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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东郭先生与狼

    日月轮转,已至翌日。

    过了十五,这一日便是大晋一年一度的丰收节,村民今日不入农田,而是男子出门打猎去,妻孩屋里忙羹饭。

    东山道是连接弧矢山的绝命之地,东南道口去往管道,并无太多猎物。

    北侧一道小山后的密林,倒是有不少的野兽栖息。壮年男子背弓箭手斧,向北侧行去。

    村中茅屋都升起炊烟袅袅,一股面香充斥其间。

    那程凝玉家中,美妇正在训斥幼儿。

    小孩儿满身泥泞,呆呆立在那,问他去哪了,他却一问三不知,搞得美妇心生愠怒。

    她也无心再责,抱起脏孩,去给他盥洗。

    隔壁一道屋内,格桑婷婷正在床旁,照顾着梦魇中的阿旺。阿旺此时已不再梦游而立,只是躺着,不时发出几阵闷哼。出了满身虚汗。

    日出之时,阿旺昏沉倒下。平生与格桑婷婷将阿旺背到程夫人家中,程夫人正急忙寻着自己的儿子,见到二人背上正受苦的孩子,不由心生联想,更有不安。

    平生便出门去寻,却发现小孩儿就在门前,失神徘徊。

    此时平生正在村内高空飘着,满村寻觅黄毛的身影。福三生走时嘱托平生,定要将他带回。

    大营已然退去,所有残余一把火烧尽,幸得夜半山风大作,灰烟都飘向东方,并未惊扰村民。

    靳山河昨夜去往大营前,先回了顾老妇给他安排的住所。背后的尾巴中甚至混了几位修士,但作为靳家公子,他的底蕴,怎是这些小城官兵可比。

    昨夜在那些尾巴眼中,他最后留在小屋中,今日自然也会自小屋出现。

    故而此时靳山河正静坐床铺之上,闭目养神。不多时,屋子并不厚实的木门被一阵叩声敲响。

    “灵河啊,今晚丰收节,顾嫂请你与村老同坐。”一位精壮男子向笑眯眯向靳山河说道。

    “好,不胜荣幸。”靳山河也笑着应道。

    已近黄昏。

    村子正中央的小广场内,已然摆满了一道长桌的吃食,男人打猎来的鲜肉也忝列其上。

    就算是北后山的林子里,打猎也颇为危险。所以村民猎取的频次并不频繁。年内难得一见如此丰盛的大鱼大肉。

    顽皮的孩童绕着长桌跑来跑去,不时偷拿一块用自身炼出的兽油炸的金黄酥脆的肉块。

    大人们一笼一筐的搬来新手的稻谷做的甜米或菜饭团,交头接耳,交换着安居的一年家中喜乐。

    广场正中,一片棚下,摆了八张圆桌,村中能干的,资历老的,德高望重的,都坐于这圆桌间。

    照着往年的习俗,应是有九张圆桌,可今年顾嫂特意交代,村老会在她的别院中开宴,宴请村子的恩人,灵河。

    别院正室内,气氛诡异。

    七位村老,此时只来了六位,那顾老妇的弟弟显然不在其列。

    除了顾老妇和那白发老人,其余几位皆是冷脸而坐,看不出一丝情绪的变化。

    而老妇和那老人正热情的招呼着靳山河。

    “别家村落,丰收节,拜灶神,祭丰收神,而我们村的丰收节真正该感谢的,应该是我们的福星下凡!灵河,老身敬你一杯!”

    老妇说着,举起一大碗浊酒,一饮而尽。

    “顾大娘实在是折煞我也,若无乡亲们救助,也没有我灵河今日。我回敬各位!”

    靳山河也不含糊,牛饮一整碗。

    几轮虚伪的恭维吹虚间,一坛坛浊酒已然见底。

    屋外,一阵骚动。铁蹄声混着一阵惊呼,方才村民的欢声笑语,和孩童稚嫩的叫喊声都渐行渐远。骚动过后,只剩一阵肃杀风声。

    四只马蹄轻敲地面,一只骏马在屋前踱步。马上跨着一位英武的中年男人。男人相貌平平,却是气度不凡,嘴角一道裂疤,标识了其过去的英勇与历练。

    “屋内的乱臣贼子!在下青箭帮帮主,严惶!整个村子已被我等团团围住,你等插翅难飞!

