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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往哪去

    首都牛首城,农历一八六九年,除夕夜,一年中的最后一天。

    南方的冬天与北方截然不同,这里没有爆炸,没有雪花,更没有巨大怪兽,今晚是个快乐的日子,城内一片喜庆祥和,也必须如此,就像一国首都有的那样。可表层之下,远离喧嚣,远离城市中心,一切又都沉寂下来,一盏盏路灯将甬路照亮,但不管灯光怎么明亮,黑暗永远在灯下侥幸存在。

    方头皮鞋踏出响声,在空旷的医院内回响,她在一个偏僻的拐角处走下楼梯停在一扇挂着“停尸房”门牌的薄皮铁门前,她叩响屋门,屋内响起一阵不愉快的嘟囔声,过了一阵儿,才有人前来开门,门内站着的是一个矮胖个子的老人,正因为深夜的突然来访而有些恼火,可等他看清来者样貌后又立马变的和蔼起来“呦,李警探深夜来访,有失远迎,快请进,快请进。”暖黄色的灯光驱散了所有寒意,软沙发和小火炉让这屋内一切都显得温馨可爱,老人一面把人往屋里迎,一面接过一大兜礼物,招呼着对方喝不喝茶,吃不吃点心。

    “你要是再叫我李警探我以后可就不来了,叫我胜男。”李警探走进屋里,将大红色的针织围巾和软帽挂在门口的铁钉上,抓了抓齐耳短发,娴熟地从各类瓶瓶罐罐中找到茶具和茶叶,点燃酒精灯为二人烹茶“大过年的你这儿也不准备几个菜,我可给你带了坛子好黄酒呢。”她仔细地看着茶,同时用戴着手套的手剥着橘子。

    “我想喝我不会自己买啊,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这么晚了还过来干嘛。”他斜靠在沙发床上,接过剥好的橘子瓣放进嘴里“我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王伯,你还记得三天前送过来的一具焦尸吗。”胜男看着石棉网上加热的茶水,背对着王伯,眼角耷拉下来,流露出烦恼和焦虑。

    “记得啊,他还是个管粮仓的大官来着,怎么了,不是已经结案了吗?”王伯疑惑道,胜男一言不发,从乳白色长外套里摸出一个被烟熏得有些发黑发焦的袖珍笔记本,他接过笔记,心生不安,似乎已经猜到这里面写的是什么了。

    翻开来看,一组组数字成千累万,一个个名讳令人胆寒发竖,从南北各县的富甲官僚到知名学府的校长老师,从绿林山寨的土匪盗贼再到一方土地的军阀大帅,更包括首都警司厅的厅长,也是胜男的上司,军饷兵粮,赈灾物资,讨贼拨款,行贿受贿,权色交易,一笔笔官官相护,官商勾结的记录无不令人胆寒。

    王伯长呼一口气,一声不发地合上笔记把它压在桌子上。

    “这本笔记,从哪得来的,你还给谁看过?”王伯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

    “发现焦尸的案发现场,也只有你我看过,这三天,我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件事。”胜男把笔记放回怀中,又从口袋里拿出四张从报纸撕下的残页“在这个粮库库司之前,同样被火烧死的还有据首都三百公里远的青莲县的正副县长,一个烟土商贩,还有一个八水城的小军阀,他们的名字都能在这本生死簿上找到。”

    “那管粮库的库司不是被火烧死的。”王伯纠正道“而是被雷劈死的。”他说着从抽屉中找出一份验尸记录,取出一沓照片递给胜男。

    黑白照片稍有模糊,但十分明显的,死者前胸有一道像蛇一样蜿蜒曲折,又像树枝分叉的一片伤疤。

    “死亡报告上定下的死因是被火烧死的。”我王伯叹了口气“不管这事情有多邪门,但我验了一辈子死人,我打包票说,这人就是被一道雷电击中胸口,给劈死的。”

