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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何来平妻

    薛尚书一听这个开场白,就知道舅兄不说上半个时辰不算完。

    梅姨娘跟礼部尚书提平妻,这不是自找打脸么!

    可是张廷玉已经开了口,薛尚书本来理亏,也不敢打断,只能唯唯诺诺听下去。

    张廷玉放下茶盏接着讲课:“早至战国时期的《法经》就有规定,夫有二妻则诛,妻有外夫则宫。我华夏民族自西周起,律法只认一夫一妻多妾。虽有例外,屈指可数。《晋书》记载,晋朝时贾充先娶李婉,后因李家出事,李婉被判罪流放而离异,再娶郭槐。后李婉遇赦,皇帝特许贾充娶两个正妻,称为左右夫人。但是贾充后娶妻子郭槐听说后深感不满,认为自己才是辅佐贾充成就事业的人,李婉不应和她平起平坐。贾充也因畏惧郭槐,辞让了准置两夫人的诏书,只将李婉安置于永年里,不相往来。妹婿想立平妻,可有皇上旨意?”

    薛尚书额头冒汗:“舅兄,我真没有这个意思!”

    张廷玉话还没完:“北周天元皇帝宇文赟五皇后并立,说元皇后以外的四个皇后都是平妻。可是宇文赟是皇帝,因纵欲过度二十二岁就死了。莫不是妹婿有心效仿,只不知妹婿是要当皇帝,还是想纵欲而死?”

    薛尚书好想撞墙:“舅兄,小弟不敢!”

    张廷玉劈里啪啦说个没完:“唐代民风开放,虽然唐律也只认一夫一妻多妾,但并嫡之风颇盛。所谓并嫡,就是将两名妻子都当嫡妻,子女皆视为嫡出。比如唐代王毛仲之妻已邑号国夫人,赐妻李氏又为国夫人,每入内朝谒,二夫人同承赐赉。不过官府只是默认并嫡,其实并不合法。如果正妻不服闹到官府,官府仍会依法处理,判后娶之平妻为妾。唐代并嫡之风到了宋代已经销声匿迹,宋律只认妻与妾,两者地位分明,根本不存在平妻。有些男子因此会养外室,非妻非妾,一辈子不回祖宅,不入宗族,不被律法、家族、世俗承认。所生子女为私生子女,不入族谱,无权继承财产。要想认祖归宗,外室入门就得执妾礼,族谱里只能是妾,私生子女记为妾生子女。大元律大明律相较宋律更加严苛,亦不承认平妻。我大朱律规定,有爵位官身者可一妻两妾,平民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一人。凡以妻为妾者杖一百,妻在以妾为妻者杖九十,并改正。若有妻更娶者,亦杖九十,后娶之妻离异归宗。今梅姨娘说妹婿应承以她为平妻,不知依据何在?”

    科普时间,大朱平行世界的清朝乾隆四十年,沿袭大明律的大清律增加了一个附例。

    如果一家两房只有一个男性继承人,自愿及宗族批准的情况下,该男性继承人可娶两个妻子。

    一男两妻承继两房宗祧,俗称兼祧。

    民间有人将兼祧的两房妻子称为平妻,但这两个妻子其实是堂妯娌的关系。

    清朝大理院和刑部都出了解释条文,一夫只应一妇,断无二妇并妻之理。

    如果兼祧的两房妻子发生民事或刑事纠纷,按照后娶之妻为妾断案。

    清朝道光末年,国力衰败,清廷统治削弱。

    民间无视律法,很多富商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各娶一个妻子,称为两头大,又称为对房,即与正房对等。

    但是两头大或对房在法律面前是不成立的,只要原配正妻闹上法庭,后娶的那个不是外宅就是妾室。

    中国古代从西周到清朝,除唐代并嫡与清代兼祧有模糊平妻概念之外,法律从来不曾承认过平妻。

    现实中时不时出现平妻,不过是男人哄女人,反正民不举官不究。

    但是这种情况只在下层社会存在,世家大族和书香门第,极重礼法,不可能承认平妻。

    薛尚书出自武昌侯薛家,进士出身,为官多年,如何不知,不过一直哄梅姨娘而已。

    没想到梅姨娘给跑到薛夫人跟前捅破了,把张廷玉给招来了,哄也哄不过去了。

    薛尚书只能赔礼道歉:“小妾无知,骚扰夫人,叨扰舅兄,是我管束不力,该罚,该罚。”

    梅姨娘发出了第二声悲啼:“薛郎!”