    今日,我代大晋官府,征讨你等叛贼!识相的,缴械投降!或能网开一面!”

    浑厚的声响传遍小院的每一处角落。正厅内,气氛如寒冰凝结。其余老人面面相觑,顾老妇脸上笑意不减。直盯着靳山河的反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靳山河突然大笑,笑至捧腹,笑至干咳。

    老妇面色一变,摸不定情况。

    “幼时,我听过一个故事。”靳山河笑声暂息,转向顾老妇,缓缓说道。

    “旧晋有位书生,每日携一大口袋上路。有一日路遇猎户补猎一只灰狼,灰狼恳求,让书生为他寻觅个藏身之处,书生便把大口袋里的书全数倒出来,让狼躲进去。

    狼躲过了猎户的追袭,却又说自己饿得疯颠,只想吞恩人下肚,来报答恩人。”

    屋内老人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那白发老人的胡须似要冒到天上去。只有那顾大嫂仍笑盈盈地看着靳山河。

    “你是把自己比作书生,把我们当狼?别忘了!究竟是谁救你性命!”那白须老人也不再装腔作势,厉声质问。

    “救我性命的,只是李家父子二人。”靳山河轻抿一口酒汤,神色黯淡。

    那白须老人一时语塞,竟说不出驳斥之语。安静厅中,老妇开口。

    “灵河啊,我等的确是狼。甚可能,连那狼也不如。”

    “大嫂!你说什么!”白须老人急切驳道,却未料到,老妇的巴掌骤然而至!一声脆响,老人惊疑不定,看着老妇。

    “做都做了,就没必要再立牌坊了,急头白脸的,丢不丢人?”老妇轻飘飘的话语,却让的白须老人收敛厉色,捂着脸垂下头去。

    “灵河啊,我们这群老家伙,在近一甲子之前,来到这野林之中,便不再为人了。

    每日与天地为伍,与野兽争抢,我们早已成为真正的野兽了。

    曾几何时,在城里,在座的也有公子少爷,老身自夸一句,也算是个大家闺秀。”老妇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可到了此地,还是要为一碗饭扭打,为一亩地撕地灰头土脸。

    穷山恶水,人不为人。

    老身不指望你的理解或原谅,但是老身为了子孙后代,能当个书生,在此时此刻,愿意当一匹没有人脸的饿狼。”

    老妇抬起头来,尽力睁开早已无力的眼皮,眸子里残留一道精光,正柔和地看着靳山河。

    靳山河眉眼低垂,静静听着老妇诉说,心中泛起阵阵涟漪。一段寂静过后。他长叹一口浊气。

    “顾大娘,我懂了。”他抬头面向耄耋的老妇,老妇此时却在轻笑,显得慈眉善目。他眼神颤抖,但仍强迫自己看向老人。

    “但,作为一介书生,我也有自己的包袱和口袋,口袋再大,狼住着也实在显小了。

    所以,我要争一个大的口袋。一个凭狼争不到,只有书生才能争来的口袋。”

    顾老妇笑容收敛,一抹惧色爬上面庞。

    “方才的故事还未讲完。”靳山河缓缓起身,举起一碗酒汤。

    “狼欲吞书生而后快,可此时却路过一位老者。狼自然心虚,便向老人解释,是书生欲抓他于口袋中,它只是为自保而行。

    老人听了却有疑惑,问狼这小小的口袋,怎的装下你如此庞大的身躯?狼一不做二不休,便一把钻进口袋。

    老人见机,忙绑住口袋,唤书生一起,痛揍饿狼!”

