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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殿下,晨央殿到了,奴才先告退了。”引路的内侍完成职责后,恭恭敬敬的向宋白行礼告退。

    而皇后的大宫女,红果正巧此时从御膳房回来,碰见宋白,这是一个颇为圆润的女子,年纪不大,说话做事却总有一股爽利劲,但还是有点莽撞。

    “呀,这是幽王殿下,娘娘,幽王殿下到了。”这一扯嗓子,整个宫室的人都惊动了,可再定晴一瞧,这哪里还有红果的影子,人早跑去向皇后娘娘禀报。

    “殿下,快,别发呆了,赶紧进来,娘娘早都等着你了,刚还派红果那个丫头又从御膳房拿了好多食材回来。”一个慈眉善目的嬷嬷疾步从内室出来,引着宋白进去。

    这位徐秀莲嬷嬷跟着皇后都快四十年了,据说是皇后的奶娘。

    宋白感觉好笑,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样一个可爱的姑娘,嗓门却是那么大,果然,人不可貌相。

    回过神来,沿着廊下,经过一丛又一丛的牡丹,惹的一身花香,才终于到达内室。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贵气逼人,一双桃花眼似藏着无尽风情,手中正拿着一个金色步摇把玩,上面用各种宝石镶嵌成一个凌空飞翔的凤凰。

    旁边站立的一个男子,生的风流倜傥,桃花眼在他身上更显的风流倜傥,毫无疑问,这位便是安王殿下了。

    “儿臣拜见母后,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宋白赶紧行礼,接着又问候宋蒙礼,道:“二哥,好久不见。”

    皇后商瑶儿看起来很激动,丝毫没有架子的起身抱住宋白:“终于回来了,母后看你都瘦了,在外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宋白有点尴尬,无措的应对这种场面,还好安王及时插嘴道:“母后,宋白都多大了,你看看他哪里瘦了,明明正好嘛。”

    说完还用他自己的肩膀撞了宋白的肩膀。

    “你个皮猴子。”皇后的注意力转瞬被转移过去。

    ……

    后来,皇后陆陆续续的询问宋白这些年的情况,但宋白却明显感觉出这皇后不喜自己。

    虽然话里话外是在关心身体,但当听到身体已无大碍时,表情明显扭曲一瞬,不过立刻便恢复过来,巧笑嫣然。但宋白,却好巧不巧见到,而一旁的安王好似毫无察觉,真的在替宋白身体恢复高兴。

    宋白端起茶盏,轻触一口。看来这宫里并不像宋登所描述的那么和谐,至少皇后可不像描述中的无心机。

    不过也是有趣的紧,只不过恢复身体,皇后便能连表情都控制不住了?

    突兀的,话锋一转,皇后突然指责起安王:“瞧瞧你,男子十五而冠,你现在都十八了,还未娶正妻,白儿可不要学他。”

    宋白这时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称是。

    可话锋一转。

    “母后为你准备了几个人,正好教教你男女之事,你这刚回来,怕是府上诸事杂乱,还可以帮你一起。”

    前面的铺垫原来是为了这个,再看皇后脸色,一副慈母心肠的表现。宋白正要想个法子拒绝,安王却打个岔。

    “三弟,原来你身边还未有人呢,正好可以学一学……”说完还嘿嘿大笑几声,露出男子都懂的表情。

    “这是在说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

    皇帝来了。

    雄浑的嗓音越过帘子传了过来。

    安王的表情则是立马恢复了正经,端的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意思。

    “陛下来了,正好,臣妾想为幽王送几个教导宫女。这孩子还不好意思了,到现在都没说话。”

    皇后眉头有些皱,好像为这件事情忧心。

    “这小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皇帝一脸戏谑的看向宋白。

    宋白却瞅准这个时机,赶紧为自己拒绝这几个教养宫女:“父皇,儿臣还小,而且儿臣身体才刚刚痊愈,医者说儿臣不宜不宜……”

    装作害羞的样子,宋白结结巴巴的将这段话说完。

    “哎,是我一着急给忘了,只想着幽王身子好全,也该懂这些事。”皇后赶紧将话头接过,避免被他人拿此事做文章,“如此,是臣妾此事欠缺妥当,陛下可不要怪罪臣妾。”

