被送往巴佩什当公爵大人的侍从,使得他变成了一个对自己高要求的人。因为公爵大人不喜欢有人犯错误。哪怕是在校场练剑的时候,他也从不允许自己输给对方。有个很高大且比他大五岁的男孩曾欺负过他,在自己被打得将近昏厥时,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将欺负他的男孩的手臂打折。本以为会被巴尔公爵狠狠教训,但是巴尔公爵仅仅让他打扫一个月马厩,并让他当了自己的贴身侍从,“你做的很好,孩子,”巴尔公爵的话仍在他脑海里回响,“你父亲会为你的勇敢而骄傲。”

    父亲后来确实为我而骄傲。黄金港的战斗仍旧让他记忆犹新。

    那个莱德,他想起来那个海盗头目,只记得他身上插了五六支箭,那个海盗头目嘿嘿笑着,“小孩,战场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来的。”说完便举起他的大剑朝他砍来。

    如果我不用左手挡住,死的就会是我了。他卸下自己的铁手,只剩下了断肢感受着微风。

    那个莱德以为我躲不掉了,他回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大剑砍进了他的手臂,却卡在了骨头里面。

    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他突然感觉心中的怒火瞬间燃烧起来,他将右手握着的利刃从那海盗板甲的腋下刺进去,从脖子那冒出剑的另一端。

    “爵士?”铁手听见有人叫他,他回过神来,抬头望去,是守夜的皮平。

    “发生什么了?”

    “乔治大人不见了。”皮平有些慌张,“乔治大人说自己出营地小解,等了很久也没回来。”

    这可不妙。他把左手装回去,“叫醒所有人,快一点。”

    乔治的马正在吃着灌木,似乎对主人的离开并不在乎。

    “分头找找,”他对军士下命令。周围这么黑,他怎么看得清路?

    不能慌,他对自己说,找不到乔治大人就没法和公爵大人交代了。

    他用右手抓住马鞍,跳上马背,沿着小路跑出营地。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

    黑暗的大雾之中出现了一些亮光。他朝着亮光跑去,火把的光。

    乔治在这里做什么?他在距离亮光五十码左右的地方停下。

    也许那不是乔治,他拔出长剑,尽可能不让身上的盔甲发出声音。

    迷雾中的亮光由地上的营火发出,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这里还有其他人。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就连树蛙也不再发出响动。他的耳中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与心跳。

    营火旁边围坐着一圈人,他们全副武装,身上的盔甲被照的闪闪发光。

    铁手躲在树后,他不知树上黏着的是树皮的汁液还是他手掌上的汗水。

    为首的人正大声发表着某种亵渎诸神的言语和下流笑话,其他人跟着他一块儿哈哈大笑。

    正当他要往前一步时细听时,却踢到了地上的某个东西。

    地上躺着一个人。铁手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疯狂而不安地跳动着。

    “干什么?”地上的人打了个哈欠。

    这时铁手注意到,那人的胸口纹着凯恩斯家族的狒狒纹章。

    他没有任何犹豫,将手中的剑干净利落地刺入那人的喉咙。

    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身,所幸那人并没有发出声音。

    铁手半蹲下来环顾四周。

    夜间的丛林仍有一丝寒意,仿佛是凛冬将至的征兆。

    狒狒旗帜在高处飘扬着,向着众人宣告这里是凯恩斯家族不可侵犯的领地。

    为何巴尔大人的军队后方有凯恩斯人?他只感觉到有一丝毛骨悚然。

    如果后方有凯恩斯人,那整个丛林到处都是凯恩斯家族的军队。

    他不敢多待,向后方摸索着。

    等到离亮光较远了,他开始找自己的马匹。

    我的马去哪了?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紧张,在这压抑的气氛之中,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快!”他听见有人大喊,“这里有其他人!”