    薛尚书硬着心肠喝了一句:“闭嘴!”

    梅姨娘顿时泪如雨下:“奴好命苦!”

    娘家绝户,宗族欺负,遇人不淑,苦上加苦!

    薛夫人此刻开口道:“妾室有六等之分,从高到低依次为,官宦之家庶女,平民良家女儿,通房丫鬟抬妾,赤贫之家卖女,戏子妾,妓女妾。不过律法妻妾分明,哪怕是头等的妾,也不能和妻相提并论。不管你叫梅姨娘、梅二房、梅次妻、梅平妻、梅二夫人、梅二太太还是梅二奶奶,妾就是妾。梅姨娘祖父是前明顺天府尹,外祖父是前明国子监祭酒,父亲是大朱进士,自己是官家嫡女,做妾确实委屈了你。说起来,我也觉得你命苦。”

    梅姨娘看着薛夫人,差点忘了哭。

    你既然也觉得我命苦,为何不肯让我一步?

    薛夫人接着道:“可我也是官家嫡女,父亲官至礼部尚书。张家与薛家门当户对,三媒六证八抬花轿迎我为正妻。薛家当年一千两银子下聘,我带着两千两银子嫁妆出阁。你身为绝户之女进薛家为妾,梅家给了你五百两银子做嫁妆,薛家送了梅族长五百两银子做聘礼。我进门时公公已经过世,为婆婆守过三年孝期,求娘家帮老爷谋求起复,生养了薛家唯一的儿子,替老爷纳了两房妾室,迎来送往,管家理事。薛家和老爷有今日,我既有功劳也有苦劳。难不成就因为你美貌,就要和我平起平坐?你觉得你命苦,我本来觉得我命好。可是自从你进了门,我竟然也觉得自己命苦了。”

    薛夫人怀中的薛玉树已经懂事了,闻言抱着母亲安慰:“娘,我将来会好好孝敬您的。”

    薛夫人摸着儿子的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老爷,没有梅姨娘之前,你我也算得上一对恩爱夫妻。我并不是泼妇妒妇,张姨娘是我亲自给老爷挑的,虽才貌不及梅姨娘,可也是秀美佳人温顺可人。老爷出门遇上了梅姨娘,我尽了正妻本分纳她进门,对她并无苛待。梅姨娘官家嫡女沦落为妾确实可怜,但并不是我害的。自从有了梅姨娘,她每日委屈,我每日辛苦,老爷出门要上朝当差,回家要周旋在妻妾之间,究竟谁得了好处?”

    张廷玉心说,妹子到底女人心软。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怕你男人周旋妻妾之间累得慌不成?

    人家没准乐在其中呢!

    正妻带来嫁妆生了儿子,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小妾貌美绝伦楚楚动人,想来能给男人极大快感。

    不过是两头哄一哄,当然是姓薛的得了好处!

    可惜,为了名声,为了儿子,薛夫人还是要和薛尚书继续过下去。

    于是笑吟吟地说:“听闻妹婿不日就要升任侍郎,若是此时监察部御史弹劾妹婿治家不严后宅不稳私德有亏,岂不是可惜了。咱们为官之人,五品乃是一个坎,迈过去一片光明,迈不过去止步于此,一辈子不上不下。就算妹婿对妻子情衰爱驰,玉树可是你目前唯一的儿子,我实在不想看妹婿自毁前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