    “无碍,幽王已自己开府,身边缺人照料,这人送过去也无妨,只是要挑几个懂规矩的。”皇帝没什么思量的一锤定音,将这件事划上句号,无意再论。

    宋白在旁眼睁睁的看着,明明是自己的事情却反驳不得,几次想开口都被安王打岔。

    “陛下放心,臣妾专门将红果送过去,有她约束着,定不会有事。”皇后浅笑吟吟的说着,还将一盏刚刚沏好的茶水递给宋行构。

    “甚好。”宋行构轻嗅了一下,立刻道:“这是今年新下的蒙顶山茶?还是皇后有口福啊。”说罢,细细品尝起来。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宋白却深切感受到宋行构虽是一名父亲,但更是一个皇帝,宋行构不可能不明白皇后将贴身宫女送到他身边的意义,却听之任之。

    这便是平衡。

    许久,太子未到,却突兀的来了个太子贴身内侍广宁,支支吾吾道:“圣上,娘娘,殿下说今日来不了了,乐良娣受伤昏迷,还,还小产,殿下怀疑府中有人动了手脚,正在彻查东宫守卫的漏洞。”

    广宁其实还是遮掩一二,现下的太子可没那么多精力,太子正在温言细语的安慰乐欢。

    皇帝宋行构听完之后倒是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磨擦大拇指上的扳指。

    皇后面上瞧着没什么变化,只是袖中的手紧了紧。

    满室静谧。

    皇后袖中的手反复又紧几次,才开口问道:“这府中月月都有太医把脉,本宫怎么不知这乐欢有孕?”

    广宁本来就是一脑门子汗,见皇后开口,忙不迭的将太子摘了个干净,想也没想的把乐欢给卖了透底:“太子也不知此事,只听闻这乐良娣在睡莲台练舞不小心摔在地上,听太医说她小产了还吓一大跳,急匆匆赶过去。”

    又急匆匆补了一句。

    “奴才们也都是刚知道这乐良娣有孕。”

    宋白有些好笑的看着广宁,比宋登聪明多了。

    皇帝嗤笑一声,大步离开晨央殿,一场晚宴不欢而散。

    ……………………

    “师弟,今日乡试放榜,为兄有点害怕。”刘伯仲紧紧拿着筷子,不停的往嘴里塞东西,还模模糊糊的说着害怕。

    师父在旁看他这邋遢的模样,一筷子敲在头上:“害怕还吃这么多,你师弟可还一口没动呢。”

    童满在旁尴尬的笑着,他是紧张的吃不下东西。

    哥哥童大郎早早出去看榜,却到现在还未回来。

    刘伯仲在一旁不服嚷嚷道:“紧张才会吃的多。”

    忽的,巷外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喧闹异常。刘伯仲和童满对视一眼,迅速起身向门边跑,连筷子都没来的及放下。

    刘华老神叨叨的拿着筷子说:“还是年轻啊。”但是他自己却停不下来,一直拿着筷子撷着东西吃。

    “恭喜恭喜啊,王兄可是乡试第五十六名。”几个衙役敲着鼓,拿着啰,一声声恭喜不停,好话跟不要钱似的,只为在新出炉的举人老爷面前留个好印象,多得几个赏钱。

    但是身为邻居的童满和刘伯仲满是失望,却坐在门前不肯走了。眼巴巴的望着巷口,互相举起自己的筷子哈哈大笑起来。而刘华在室内一直不停的吃着花生米。

    怎么说呢?不愧是父子。

    皇天不负有心人。

    不过片刻,童大郎满是欢喜的跑到门口,大声宣布童满是第十名,刘伯仲是第二十八名。又赶紧道:“快准备准备,一会官差就要来了,两位举人老爷。”

    童满脸皮薄,一下子通红。而刘伯仲哈哈哈大笑完不说,还回了一句:“举人老爷拿钱去喽。”

    “大哥,我们赶紧找个可靠的人向家里报信,就说已经考上举人,但是另外开了恩科,想去试一番……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大哥我现下去写书信,大哥和师兄帮我应付一下衙役。”

    童满本已红着脸进屋准备赏钱,想起什么赶紧跑出来,交代大哥这一番话后又噔噔跑进屋内。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宣平侯府,也是喜气洋洋的一片。宣平侯的二儿子宣纹也考上了举人。

    “我的儿啊,你终于出息了,答应娘,一定要好好读书。如果实在考不上殿试我们就不考了,去教个书,凭着宣平侯的二公子,也没人敢欺负你,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一个颇为瘦小,发上已有白丝的妇人在花园拉着宣纹的手,满是欣慰的看着长大成人的儿子。

    “母亲放心,儿子一定可以考上的,到时候儿子就把您给接出去,让您也当老太君……”