    霎时间整个营地开始吵闹了起来,雾气的周围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亮光。

    我得把这事告诉公爵大人,前提是我能活着。

    他悄声向着最近的一个亮光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一个孩子。他握紧手中的长剑,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他如同安静的猎人,看准对方的脖子,用右手的长剑砍向他的脖颈。

    长剑直接穿过对方的脖子,随着钢铁穿过血肉的滋啦声,人头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掉在前方的不远处。

    孩子,愿诸神指引你,这是最没有痛苦的死法。他叹了口气,慢慢摸向一棵高大的长叶树。

    营地里开始喧闹起来,到处是人的喊叫声与马匹的嘶叫声。

    “他在这里!”铁手听见有人大喊。

    妈的,他立刻转头,一个较年长的士兵指着他大喊。

    他向那人冲过去,挥起刀刃往对方身上砍,那老兵慌忙用刀抵挡,钢铁碰撞刺耳的声音响彻周围。

    铁手死死握紧剑柄,生怕自己的剑从手中脱离出去。

    他趁对方慌忙抵挡他的剑刃时,用左手狠击在对方的脸上。

    在一声沉闷而令人作呕的声响中,那人如同破麻袋般直接倒在地上。

    现在的左手可比过去的好用多了。他看着周围越来越近的亮光,朝着迷雾深处跑去。

    不知不觉间,太阳开始升起,光明如同利刃一般刺穿了迷雾的黑暗。

    一阵大风吹散了附近的迷雾,来得突然与诡异,还伴随着冰冷,甚至夹杂着无情。

    这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站他面前的是许许多多凯恩斯家族的士兵,有的拿着长剑,有的拿着火把,有的拿着长矛,正看着猎物般看着他。

    铁手笑了,“来啊,野蛮人,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能耐?”

    我今天会死在这里。他用铁手摸了摸贴在轻甲中的信封,信必须毁掉。

    他朝对方大吼一声,将剑插在土里。那些凯恩斯家族的人被他吓了一跳,所有人都不敢动。

    他摸出那封信,丢进一边的营火里。现在我已经没有挂念了。

    他抽出泥土中的长剑,“来啊,看看你们是什么做的。”

    “啊哈,”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拔出长剑,削瘦的脸上都是麻子,令人作呕。他看到了铁手胸口的纹章,“盖恩家族的大鱼,”那人挥着长剑,“最好是活的。”

    一个凯恩斯家族的士兵挥舞着刀刃向他冲过,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一脚踢开一个向他冲过来的人,随后立即砍向另一个人。

    那人被快速向他袭来的长剑吓了一跳,慌忙后退,结果踢到了地上石头,一下摔在地上。

    一柄长矛向他刺过来,紧接着又是长柄斧,长刀,让他猝不及防。

    他躲开长柄斧的挥砍,转身刺向那名拿长矛的敌人。

    长矛被近身就毫无还手之力。他的剑毫无阻拦地刺进对方的肚腹,那人闷哼一声,待他拔出剑时,对方的肠子流了一地。

    剧痛在背后袭来,长刀砍在了他的背部。剧烈的疼痛直冲击他的脑袋,让他的心智瞬间被怒火燃烧。

    他猛地砍向那个手持长柄斧的人,那人慌忙用长柄抵挡,手柄却被剑砍成了两截。

    铁手趁对方发呆时,用左手抡到了那个身高较高的那个凯恩斯人。

    一声闷响,随即便是倒地的声音。

    铁手哈哈大笑,却被一柄长矛刺中身体。

    他的轻链甲挡住了对方的戳刺,长剑毫不留情地插进对方的胸膛。

    “来啊,”铁手感觉脑袋正在燃烧,“这就是全部吗?”

    一记重击砸在了他的后脑。妈的,他晃了晃头,该死。

    几个其余的人立刻冲过来,将他牢牢扣住,打掉了他右手中的长剑,摁住了他的头。

    他只记得自己被拖到了那个头领面前,“你是铁手,对吗,”那个头领哈哈大笑,“爱德华·盖恩爵士?”

    “我叫马伊。记住,俘虏你的人是马伊·科达爵士。”

    铁手睁圆了眼睛,死死盯着对方。

    “想必长矛大人会用高价赎回你吧,残废。”

    铁手注意到对方胸口纹章,那是蓝底三朵红色玫瑰花。

    科达家族的人。

    “把他关住,”马伊爵士哈哈大笑,将手中的剑插回剑鞘,“他可不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