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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守望与守望

    海边的夕阳还未落下,月亮却已然升起。

    沙滩上,阿莉雅·安柏担忧地看向吐鲁波克,“不需要更多的人手吗?”最近两夜,那间卧室里血淋淋的画面总在梦中浮现。

    “太多的人会干扰到以太的力场,不利于仪式的成功。”吐鲁波克一边清点着他的物件,一边回答,“而且一般人是看不见无形之物的,他们难免成为累赘。”

    “无形之物……精灵之灵……”阿莉雅喃喃自语,她百思不得其解,“吐鲁波克,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抱歉,是我太过傲慢,而傲慢正是最毒的毒药。”吐鲁波克的语气带着几分歉意,“我从未见过一只乌鸦啼叫,并不意味着它开不了口。”他将一把“匕首”塞给阿莉雅,“拿着,这是钉剑,你可以把它当作小刀使用,只要在必要时刻用尖的一头捅向对方……当然,只在必要的时刻。”

    阿莉雅熟悉着那把镀银的钉剑——比寻常匕首要小上不少,十字形的护手精巧玲珑,自己五指一张便可以恰好盖住,而无锋的剑刃呈圆柱,一圈细小的符文铭刻于连接处,唯有剑尖锐利好似钉头——换了好几个手势都不太舒服。

    “要这样去握。”吐鲁波克手把手教导起阿莉雅,粗糙的大手捏着她的小手指,将它们一根一根搭在正确的位置,“对,食指和中指各环住护手的一边,让钉头从两指间伸出去,剩下三根手指则搭在小柄上,食指和中指夹住,对,夹住,然后像这样笔直地刺出去,对,刺出去。”小手握紧钉剑,大手则握紧小手的手腕,然后刺了出去。

    “真是奇怪的武器。”阿莉雅评价道,“用起来不是很方便。”

    “百炼成钢,寒暑如一。”吐鲁波克把好几把钉剑别在了肩带上、藏在了靴子里,“锋利的武器多得是,善舞的剑士却少之又少。”他是否看出了阿莉雅脸上的不安?“我认识一位学者,他告诉我,所谓的精灵之灵其实是一种自然现象……”

    “像是刮风或下雨?”阿莉雅插话道,她的眼睛盯着他。

    “对,就像是刮风或下雨,与个人的意志毫无关系。”吐鲁波克仔细检查着腰带上的烟弹,大多是黑色的,少数是红色的,“那位学者说,精灵之灵只是一种‘余波’,是智慧生物死后留在世界上的惯性,如同一颗石子沉入水中,荡起阵阵涟漪。那颗石子已然不在,引起的风浪却越来越大。”

    “安慰剂,我喝的是安慰剂吗?”阿莉雅问着他,也问着自己。

    “不,我的小姐,我许诺过绝不骗你。”吐鲁波克解开一小包白布,里面静静躺着四枚白银指环,镂空的符文像是流水又像是百花,“仪式与血案,这一切都太过于巧合。毫无疑问,那头怪物与我们之间存在着紧密联系。”他将它们一枚一枚戴到双手的食指和大拇指,谨慎而又郑重。

    “……谢谢。”阿莉雅握紧了手中的钉剑,如同握紧了自己的决心,“但水面终究会归于平静。”

    “所以我们才在这里。”准备完毕后,他拿出了两个蜡质的耳塞,“第一次仪式是为了召来精灵之灵,所以要闭上眼睛;第二次仪式是为了向精灵之灵倾诉心愿,所以要堵上双耳、屏蔽杂念;第三次仪式则是为了送走精灵之灵,所以要闭上嘴巴,表示不愿沟通。”

    阿莉雅接过耳塞,却没有立刻戴上,“可是,你不是要杀了它吗?”

    “是的,为了万全,我会尝试直接杀掉它。”吐鲁波克从教堂处借来了吊钟炉,乳香、草药、磁铁粉依次加入,点点火星燃起浓浓白烟,“两者并无冲突。”

    “只有足够强大的愿力才能使法术奏效。”阿莉雅望着远方最后的一抹晚霞,是如此的美丽而动人,她想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为了抛开杂念,我要向你道歉。”

    吐鲁波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无言地看着她,金红的光线正照在那张稚嫩的脸上。

    “我很抱歉,我向温莎说了我们的秘密。我很害怕,害怕他们发现真相、害怕他们骂我女巫、害怕他们说劳伦特因我而死,甚至连眼泪都是虚假的,我只是明白这样做更容易得到宽恕,所以就哭出来了……我不是一个好女孩。”

    “你是一个好女孩。”吐鲁波克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是一个有点狡猾的好女孩。”回头的阿莉雅突然发现,那双“魔眼”其实并不可怕。