    王伯喝了口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胜男也喝了口茶,两人对坐无言,过了老一阵。

    “你向来不是没主意的人,又什么就说什么吧,心里憋着也不是事儿。”王伯说道。

    “首先这杀人犯是个杀人的高手,几次作案都没有任何证据留下,其次,他是流窜作案,是由北往南的趋向,而且介于作案间隔是一到两周,我据此推测他是靠坐火车行动……”

    “我不想听你的报告,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王伯一锤桌子,茶水洒出几滴。

    “泉锋,国家已经腐败了,那些贪赃枉法的奸官污吏,寄生在国家的血管上痛饮狂歌。”胜男说着捏紧拳头“我想搜集证据,将事情缘由始末调查清楚后直接递交给监察院的总院长,让他亲自督查这整件事情。”

    “如果我不让你去查这件案子,你会听吗?”王伯淡淡问道。

    “不会。”胜男干脆了当地答道。

    “那如果我求你呢。”王伯两腿一软,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胜男面前“我不在乎这个国家是好是坏,我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我要我的宝贝闺女能平平安安活着。”

    “王……爹……”胜男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你知道我不改主意。”

    王伯叹息一声,他有预感自己将要失去自己的女儿,只是从没想过以这种方式。

    胜男在返回住所的路上一直在思量,她本是来寻找答案的,可现在却要比来时更加迷茫。

    自从她翻开那本笔记后,整个世界翻天覆地一切都变了,她宣誓效忠的司法公正成了随意践踏的笑话,更糟的是她无法从自己最亲近的人那里得到任何帮助,如今真的只剩自己了。

    鞭炮声响,她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入市中心的广场。人声鼎沸,孩童嬉笑,饺子元宵热气腾腾,市井里外喜气洋洋,她暂时放下对正义的思考,也放下沉重别扭的心。将围巾掩住口鼻,拉低软帽,出神地望着眼前不真实般幸福的景象,可她始终独立于热闹之外,好像眼前这些她愿意奉献一生去守护的事物中并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钟声敲响,一八七零年的第一天,她背向橘红色温暖的烟火人间,走开了。

    自胜男离开后,王伯便一直喝着闷酒,一盅又一盅的黄酒入肚,直到他满面通红,他闭目沉思,像是在打盹,可当新年的钟声敲响时,从他紧闭的双眼淌下两行热泪,他此时的心情是如此复杂,是旁人无法体会的揪心。

    三声叩门声,王伯心头一喜,想必是胜男归来,刚要起身却又发觉不对,这敲门声音不对,即使喝酒喝的面红如枣,眼瞎耳聋,可自己养育十年的姑娘的敲门声,他定不会弄错。

    那么到底是谁呢,谁会在大年夜跑来这晦气无比的停尸房呢。

    敲门声再次响起。

    王伯从抽屉中摸出一把解剖刀藏在袖中,起身开门,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年老体衰,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来者模样,便让他闯进了屋子,等他回头看去,酒被吓醒了大半。

    迎着寒风踏进屋子的是一个身材匀称的女人,她身穿毛领红衣,头顶青丝发簪,白粉扑面,胭脂抹唇,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十根指头的每个指节上都戴着或大或小的珠宝戒指,珍珠翡翠珊瑚玛瑙,一串串挂在脖子上,简直俗不可耐。

    她也很年轻,可能只比胜男大出几岁,可从其他方面,无论是妆容,着装,气质以及行事风格,眼前的女人只让王伯感到无比厌恶。

    “老头,三天前你是不是收了一个被烧糊了的死人。”女人淡淡说道。

    “三天前?”王伯皱起眉头仿佛努力回忆了一番“嘶……不记得了,就算有,三天也肯定早处理掉了,要不然那死人早臭了。”

    女人冷哼一声“老头,为老不尊啊。”她说着攥紧右拳,右手拇指的金镶玉扳指闪闪放光,王伯顿时双脚离地,漂浮起来,不等王伯做出反应,戴着扳指的手往左轻轻一挥,王伯便瞬间向左撞去,撞开铁皮门,摔在屋外,失去意识。

