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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下雨了

    ......

    九月初五,寒露。

    秋风打在袄子上,城里飞奔出来的王宝,裹了裹身上宽大的棉麻里子。

    大燕西南部,青山镇。

    这本是个偏隅小地,这两个月却不知道怎么的热闹得紧。

    往日萧索的街道也繁忙起来,镇子上,唯一的客栈住满了人。

    出了镇子,往南几里地的光景,有个铁匠铺子。

    铺子边上,稻谷垒砌一座山包,门口搭了个简易窝棚,若是没有注意瞧上几眼,还真看不出算是个屋子。

    “滋滋,滋滋”,炽热的炉火沸腾,边上的架子上摆着已经煅好锤头、铲身、谷叉等农具。

    火炉边一个少年挥舞着锻锤,汗水在空中跃动。

    少年看上去身材瘦削,约莫十四五岁,暗黄的黑发垂下遮住眼神,四肢比例极好,就是看着太瘦。

    浑身病态的瘦弱,只有那双手,老茧密布,大的异常。

    宋山河单手稳稳抓着近乎有他小臂长的锻锤,趁着高温砸下!

    “砰,砰,砰”

    阵阵有节奏的敲击声响起。

    锻造,淬火,雕纹,定型,一气呵成。

    一刻钟后,一柄暗色短刀跃在台上。

    短刀长十五寸二分,宽五寸三分,锋刃内敛。兀的看去平平无奇。

    宋山河随手拿起刀,轻挽了个刀花。心中思量着,好像有些重了。

    正思考着,院门吱呀推开。

    来人同样是个精瘦的少年,比他矮了几分,虎头虎脑,一身粉色短打显得招摇无比。

    同样,稚嫩的手中全是老茧的痕迹。

    “小宝!”

    宋山河笑呵呵的招呼。

    王宝兴冲冲的跑进来,嘴里嘟囔,把手中藏着的包子塞到他手中。

    “哎,大哥,怎么又打铁啊。”

    说着他一边利落的开始收拾炉边杂物,一边说他那倒霉舅舅找宋山河去趟镇子上,说是有笔好买卖要介绍。

    找我?

    宋山河有些疑惑,从自己搬出来后,和小宝的舅舅就少有交集。

    找我作甚?

    不想那么多,他已漫步朝镇子行去。

    ...

    青山镇在大燕的西南边陲。

    早十几年前,还是个很知名的矿镇。

    只是随着过渡开采,窘境早夭。

    在几年前就荒废了大部分矿坑矿洞,只是还有些算不上贵重的金属矿物,还有产出。

    从年初开始,不知哪个天杀的。发现这青山镇的特产‘山长青’,似乎能制药。

    若是单单如此也没甚稀巧,只是听说这药似乎能对那仙家修道之人有些裨益。

    嘿!

    这可招来了不少的侧目。

    汶州城的官老爷、远山城的药贩子纷沓而至,都想见见这传闻中‘山长青’究是何物?

    “瘸子,你说这些个官老爷是不是个个都吃饱了撑着啊?大老远来咱这穷僻的地方尝那野果吃。”

    人群里,一个壮硕肥膘的中年汉子倚着自己的猪肉铺对着边上的伙计讨笑着。

    “那味道,忒咸”

    被叫瘸子的男子拄着摊子边沿爬起。

    “我上月没找着活计,那可天天吃啊”

    说着话间那手也不闲着,悄咪咪的拿起一小块肥肉兜进自己粗破的长衫里。

    中年汉子睨了他一眼,瘸子悻悻把肉摆回去。

    赔着笑道:“三哥,这不是马上过年了。我家那婆娘从年头到年尾,那是一点荤腥没沾呢嘛”

    中年汉子闻言哈哈大笑,连带着浑身肥膘和茂密的体毛都在抖动。

    拍着案板,取下一块边角肉料。

    不屑的把叼着的竹签往地上一啐。

    “李瘸子,你没吃肉我大概是清楚的。可你那婆娘今年偷没偷腥我可不敢保证啊”。

    说着他还真切了二两子五花,丢给那瘸腿汉子。

    “拿去拿去,省的在外头造谣,说老子心和手一样黑。”

    在众人的哄笑声里,那瘸腿汉子脸憋得通红,最终还是接过了那肉。

    跛着有些残疾的腿往家里赶去......