    夜幕笼罩了大地,两人戴好了耳塞。跪在白沙上的阿莉雅双手合十、一心祈愿,‘请保佑我、保佑温莎、保佑远在他乡的格雷、保佑病床之上晕迷不醒的劳伦特……保佑我所爱的每一个人。’吐鲁波克绕着她打转,步伐独特如同起舞,口中更是念念有词,而手上的吊钟炉左右摇摆,一时间烟气萦绕,朦胧里仿佛来到了世外之境。

    阿莉雅被熏得头昏脑胀,透过烟雾与月光,她亲眼见证了鬼魅的到来——苍白的存在好似水中倒影,粼粼波光扭曲了原本的形象,只能隐约可见体态窈窕宛若女子,而比拟太阳的金色长发则肆意飘扬,美丽的好比湖中仙女、璀璨的如同天上圣灵。

    她从林中走来,浮在潮起潮落的海水之上,点点萤火环绕着指尖飞舞,像头顶星光明暗生灭,入骨的寒意随风而至,刹那间,那双大海般的蔚蓝眼眸已近在咫尺。

    散开的淡淡烟雾掺入那魅影中,光彩暗淡几分,她突兀地慢了下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脑海里响起。

    炉子扔到一边,吐鲁波克右手拔剑,左手投出了红色的“烟弹”。火光和银粉瞬息绽放,虚假的表层好像蜡烛那样融化,暴露出恶臭腐肉与森然白骨。一剑斩出,逃开的怪物竟被拦腰截断。

    下半身轰然消散,上半身却缓缓落在远处,长长的脊骨从断口处滑出,在半空若隐若现,剃刀状的十指触在地上,以违反常识的姿态立在那里。少许幸存的长发变得灰败,形似骷髅的面容怨毒而愤怒,张开近直角的大嘴中漆黑无光、深不见底。

    吐鲁波克刚刚抬起半脚,那怪物便毫无前兆地飞扑过来,伸出的利爪被大剑架住,巨大的力量却让猎人不得不转身避让,挥舞的剑刃划开潮湿的海风,闪烁着寒芒的剑尖则直指猎物的颈项。

    正欲抛出第二枚红色烟弹。鬼魅却贴伏在地,左右横移间蛇形前进,晃过吐鲁波克的视线。

    一刻的犹豫让吐鲁波克失去了反应的时机。黑影在胸前闪过,利爪割开了衣物,在镀银的链甲上擦出耀眼的火花。缕缕血丝染红了夜空。

    砸在脚边的烟弹烧坏了吐鲁波克的长靴,也成功吓跑了那头怪物。仓惶的鬼影依旧损失了半只前臂。

    吐鲁波克一手拂过肩带,一把钉剑就已在手中,大拇指与弯曲的食指夹住那剑柄,尖锐的钉头则笔直向上又被高举过眉。手臂一伸、连腕带甩,清冷的闪电划破黑暗,钉入怪物的后脑。

    癫狂的幽灵冲向少女,裸露的骨骼抽搐着开始碎裂开来。吐鲁波克又掷出一剑,钉在它的身上,却全然被其无视。

    飞奔而来的吐鲁波克打出了一记响指,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环相互撞击,荡起微末涟漪,一道银白细线从虚空中生出,探入怪物身上的钉剑,便又是微末涟漪。

    银线一接即断,那怪物却停滞瞬间。吐鲁波克挡在了阿莉雅身前。

    大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合拈成花,置于丹田处,‘星火。’

    食指半收,四指大张,大拇指朝上,压在胸前,‘升华。’

    大拇指扣无名指、小拇指,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剑,点落眉心,‘太阳。’

    无名指、小拇指半收,其余三指伸直,掌心向外一振,‘释放。’

    一头红龙从手中飞出,灼热的火浪滚滚翻涌、咆哮不息。

    濒临崩溃的怪物顶着火柱活了下来。利刃插入腹部,被硬生生撬开的链甲已无力保护它的主人。喷涌的火焰戛然而止。

    垂下的手握不住大剑,吐鲁波克的一口热血吐在了怪物的面上。

    怪物突然愣住了。

    阿莉雅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等她清醒过来时,那把钉剑已扎进怪物的心口。

    利爪慢慢抽了出来,那怪物失神地看着吐鲁波克流血倒下,又看着阿莉雅疼得瘫软在地,它向他们伸了伸手,却又看见了自己满身的烈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脑海里响起。

    她躺在海边的白沙上,化为了袅袅轻烟,只留下几把烧熔的钉剑渐渐冷却。

    阿莉雅把手埋在沙子里熄灭了火焰,她挣扎着爬向吐鲁波克,却被吓了一大跳——原本惨白的皮肤如今红似煮熟的大虾,魔眼中更是布满黑色的血丝,狰狞的面容无法想象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他颤抖的嘴唇说着什么,阿莉雅猜测,是“不要过来”——毕竟他身上流出的鲜血正变得乌黑而粘稠,沸泡蒸腾、恶臭扑鼻。

    ‘为什么?’茫然无措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然泪流满面,‘为什么止不住……’

    天边空有一轮残缺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