    寒风涌入,席卷着屋内的一切,四张报纸的残页和一沓黑白照片乘风而起飞至半空,女人只是一瞟,动动手指,十八颗戒指中的一颗凤骨玉放了放光,那些纸张便乖乖飞至女人眼前,女人只是看了几眼就摆摆手,所有纸张都凭空自燃,化为灰烬。

    左手的玛瑙戒指亮起红光,王伯立刻尖叫着苏醒,他捂着头哀嚎起来,就好像有无数根铁钉正被一锤一锤敲进他的脑袋。

    “不想受苦就给我说实话,听见了吗。”女人说着走近王伯。

    王伯满口答应,只求女人能赶紧停了这折磨。

    女人一笑,她太爱看有人在她面前跪地求饶了,就像神一样,生死皆在自己一念之间,玛瑙戒指暗淡下来。

    王伯气还未喘匀,将袖中的解剖刀掷向女人,凤骨玉戒指及时亮起,刀锋拂面而过,在女人脸上划出了一道伤口,鲜血直流,珍珠戒指亮起白光,血液倒流,伤口愈合,伤口又恢复如初。

    “既然如此,那我就跟你玩玩。”

    胜男时常会做起那个梦,每次都稍有不同,但讲述的也都是同一件事情。

    在梦中,胜男被关在一间扭曲膨胀的血肉构成的房间中,她一直逃,房间却一直变大,她永远也逃不出去,只能一直跑,跑到她醒来。

    “喂,醒醒,给我看看你的票。”一个女人声音响起“还有,车上不准带刀。”

    胜男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她正坐在前往北方的列车上,人很少,一节车厢内只有零星几个乘客,而站在她眼前的就是这趟列车的乘务以及三个乘警,她穿着一身别扭,不合身材的制服,挎着个臭脸,眼中尽显着不屑与嫌弃。

    “这些人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是因为自己身上的白癜风吗?”胜男不在乎别人对自己样貌的看法,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拉低了帽子,抬高了围巾,从白色风衣口袋中翻出自己的警探证件“警探拥有免费乘车的福利,以及携带佩刀佩枪的权力。”

    乘务接过证件,看看胜男,看看证件,看看胜男,再看看证件“警司厅竟然会收个女人当警察,这世道真是疯了。”她阴阳怪气道。

    “我能进警司是因为我比男人还要更厉害,不像你,这么长一条舌头只能靠火车来运。”对于这贫嘴贱舌的乘务,胜男岂能放过,她放下李警探的架子,讥讽道“检查的够久了吧,伺候别人去吧。”

    火车运行时的响动声吵的很,但胜男仍能清楚地听见对方咬后槽牙的声音。

    “我看这张证件有些问题,不如你等在这里,我去找我上级。”乘务话音未落就要走开,可胜男一把便掐住了对方手腕,稍一发力,乘务便疼地嘶嘶直叫。

    “我们警察的证件不能离身,你还是把你的上级叫过来吧。”胜男说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将证件夺回。

    三个乘警眼看事情不对,从后腰抽出警棍威慑,胜男则看似不紧不慢脱下手套扔在座位上,双方人僵持不下,更没有人来破局,胜男此时占理又不占理,她带刀上车都是有规定依据的,但她也确实伤人在先。

    “各位还有别的事儿吗?”胜男问的有些心虚。

    三个巡警互相对视了一眼,本来只是一件查座位的小事,何必闹成这样呢,更何况对方是警察,往小了说是同行,往大了说是上级,于是纷纷收了警棍。

    “这就完了?她可把我腕子都给掐红了。”乘务愤愤地展示起自己的手腕,但三个乘警态度很明确,不打算再刁难胜男。

    “谁让你先嘴欠说人家的。”一个乘警埋怨道。

    乘务可恼怒了,见无人撑腰,她趁其不备,转身从乘警腰间抽出橡胶警棍,举过头顶就要往胜男身上抡去。

    随着警棍奋力砸下,乘警赶忙回头望去,胜男坐在座位上安然无恙,慢悠悠将刀刃送回刀鞘,而乘务手上只剩下半截警棍,只听咕咚一声,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众人循声看去,是另外半截警棍。

    “我说过了,我比男人还要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