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古寺

    赵匡胤左下无事，自怀里掏出经书打开覆布。见两本经书黄色封皮，头一本书名“太乙拳谱”，打开看来，赫然手抄楷字罗列眼前:“太乙拳势最高强，刚柔相济分阴阳。发比太岳贲雷动，收如涓滴纳汪洋……翻转檐头狸猫，拳抖南山虎豹。身移苍水蛟龙，招化兔行鹰落……”

    再往后，又有图谱招数:“海底捞沙、迎面扳手、撩阴截把、撑膀合身、提地擎天、撂手撩脚、束身双抱、左橛楔捶、右橛楔捶、鹰单展翅、虎扑山林、挑打器眼、虚步亮掌、黑虎掏心、赘地炮鸣、燕子取水、霸王观阵、磨腰掏肋、蹬足双冲……”

    一招一式分明涂画书中，赵匡胤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又是少见的武学奇才，仓促看了看，已记下了三四成，只是未经阵仗磨炼，谱文又艰涩难明，只理解了不到一成。又看看另一本“太上紫薇真经”，扉页有“太华山扶摇子陈抟”八个字，陈抟道号扶摇子，乃太华山云台观主，文武偕修，均臻幻境。世人可谓无不知晓。

    然此经更是诘屈聱牙，乍看来竟似与武功没有一丝关系，满篇除了阐述五行八卦，其余也都是易理星相一类，更有甚者有的地方文句不通，似是胡编乱写一般，先论大衍之数，继而是天地人道，再标明六十四卦方位，画着一个圆盘，正上方坤居西南，底下又是乾位，阳出于子，阴生在午，可赵匡胤知道八卦图天地定位，风雷相搏，山泽通气，水火不相射。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所以易数即是逆数。安图者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是学易之人最基本的常识，可是这书中先把乾位置于西北，由震位为第一，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自西北向东南排列。若说陈抟懂得五行八卦，却怎么连八卦图都画错了？若说其不知易理，然再看辞白注释又条条入理。再说扶摇子名满乾坤，唐末时已载誉江湖，怎么可能八卦图都胡乱画写呢？

    再看河图洛书之说也与寻常书中大有出入，赵匡胤不知是自己以前读过的书不对，还是这写书人的缪误，或是有意为之。当下十读九有不懂，当下也来不及仔细思考，大略从前至后将两书翻过一遍，已经是一个时辰过去，又把经书包好放入怀内，驮起妙空投奔路径。峰随路转，林时疏密。走了堪堪两个多时辰，方才望见远处断壁残垣，几坐青灰破败瓦房隐隐坐落，好似一处村落。望山跑死马，又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村落之中。

    此村虽小，却是坐落在南北官道上，村居依路方达，按说应当十分热闹。可入村以来，见处处破败斑驳，有的房舍可能因久未住人，已荒废顷倒。远远望着地上马蹄车印犬牙交错，时时见白骨骷髅或埋没荒草，或散落道旁。林旁道边，有残戟断刀箭镞鞭尾，赵匡胤触景生情，想起自唐末以来蕃镇割据，诸侯林立。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梁唐晋汉往往其兴也據，其亡也忽。山西表里山河，北依长城，西拒黄河，东有太行王屋，南靠河洛。轩辕稼穑于此，虞夏龙兴故地。终唐一代，以并州太原为北都，实可说是天下最为富庶之地，此间尤是荒废如此，其余地界可想而知。

    又行间见时有尸殍倒伏荒地，有的尚未腐烂，依稀可辩容貌，有的则被野兽啃食或腐败殆尽，臭气萦绕悲惨莫名。天色将暮，夕阳西垂。赵匡胤只得先找处院落歇息一宵，当下看中一排草房，篱笆墙院，行在最左边一个院子门前，见倒伏两具尸体，一人身穿甲胄必是伍卒，手上攥着军刀，后背踊血，映红了草阶，地上掷着一柄钢叉。另一人仰面跌倒，是个老者，约摸有五十上下年纪。胸前一处疮口，业已死去多时。及待往里看时门前撒落着一个包袱，有二升来多黑豆滚在一边。入得院里又一个女子躺倒门前，衣襟破败，再细看时竟被野兽掏破肠肚，情形殊为惨烈。

    女子旁端的还躺着一头大狼，嘴角吐血，不知怎么死的。陡然间“噗”的一声，从里屋窜出一个影子来，原来又是头灰狼，二睛通红，獠牙显露，凶光毕现。身子往下一伏，又是“噗”的一声扑向赵匡胤，说时迟那时快赵匡胤闪身一躲，避过狼身，回棍朝狼腿就是一扫，那畜生身形快极，直似鬼魅，饶赵匡胤手法妙绝，也只在腿边蹭了一蹭，大狼呜咽一声哀嚎，飞身越过篱笆墙，窜出邻近院落逃命去了。须臾传来一声狼嚎，凄厉无比。赵匡胤也不往前追赶，径直走入草屋见地上又是一具人尸，面目可辩是个老妪。大半已被啃食殆尽，漏出森森白骨。

    赵匡胤打量情景，心道:“此事已是十分明白，想必是散兵来此村落抢粮，来到这老汉家强抢出这黑豆，见老汉女儿长得俊俏欲行非礼，先在屋中砍杀老妪，掳着女子向外就走，见女子抵抗的烈了又砍杀至死，老汉提叉追在门口，二人搏斗一番同归于尽了。”方想到此，又听见四周山上此起彼伏一阵阵狼鸣，有道是虎无双至，狼不单行。赵匡胤先把妙空安置在榻上，寻来锹镐，在院外空地上挖了两个大坑，将两具老者尸身和女子分别敛好埋了，又用两块木板分别做碑，老汉那碑前写道:“孤村佚名佚氏老者之墓”另一上写“佚名士之女墓”，又将门前所撒黑豆权做烝尝，一同埋在两坐坟茔周围。祝了两拜，才又入得院中。

    见妙空气息略见稳健，心下略宽。又用内力注入其任督二脉几处要穴内，约是近半个时辰，妙空呻吟一声，丹田舒展。奈浑身乏力已极，一偏头又昏过去了，赵匡胤知他性命无碍，只是身体虚弱，当下又灌了他几口清水，干粮确是如何也塞不到嘴里。赵匡胤听四周狼皋渐近，心里寻思:“有道是人有人言，兽有兽语。狼最是记仇，必是先前受伤之狼回转，唤得同伴前来。”听叫声总有四五十头之多，依赵匡胤的武功自然是毫无所惧，只是此刻妙空尚在昏迷，倘若照顾不周必定为野兽伤害，可是要背负着妙空，闪转腾挪格斗数十只野狼，诚非容易。赵匡胤顿了一顿，忽然间计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