    ——

    五年前,官道。

    宋山河衣衫残破,布满血迹。乍一看,还不如乍一看。

    血迹不是自己的。

    当然,也有自己的。

    从汶州城郊出逃,一头扎进大山。

    十岁的少年和猿猴抢野果,同豺狼争腐肉。

    一路在大山里蹒跚两个月,他没有目的但却直指南方。

    他知道,如果四处游走那自己必定葬身山腹。

    如绝境之人看到曙光,面前的官道,深鲜杂乱的马蹄印告诉他,离人烟不远了。

    但过度的饥饿和此时的虚弱。

    一口气郁未吐,他就倒在了官道边上。

    ......

    悠悠的,宋山河睁开双眼。

    手指稍微活动了一下,接着是脚、腿,再是身子、躯干,再然后伴随的就是钻心的疼痛。

    在山林里求存两月,他绷紧了每一根神经。

    小伤清水洗净,那些同猛兽争食的伤口就嚼一些深色药草囫囵的敷住,能活下来还真是侥天之幸。

    如今他再审视自己,穿着一个宽大的破旧短衫。

    身子似乎被清洗过了,而身体各处撕裂的疼痛也有微微的减轻。

    看向四周,木质老旧的桌上是半只木烛。黄泥地面坑洼异常,墙上挂着一张墨宝。歪歪曲曲写着。

    ‘剑气来兮,逸仙之’

    “咦,你醒啦?”

    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探出了头,看到宋山河转醒。

    赶紧屁颠屁颠的转头赶忙去喊门外的汉子。

    俄顷,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推开门来,身上点点黑啧,似是火星灼伤。

    他四肢粗壮,肌肉虬结,手上的老茧和腿部发达的肌肉在告诉宋山河。

    这是平日里劳作务农的庄稼人。

    “回来的时候,在官道上看到你。”

    汉子蹲下,边放下手里的柴边念叨。

    “你小子命真大,我还以为你撑不过前晚”

    说着他自顾自的坐下,摸了摸宋山河的手臂大腿的旧草药,掏出黑乎乎的膏药砸在他伤口处。

    大汉絮絮叨叨的,边粗鲁的敷药边像个妇人似的冗长絮叨。

    后来宋山河知道,大汉叫林兴木,是镇子上的铁匠,专给人修些农具柴刀。

    虎头虎脑的男孩叫王宝,是汉子的外甥。爹娘不知道哪儿去了,从小跟着他舅舅在镇上讨生活。

    再后来,宋山河在小镇扎了根。他求林兴木教他铁艺,开始汉子还不肯。

    一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二是这活计哪里是个十岁的小毛孩子能学的。

    但架不住自家侄子软磨硬泡,加上这宋小子真不一般。

    这才几岁,比他手臂都粗的锻锤说拿就拿,那火跟铁碰撞出的火星子溅起,这小子愣是眼睛都不带眨的。

    还有就是,自己那宝贝外甥跟着人屁股后头跑。

    一口一口大哥叫着,叫的跟亲哥似的。

    可能是孩子实在没玩伴,还非得上赶着也要学这打铁的手艺。

    这有毛用啊?

    后来林兴木索性不去管了。

    两人天天泡在铁匠铺里,看着汉子打铁。

    偶尔也会一起上山采些药去镇子上换点吃食。

    遇上收获多了,铜板富裕了。还会去跟镇子上的先生求些书来看。

    慢慢的,小王宝也能识些字了。

    林兴木是高兴的,心想:我家宝子有先生之姿!

