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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舍弃与获得

    格雷·安柏放下了手上的信,看向窗沿边的寒鸦,那寒鸦有着血红的眼眸。“去、去!”他挥动那封信,赶跑了那只鸟。

    “信上写了什么?”切库·西蒙尼急切地问道,他接过格雷递来的信,这才想起自己并不识字。

    “信上说劳伦特受了伤,但并不严重,让我不用担心,好好待在这边。”格雷满不在乎地说着,拿起一旁的水壶解了解渴,“语焉不详的,谁知道发生了什么。”

    切库难免担忧,追问道,“那不用回信吗?跟劳伦特大人说一说我们这边遇到的困难?再问问他的伤情是否妥当?”

    “何必呢。”格雷指了指自己鼻青脸肿的脸,嘲弄地说道,“跟他说我们在这根本就不受待见,还是说我被人欺负还不了手?”看着切库又愤怒又难堪的表情,格雷再次提醒道,“记住,切库,我不允许你去找谁控诉,乔治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你毁了一切。”

    “是。”切库嗡声嗡气地应着。

    “远水解不了近火,我们只能自己帮助自己。”格雷告诉着切库,也告诉着自己,他的心中想起了母亲的教导,‘自救者犹蒙天恩。’

    “是。”切库还是生硬地答道,看上去颇不信服。

    格雷也不遗憾,他知道切库满心惦记着完成“借款”的任务,然后乘着港口的船,像离弦的箭那样从凯旋城射回滩涂城,回到那位劳伦特·安柏大人麾下,独留自己孤身一人、环狼虎饲。‘要灵活、要多变、要绕到身后去……’格雷拿回了信封,那落款上不是“劳伦特”,而是“弗伦多”,视线被某些含糊的用词所吸引,精神便不由得恍惚几分,‘因为,背后不长眼……’

    “格雷!快出来!我们去骑马!”

    “快出来!安柏家的小子!”

    “出来!快出来!”

    窗外传来了喧哗声。把手一松,信件被甩到一旁桌上,格雷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而且他们需要也不是一封回信。”他推开门,笑着迎了出去。

    乔治·阿尔梅达等人正守在院外,他们嬉笑打闹着,一边说着下流的笑话,一边高喊着格雷的名字,其中一个秃头的“小西罗”西罗·罗哈斯还特意掏出裤裆,当众撒了泡黄尿。

    格雷知道,他的秃头是小时候生癞子后留下的。

    与前者齐名的“大西罗”西罗·阿尔梅达已是一个高大的壮汉,他是这群青年中年纪最大的。格雷从他的拳头上尝尽了苦头,今日也被对方一下子夹在臂膀间,走也走不得、逃也逃不掉。

    伯恩·麦肯齐倒是长得眉清目秀,可惜这人品行不端,十句下流话里七句都是他说的,最常从口中念起的便是凯旋城里的妓院,像是“红雀窝”、“白鱼馆”,再像是“露水宴”、“开心果”。

    “矮子”泰勒·德科告诉众人——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他又矮又胖,父亲是后厨的管事,母亲是阿尔梅达家族的旁系。格雷听说在自己来前,最常受人欺辱的便是这家伙,如今羞辱起别人,倒是格外得心应手。这不?他又拿他那油津津、臭烘烘的手拍在格雷的肩膀上,恶狠狠地低声骂道,“下次叫你时,给我们快点出来!不准拖拖拉拉!”

    几人裹挟着格雷,带他从侧门出了雨宫。“河边鳄鱼”纹章的迪恩·阿泽维多一见到他,便露出不满的表情,“你们带他来干什么?”迪恩低声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时候。”

    “迪恩,你太夸张了,这小子还能干什么?”乔治·阿尔梅达给格雷的后脑勺来上一下,“他要是敢干什么,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最好如此。”迪恩冷哼道,从头到尾也没问过格雷是否是自愿跟来的。

    另一个青年从远处走来,芙拉蒂丝·阿尔梅达陪在他的身边,两人看上去相谈甚欢,起码在格雷看来,那青年的脸色稍带羞红,也不知他们间是否发生了什么。

    “吉亚尼大人。”在场的几人纷纷向那青年鞠躬致意,连一向嚣张跋扈的乔治都收起气焰,老老实实。对于吉亚尼,格雷知道得不多,这也是他和对方第一次正式见面,但他起码认识青年衣物上的家族族徽——黑袍少女与蓝色玫瑰——‘吉亚尼·穆蒂尼奥……’

    几匹好马早已备在一旁,几人准备出发。作为其中年龄最幼、身体最小的那人,格雷试了好几次都翻不到鞍上,最后还是在吉亚尼的搀扶下才勉强成功。

    “谢谢。”格雷笑着道。

    “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在彬彬有礼地回应后,吉亚尼也上了马。

    他们沿着河道街骑行,街上人流密集、小贩众多,打头的乔治不得不高声斥骂、喝散平民,几人的马蹄也没慢下多少,一路上不免鸡飞蛋打,掀起阵阵骚乱。

    最后还是芙拉蒂丝看出了吉亚尼的不快,建议大家下马步行。

    城门口的士卒严厉地盘削着每一个进城出城的人,恨不得从一块干粮里榨出两枚钱,豆蔻少女或半老徐娘在他们面前经过,更免不了遭受上下其手,还美名其曰“搜身权”。但当他们远远望见几匹高头大马靠近,又见一个个公子小姐都有族徽加身,而再熟悉不过的“红斑黑太阳”赫然在列,本质上还是“平民”的士卒们哪敢怠慢,赶忙挥舞起棍棒驱赶起堵在这儿的人群,为后面的“贵族”敞开道路。

    在士卒长一脸谄媚中,吉亚尼等人过了城门,映在格雷眼中的便是天高云淡、芳草茵茵,看不见边际的碧绿延申向远方连绵的小丘,直追澄澈如洗的蓝天。自由和感动涌上心头,格雷回忆起了赤峡领的白沙与海,一时间有些想要策马奔腾,又有些想要嚎啕大哭。

    “这里就是大草原,黄宝石岭的大草原。”芙拉蒂丝放声大笑,回眸一笑百媚生,“吉亚尼,敢不敢跟我比比谁先到对面的那座丘上?”