    话音刚落,靳山河一口闷下酒汤,狠狠摔碎酒碗,一声惊雷!一道雷笼瞬间笼罩别院。

    院中老人尽皆大惊失色,屋外铁蹄队伍同样惊异,速有许多道气力轰出,却撼不得雷笼分毫。

    “灵河!不管怎么说,我们也都对你有恩,就算不看在我们面子上,看在李家面子上,放我们一马!”有老者已被吓到缩成一团,厉声吼道。

    虽天地万物皆有灵气,天地生灵都蕴气脉,修行就如同一道职业,于常人并无太大不同。

    但在真正的常人,面对一位仅仅是刚入修境,将将能调动一丝天地灵气的修行者时,那种如同面对洪水猛兽的,人本能的恐惧,还是将这些老人吓出了些惜命的模样。

    只有顾老妇,仅是轻叹一声,闭上双目,一言不发。

    靳山河手中长刀随水波而现,他缓缓走到缩到一起的老人们身前。举起长刀。

    老人惊慌的面庞,落在他眼底。他面色一拧。

    ……

    “老贼们,还我爹命来!!”屋外铁骑仍在雷笼前不停轰击劈砍,却一时间全然无法撼动。

    而此时半空之中,一片黑影压来。

    一道急骤的琵琶之声传遍铁骑队伍每个角落,而随他们抬头望去,天上乌泱一片飞禽大军正向下扑来!

    为首一只巨大猎鹰背上,盘坐一位放浪狂狷,神色凄厉的舞象少年。大吼着向此处杀来!

    “小李!别冲动,别靠近雷牢!”背后一道火焰身影紧随其后。

    身前少年已然杀红了眼,并不理睬身后的声音,琵琶之声愈奏愈烈,飞禽大军正疯狂撕咬抓挠着铁骑大军,而陆上的马兵一时竟毫无还手之力。

    “慌什么!举盾!弓手拉弦!”那严惶身周虽不见气障,但飞鸟尖喙利爪触及他裸露的皮肤,竟如同触及钢铁一般。

    他丝毫不惧,冷静下令,随后自己调转马头,朝向猎鹰上的少年。手中长戟一闪而生,双腿一夹,随马一声惨鸣,腾空而起。

    左脚在空中狠狠一踏,飞射向少年而去。此时一道白光飞闪,空中与其短兵相接。震耳欲聋的金铁之声不绝于耳,严惶方才看清来人脸戴一道青铜面具,看不清面貌。

    但竟以一柄短剑,硬撼自己的长戟!

    短剑电光内敛,长戟浊气蓬发,二人双脚蹬空,互不相让,虚空中真气震动,在二人相接之处不停爆发!

    突然,雷笼化作一道蓝光消散,其内一道身影冲破屋顶,腾飞而出。

    “撤!”冲出屋顶那人高喝一声。严惶只觉面前白光一闪,顿时失了平衡,冲下半空。

    白光闪至猎鹰身上,一把抱起死命挣扎的少年。向东而去。

    地上的百鸟瞬间四散,只剩猎鹰追寻白光而去。

    而别院通往广场的路口,两道面具身影并肩而立。一旁一头焦黄头发的身影抬起双手,无边沙尘自其袖口磅礴而出!笼罩整个街道。

    另一侧,黑衣男子轻打响指,街道中顿时暴起五道红莲火柱,突如其来的热浪在滚滚沙尘中炸响!街道瞬间笼与火海之中。

    两道面具身影不做丝毫停留,亦向东南奔去。

    白光迅速追上先前破屋而出的那道身影,那身影也戴一张面具,但一袭靛蓝圆领袍,显然是靳山河。他手捏一张生着双翅的奇异符纸,小小一片纸竟能带着人御风而飞

    白光自然是常礼,常礼怀中少年以已不再挣扎,然愤恨之色仍死死钉在其稚嫩的面庞上。

    三人身影掠过村子,已至农田。

    “靳山河,昨夜,你为什么不杀那些老贼!”少年咬牙切齿,突然生逼出几个字来。

    与此同时,少年在风中死死盯着下方的田地,靳山河闻言也注意到其神色,随其视线看去。

    一闪而过,惊鸿之瞥,残肢断躯,和一颗沧桑的头颅,死死锤在靳山河的心上。

    那是李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