    宣纹满是怜惜的摸着母亲头上的白发,口中郑重的做出承诺。

    路过假山,不经意听见这段话的宣墨嗤笑一声,大步离开。

    宣威正在满府找他哥宣墨,见他哥脚步匆匆的好像前往母亲宅院时,赶紧大声喊到:“哥,哥,你等一下我,你等一下啊……。”

    宣墨又走了几步,听见呼喊,便站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确保无人可以偷听,才等宣威追上来。

    “哥,我刚去父亲书房送大字,偷听到父亲要给宣纹那小子办宴会,说要好好风光一次。”宣威满脸愤慨,生气的揪下几片树叶,又接着道:“他一个庶子,乡试也才考了三十多名,父亲至于这样吗?”

    宣墨则是想起了花园中听到的那番话,恨铁不成钢的说:“管他做甚,以后袭爵只会是你亲大哥我。倒是你,去了国子监这么久,到底学了个什么东西。”

    “哥,哥哥,不是还有你嘛,而且我才十三岁,着什么急啊。”又来了,宣威开始打着哈欠,撒娇似的一步步远离宣墨,最后嗖一声跑掉,也不知话听进去几分。

    ………………

    回到王府的宋白自嘲一笑,此次入宫之行,自己也是收获颇多,皇后不喜,安王态度模糊。怎么也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会带回几个宫女。

    不过幸好太子的搅局,皇帝一甩脾气,这晚宴自是进行不下去。才可以不用继续应付他人。

    但这乐良娣是何许人也,皇后看来不是第一次听见她的大名,今天更是一句话直接就给送到尼姑庵里。

    “主子,梁国公送来拜帖,说明日想过府一叙。”刘九看宋白干坐在书房,对这一本书沉思这么久,还是忍不住出声打断道。

    “嗯,明日在书房会客。再收拾个院子,有宫里赐的夫人今晚就过来。”宋白懒洋洋的说,对这个事情漠不关心,只想好好享受这惬意的生活。

    刘九慌了一下,立马就要出去指挥人收拾东西。宋白又想起一件紧紧重要的事情,抿下嘴,赶紧叫住:

    “对了刘九,你再找个识字的先生教宋登看书。”

    想了想后又补上一句:“要个温和点的,再给宋登单独收拾出来个安静院子,拨两个小厮过去。”

    刘九听见命令还以为听错了,呆了好长一会,发现宋白已经示意自己出去,赶紧用手同脚的退出书房。

    独自一人回屋子消化这个大消息。

    宋登正在一旁为宋白磨墨,惊的一时连墨棒都握不住,见刘九退出书房,嘴巴长大才敢吞吞吐吐的说:“殿下,不用,殿下,奴才是一个,只是一个阉人,想一直伺候您。”

    宋白看着宋登那上嘴唇咬着下嘴唇,话都说不利索,那眼神分明都不敢直视自己,就知他很是想去读书,但怕是不敢。

    宋白不在意的笑了一声,对宋登却是越发无奈,努力装作无所谓的道:“本王让你读的书,谁敢置喙。而且,本王这里伺候的人多的很,你读书后便每五日来这里向我汇报进度,如何?无事想来便也直接来,谁会拦你不成?”

    不知为何,自从那日见了平安牌,自己总忍不住将宋登当做一个孩童,对他那真是牵肠挂肚,好像透过他看见另外一个人。

    一个于他很重要的人。

    宋白手不自觉的揉上额角,瞧见宋登瘦瘦小小的站在角落,擦着眼角的眼泪。

    怕他又要多想,宋白赶紧宽慰,玩笑一般说着。

    “你要好好学,本王还等着你学的满腹经纶,来指导本王。还有,不可再如此妄自菲薄,不可称奴才了,称我。再有下次听见奴才本王可要打你。”

    “殿下,我,我一定会好好学的,我肯定要学的很厉害,不让殿下丢人……”宋登泪眼婆娑,抽抽噎噎。

    宋白看着宋登,心中不其然的闪过一道念头,像,太像了,可那个人他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哭。

    “好了,不要哭。乖啊,今天晚上好好睡个觉,明天就可以学字了。”

    在恍惚中,宋白已经将手伸出去擦拭宋登的眼泪。待宋登走后,失神已久的宋白还是怔愣许久,直到一声雀鸟的惊叫才回过神来,看着满手泪痕,眉头再未松开。

    宋登像谁?我为何只得一个模糊的影子。

    当天晚上,宋白做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梦。

    “哥哥,我要荡秋千嘛,我不要看书……”