    “有何不敢。”吉尼亚也朗声回道,看着少女的眼睛一眨不眨。

    “架!”两人相伴而出,好似神仙眷侣。

    格雷听见了乔治不爽的乍舌声,猜测着他大概是钟情于自己的堂妹。

    “喂!格雷,你也跟我比比吧。”迪恩喊道。

    “不。”格雷摇了摇头,“我想跟乔治比。”

    伯恩吹着口哨,大西罗笑着摇头,矮子骂着格雷不知量力,乔治瞪了格雷一眼,迪恩却好奇于他的理由,“说说看,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他打我打得最狠。”格雷认真道,“我要报复回去。”

    “好啊,小毛孩,看来给你的教训还不够。”乔治骂骂咧咧道,本就在气头上的他不管不顾起来,“来,我让你先跑,让大家都看看,你和你的小马驹能跑得多快吧。”好似觉得不够过瘾,他还威胁道,“如果让我追上你,我一定要把你狠狠摔在地上!”

    “好啊,你尽管试试。”格雷一夹马腹,先行骑出。

    “乔治,吉尼亚还在,你不要太乱来……”迪恩皱眉说道。

    “放心,我只是给他点教训。”乔治打断了迪恩,拉起缰绳、扬蹄追去。

    直到这时,伯恩才小声地念道,“奇怪,看起来格雷这小子是会骑马的啊。”

    飞驰在蓝天下,驰骋在草原上,格雷告诉着自己,‘自救者犹蒙天恩。’烈风吹在他的脸上,令他浑身热血沸腾,他记起了父亲与劳伦特领着他骑马的日子,那时光好似已是很久以前,孩童稚嫩的声音亦渐渐消融——“我长大后要当一名骑士,像父亲这样,像兄长这样……”——‘自救者犹蒙天恩。’格雷特意放慢了速度,好让乔治听清自己的声音。

    “乔治!”风声盖住了呼喊,足够远的距离确保了只有对方才可以听见,“我……”

    “什么!?你在说什么!?”乔治下意识地喊道。

    “乔治!我尝过……

    “该死的!你到底在喊什么!”

    “乔治!”回首看着乔治的眼睛,格雷露出了卑劣的笑,“我尝过芙拉的嘴唇!”轻薄的话语像是伯恩才会说的,“又甜又软!”

    伸手拉住了格雷的后领,将那年幼的孩子拽到马下,当暴怒的乔治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扯着格雷拖行了好长一段距离,芙拉蒂丝惊恐的尖叫从远处传来,那脆弱的衣物竟是被硬生生撕裂开来。

    遍体鳞伤的格雷滚落一旁,天旋地转之后便是浑身上下的疼痛,火辣辣的酥麻感更浮现在额角,粘稠的红色模糊视线,但最为可怕的是右腿全然失去了知觉,冰冷虚无、空空荡荡,“脚!我的脚!”他低头看去,脚踝扭曲处露出了点点白骨。

    身体异化的恐惧与痛苦像一道雷霆般击穿了他的心灵,浑浑噩噩的格雷进入了某个半梦半醒的境界,前一刻他还看见吉亚尼惊怒地赶来,后一刻他就看见了远去的大地……

    肉体的双眼目睹了切库的自责与愧疚,他对着谁大吼大叫,利剑出鞘的声音带起森冷的光,那一切都被血色所渐渐晕开,看不真切……精神的双眼本就被猩红笼罩,如今却格外清晰细致,他看见了一望无垠的大海,也看见了时有时无的船只,他看见了日升日落,也看见了陆地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

    ‘要灵活、要多变……’他打开了医者的手,呼唤起切库的名字,“去……先找穆蒂尼奥……后找阿尔……”……哦,那是熟悉的家——熟悉的赤峡领、熟悉的滩涂城、熟悉的红树堡——睡梦中的阿莉雅不得安宁,一头纯白的怪兽蹲在她的床头,那无色的魔眼悄然望向他……

    ‘背后……’,“不要……不要提及借款的事……抓住……抓住……伤势……谋害……乔治……控诉……时机已到……”……劳伦特躺在床上不知生死,弗伦多则把一封信交给温莎,“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将它交给您……”诡谲的预感犹然而升,他想要大呼“不要”,却只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啼鸣……

    “姐姐,不要……劳伦特……兄长……父亲……母亲……”……女巫从海边的高塔而来,她的臂膀上缠绕着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手中却安然提着一罐药水,长发随风飘扬,纷乱了面容,那双深邃的眼眸则隐匿其中……双目对上,那女人遥遥一笑,“你已做出抉择,何必再来找我。”血色褪去,梦亦将醒。

    格雷从她的面前飞了起来,扑哧着黑色羽翼逃到高塔窗沿,窗边的镜子里倒映出他的身影——寒鸦一只,眼眸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