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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千万里卖身葬父

    “娘,我好累啊。”

    “烛儿乖,马上就到家了。”

    漆黑的山道上,母女俩步履蹒跚。大雨滂沱,好似一生也不会停息。

    女儿很困惑。这场大雨好像从她出生就在下,这条山路也好似自她出生以前,就在走了。

    狂风不止,雷电交加。她却感到莫名的安心。因为记忆里,这段路走完,就可以睡很久很久了。

    那个地方特别暖和,不用干活,也不需要害怕,因为那里只有她一个人。

    雨水打在迷蒙的意识上,女儿昏睡过去。

    “老板,大人,您多少再给点,俺们家烛儿这么漂亮,您再给两个子儿也行啊。”

    女人带着泣声,颤颤巍巍的哀求着。

    “赶快滚赶快滚,淋了一晚上不知道能活不能呢,热病了我可没钱看!还问我要钱,赶紧滚!”

    一道似用砂纸打磨破锣发出的声音,不耐烦地应付着女人,随即一脚踹上女人肩头,却听不见一点叫声。

    女人把下唇都咬出血痕。

    那破锣嗓子丝毫不在乎面前的血泪,薅起仍未清醒的女儿头发,就要离去。

    “大人!”女人突然大喊。那人回头,神色狰狞。

    “您让我跟女儿告个别吧。”女人并不抬头。

    那人意外的没说什么,只是松开了薅着头发的脏手,背过身去。

    女人爬到女儿身边,轻轻托起小小的头颅,就如同多少个日夜那般,为她唱起那首歌谣。

    女儿似乎感觉到了,自己黑黑的一觉还没到来,又要醒来面对刺眼的天光了。

    她轻抬眼皮,一滴混着汗与泥的浊泪,恰好滴入她的眼眶。

    梦醒时分。

    原来是清晨的叶下露水,滴进小乞丐的眼眶,她揉了揉眼,向着树荫眨巴眨巴。

    那对眸子,眼骨浑圆,睫毛修长,眼尾下拖。十分漂亮,但引人瞩目的,定是那只左眼。

    纯白发灰的银色大瞳重叠着,一颗朴素的黑色眼眸。

    银色重瞳。右眼,却闪着淡淡金光。美丽,却诡异。

    她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抖落一身残灰和露珠。

    自怀中掏出一只木盒子,拿出两片晶莹小圆片,在眼眸上摸索一会儿,奇异双瞳霎那间变得平平无奇。

    小乞丐拉上身旁板车,继续向北面行去。

    荒山往北走,缓坡向上,渐生苔树,松树高耸入云,针叶深长,青苔被绿石,略显滑溜。

    “还没到吗。”一道清甜的少女之声自小乞丐泥泞的外表下传来。

    “我知道,穿过松林,到白桦林,见着青石路。还有多远么。”

    “三里地?你知不知道,这老头很沉的。”

    “能听到又怎样,从小我就叫他老头。”

    “我平常很沉默的。”

    小乞丐时不时对着空无一人的面前,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

    随着她说的路行去,青石板路的尽头,有一道不大不小的石拱门,一道牌匾,上面写着“冥镇”两个歪歪扭扭的楷书。

    拱门向后,林渐渐稀疏,一座山腰上的青石小城缓缓现形。

    人烟随坡而立,石筑的青屋,在地势低的地方筑起地基,地势高处开出门脸儿。

    一座座小石屋小木屋,在青石路上纵横捭阖。

    开阔明亮的半山腰,小城熠熠生辉。

    高地,一处小院中,立着一道小亭阁。小亭阁里,而立之岁的男人躺在坐凳栏杆上,似假寐,阳光洒满全身。

    一黑一白两位老人,正对坐石桌旁,激烈地下着一盘并无多大波澜的棋局。

    “老吕!你又悔棋!”黑发老妇吹胡子瞪眼。

    “怎么了怎么了,就一两步棋至于动那么大气么。”白发老人慈眉善目,平和且毫不在意地说道。

    “这一把你能悔一百次!不玩了不玩了。”老妇愠怒。

    “诶诶诶!白云!错了错了,不悔了行不行,来,子儿还你。”老头忙认错道歉。

    坐凳栏杆上的男人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嘴角挂着一抹笑。

    男人鼻头微动,然后猝然睁开双眼,坐直身子,继续拿鼻子向南探寻着。

    “狗娃?怎的了?”老头发现男人异动,不由问道。

    “平生的味儿!”男人一脸兴奋,四步并作两步,向山下奔去。

    ……

    “冥镇…就是这儿吧?”小乞丐仍不知向着何处说着。

    “还有十五里?那我先在这寻个住处了,太远了。”

    一道白衣身影迅速向拱门奔来,脸上挂着急促地喜色。离门近了,神色渐收,步伐微滞。

    “阁下留步!”

    此时小乞丐看清男人身影,修长或有八丈的身子披着一身灰白的布麻袍,胸前绣着一只略显粗糙的青灰色天狗。

    此乃镇关边将之衣。

    “这位大哥!俺是冥教信徒!特来上山参拜!”