    文化人啊!那高低能娶镇上张老三家的女儿,打紧每个月都能赊些猪肉来吃。

    春去秋来,宋小子早已出师。

    现在自己在老王家边上搭了个草棚,砌了煅炉。

    在镇上接一些矿具修缮的活计,也算是能糊口了。

    ——

    槐予43年,青山镇铁匠铺内。

    平日里,林兴木就是给这家铁匠铺供货。

    作为一家铁匠铺,些个农具、猎户柴刀,铺子里自然不缺。

    只是老林家的汉子,手艺好,要价低,甚至官府的一些管制枪械也能给你修缮完备。

    自打跟他合作,铁匠师傅都能少请两位。

    今天的铁匠铺热闹异常,几个身着官服的汉子立在铺中。

    其中一人短鼻大嘴,左眼带着眼罩,看着格外的凶狠,应是其中领头的人。

    阴兀的眼睛盯着林兴木。

    “听说你五年前捡了个娃娃。可有此事?”

    淳朴汉子迅速扫了一眼身前几人,低头憨憨道

    “哦哦,是是是。”

    这帮官油子找那宋小子做什么?

    汉子只觉的有些不适,

    “几年前打猎回来时遇着了,给了碗水喝”

    “再后来...”汉子抓耳挠腮的。“再后来,就没见到过了”

    “嘿,你这人...那宋..”

    掌柜正想说些什么,又想起些什么似的。

    “那小子不是还讨了些吃食吗!怎么不说清楚!”

    领头的差爷用仅剩右眼瞥了掌柜的一眼,正想继续开口问话。铺子门口两个少年出现!

    正是宋山河,王宝!

    ——

    深秋的傍晚最是磨人,淅沥沥忽然的下起雨来。

    好像的一场雨。

    五年前,那场雨里老人捶打着少年稚嫩的手,试图让他松开。

    宋山河死死的抓着,攥着,看着老人眼中的哀求。

    老人求的,是活!

    他是要宋山河活!

    老宋家不能全折在这,千里的流放。

    从京城到汶州城的徭役,路上已经死了大半。

    已经踏入了汶州地界,若到了那穷兵黩武的汶州城。这娃儿哪扛得住那要得了命的徭役。

    山青青兮,魂兮哀哉!

    老人知道,自己快错过这个机会了。眼前孩子不能跟着自己!

    “只要在这里。”

    老人心里想着。

    只要在这里把他丢下车,只要能逃进这大山。就有活下去的机会!

    总比在这里来的有机会!

    雨打树夜月低垂,老人眼神一狠。

    不再思考良多,从裤子内里摸出一块尖锐的石头。

    这藏了一路,打磨了一路,让石头折着月光,显出几分寒意。

    作势,他就要砸烂自己的手臂。没有犹豫,石头落下!

    突然,他感觉手一松,紧紧攥住自己的那双手松开。

    再看去,是少年满眼强忍的泪水。宋山河嘶哑开口。

    “别...”

    很轻,很重。

    ......

    雨渐渐重了,宋山河轻轻蜷缩在一堆灌木里。

    树林里,身边上三四个官差举着煤油火把。有些练家子三两步攀上树枝,搜寻着什么。

    少年把头埋的更低了,眼中雨水混着泪水掉落,嘴巴无法闭合,无声哽咽。

    找了好一阵,几个官差骂咧咧的回到官道马车队伍里。

    俄顷,嘈杂的争论和叫骂声传来,接着是一声惨叫。

    再紧接着是一阵的金属摩擦声,再一会便没了动静。

    官道上,官兵们举着火把押送百余人继续往汶州城行去。

    官道边,一具血肉模糊的老人尸体歪扭的瘫在一旁。

    灌木里,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老人。

    雨还是下着,淅沥沥的。

    街道上,路上的摊贩匆匆,和行人都溅起了泥泞

    街道边,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什么。

    铺子里,官差右手轻轻抵住制式长刀,嘴角挑起一丝冷笑。

    “哟,还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