    “哥哥,我想去从军,好男儿当志在四方……”

    “哥哥,我的妻子去世了,哥哥,我想要为她报仇……”

    “哥哥,你要给我雕个平安牌,我要在一个最最最不起眼的地方刻上我的姓名,这样丢了的话我还可以找回来……”

    “哥哥,你为什么要走?你为什么要走……”

    宋白一下从床上惊坐起,浑身直冒虚汗,那一句句你为什么要走撞击着宋白的心脏,一声声质问轰响在耳旁。

    月色入户,言犹在耳,久久不能停歇。

    枯坐许久,床榻已被冷汗浸湿,但宋白还在捂着胸口,为过往的情感而痛苦。

    那一声声哥哥唤的是谁?

    那个平安牌隐秘的姓名在何处?

    宋登的音色好似也是这般?

    ………………

    “兄长,可靠消息,顾岭今晚已经到达皇都,现已经直入禁中。”一个长着鹰钩鼻,颧骨高高隆起的男子低哑着嗓音说。

    他是车骑将军平阴侯阴何浩的堂弟阴材立,阴府的二当家。

    “郑家,应该不会被查出走私盐吧,不过被查出来也无妨,查不到咱们头上。”阴何浩奸笑,得意洋洋的说。

    “兄长,在运河上,我发现有一批盐送到了商家的地域。商家,如今手上怕也不干净。”

    “哦?这商家还真是,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出了个皇后,有个太子当靠山,还非要掺和进咱们的生意。”阴何浩捏断手中的毛笔,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也不怕吃撑了,阴沟里面翻船。”

    阴材立慌忙将断笔从兄长手中拿出,询问是否要坑商家一把时,阴何浩攥紧拳头,吭哧出一句不必。

    见兄长并未冲昏头脑,阴材立才放下心来,商家,毕竟是圣上的宠臣。

    稍后,阴材立手中换上另一张纸,思考许久后道:“兄长,我们是否也该向陛下彰显诚意了?梁盛行这老匹夫前些天向陛下捐了地,纳了和那些贱民一样的税,宫中消息,陛下对我们很不满。”

    “呵,拖的确实够久,明日老夫便进宫。不过一想起顾家小儿那日朝堂发言,总想砍了他。”

    “兄长务怒,一个学士,多的是方法收拾他,待这次的风波过去,必让他死无全尸。”阴材立的嘴巴歪歪一笑,怕是想好了顾任范的万般死法。

    “好,好,到时我要亲手杀了他。”

    阴何浩哈哈大笑,满意至极,起身拿笔开始书写面见圣上的奏折。

    …………

    去往京城的一艘商船上,童满与童大郎,和师父刘华面对而坐。

    绣娘则是去尝试钓鱼。

    “师父,大哥,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我们那时害怕你们担心,便,便把这件事情给瞒了下去。”童满观察着师傅和大哥的脸色,小心翼翼字字斟酌的将那日,宋白向他们买玉的场景道来。

    说罢,还将令牌拿出,请刘华和童大郎观摩真假。这时童绣娘钓鱼失败,咋咋呼呼从甲板跑出来,一眼就看见了镀金的令牌,童满只得无奈的将过程又重复一遍。

    而刘伯仲那个不靠谱的,现也不知躲去哪里玩。

    “此人既然如此行事,怕是也愿和你们结一段善缘,而且,我们也无什么可以值得惦记的,应当是无碍。”刘华捋着两撇小胡子,逐条分析:“再者,他应可以直接夺玉,却并无此行径,人品也当是无碍……”

    童大郎和绣娘在一旁听的迷迷糊糊,一直点头称是。

    可绣娘还是眼珠子一转,脆脆的少女音,伶俐的问刘华:“刘师父,那我们现今身上银钱勉强够用,是否要过去借住?我觉得他是希望我们过去的,如果不去住会不会惹恼这个什么什么王啊。”

    “这,这,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个问题刘华答不上来,只得糊糊涂涂搪塞绣娘,自己在一旁沉思,手中摇着扇子。

    扇子开了又和,和了又开,拿不定主意。

    绣娘见状,立马猜到原因,也不风风火火撞上去让人尴尬。

    此刻刘伯仲却偷偷从船舱中露个头,见还未拿定主意,又偷偷把头缩回去,决计不出头讨打。

    扇子啪啪的声音持续良久,刘华看向童满,“不若我们先在京城好好打听一下这位幽王名声品行,确如之前所表现的模样,之后再做决定。”

    童满心中的担忧卸下,欢快的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