    小乞丐青雉细嫩的声音让男人略微一愣。

    冥教是生死教,在大晋也有些教众,冥镇向北有雪山,雪山峰顶有神殿,便是此教最崇高的转魂殿。

    “小姑娘,你有教令吗?”男人语气明显少了些戒备,缓步上前,边走边问。

    小乞丐手忙脚乱,自怀中掏出一块沾满泥土的令牌。令牌上,十三颗星辰,南六北七,似两柄银勺互相勾连。

    男人此时走到小乞丐面前,看了一眼麻布兜帽下的小脸,即使是满脸泥灰也遮掩不住,那小巧精致的五官,和珠圆玉润的面庞。

    特别是那双眸子,清亮又透着一股亘久。

    男人为那对眸子短暂晃了晃神,接过令牌,仔细端详。

    小乞丐也盯着他,男人长了一张长脸,微翘的高鼻,温润向下的眼眶,仿佛灵犬的眼睛。

    “嘿,抱歉啊小姑娘,没吓着你吧。”男人看完那令牌,面上露出一道阳光的笑容。

    小乞丐摇摇头。

    “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大晋北冥关守关将士,叶灵缇。”

    男人左臂背后,将右掌拇指与四指分开,如同飞鸟之翅,虚覆在左胸之上,拇指抵住胸膛中央,四指指向腋下三寸。

    小乞丐知道,这是大晋所有将士的唯一军礼。

    四象守天府,乾坤尽紫微。

    面前之人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士兵。

    “来,跟我走吧,各教教徒参拜神山,守关将士当好生招待。”

    叶灵缇的笑容自然带着几分真诚,与一般人相去甚远,天然与人信任之感。

    小乞丐也并未多言,推起吱吱呀呀的板车跟着他的背影走去。

    叶灵缇一开始便注意到了那奇异的板车,但也并未多言。

    大晋各类教派也是五花八门,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奇怪,且难搞。这些年来来往往的,叶灵缇对他们也是有所了解。

    他们有什么奇异的举动,听之任之便可。

    在冥镇,唯一不怕的就是各种小手段。

    两人一前一后,叶灵缇微不可察地嗅着小乞丐身上的味道。

    杂乱无章。但其中隐约是混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小姑娘,你打哪儿来啊?”叶灵缇回头一笑,轻松问道。

    小乞丐一言不发。

    叶灵缇嗅着她身上的味道,一股强烈的抗拒之意自鼻尖传来。他便识趣不再问这回事。

    “你来的路上,可曾见过一位黑布蒙眼的少年?”他便直接问出心中疑惑。

    “未曾。”小乞丐声音斩钉截铁。

    “嘿嘿,那或许只是巧合,在你身上,我总是能闻出一股故人的味道。”

    小乞丐疑惑看向眼前可以用细长来形容的男人。

    “你别误会,我不是人,其实我是一只细犬,闻味儿是我的本能。”

    叶灵缇忙解释道,他可不想被认为是什么变态。

    小乞丐并未搭话。叶灵缇也只得无奈一笑。

    未走太远,开阔的坡间小镇便映入二人眼帘。

    “靠近神柱的那东面小楼,就是我们镇上唯一客栈,不收钱。你在那先歇歇脚。”

    随着叶灵缇指的方位看去,一根漆黑高耸的独柱矗立。与周边稍显寒酸的人家格格不入。

    小乞丐眼中稍有一丝动容,不知是否惊讶于这种边陲小城也有神柱的存在。

    “你什么时候歇好了,想上山去,就沿着青石板,去最高处找我。我们会负责将你引至山脉入口。”

    “谢谢。”小乞丐头低低的,稚嫩的口音还和着一丝方言。让人实在也是提不起什么戒备心。

    “不必,这都是我们该做的。接下来小姑娘你就自己走吧,我还要看守关隘。”

    叶灵缇稍一拱手,便如一阵风般离去。

    小乞丐一个人推着板车向高处走去。

    “没办法,言多必失。”一个人时,她又开始自言自语。

    比之前声音低了许多,语气中却是不复一丝稚嫩之声,或方言之色。

    “别小看任何一个守关士兵,我不是你。”

    “就算你来了也不好使,六大关隘之镇,皆有龙潭符护城。在此地,除通天外,无法调动一丝天地之气。

    若动起手来,比的,就是杀人的手段。”

    “哦?你这么有自信?”小乞丐平静的面庞随自言自语浮起一丝轻笑。

    小姑娘个子不算高,晃晃悠悠,这小镇却比想象中的大些,也有四之一个时辰才到了客栈之下。

    “这位客官,欢迎欢迎。”黑发老妇满面笑脸迎出来。

    “我们家叶小哥已经告知,姑娘自来下榻即可。”

    “大娘,那个…俺有个不情之请。”小乞丐脏污的脸上泛起一阵为难。

    “小姑娘你尽说,能办到的大娘肯定给你安排了。”大娘看见小姑娘这幅模样,心中不由一阵怜惜。

    “有没有柴房马厩,让俺对付一宿就行了,住屋里,俺爹会臭。”

    老妇听了心中一紧,望向小乞丐背后的板车。

    “小姑娘,大娘,能看一眼吗?”本也是驿站例行公事,但此时老妇却咽了咽口水。

    她双手颤抖着,缓缓上前去,轻轻揭开板车上的麻布一角,还想再揭开,却被小乞丐阻止。

    但已然露出其中,那如枯骨覆着一层薄薄的皮般,了无生机的老人面庞。

    老妇转头,看向小乞丐那肮脏倔强的脸庞,心中一阵酸楚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