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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沙漠夜晚的温度骤降,来自北方的寒风呼啸而来。白天热气腾腾的沙漠,到了晚上冷如冰川。

    李自然和大学三人在毛乌素沙漠一处避风坡下打起帐篷,安营扎寨。

    李自然把码表上的数据在日记本上记下,5月18日,宁夏盐池县毛乌素沙漠露宿。今日骑行140公里,距离BJ1250公里。

    沙漠上空一轮皎洁的明月,看似明亮,实则发不出任何温度,犹如一块冰冷的玉玦。四人围坐在一堆篝火边,旁边堆着的是他们刚刚在附近搜寻到的枯枝败叶。

    “骑行这类的运动,和跑步还有其他运动一样,越到后面越难坚持。”精壮的学生叹着气说,手握着拳头敲打着大腿,活动着筋骨。

    燃烧的火光印着小胖子学生红通通的脸颊,小胖子学生接过话题凑了过来,“譬如让你平举着一个三公斤的哑铃不动,起初几分钟你会觉得轻而易举,soeasy!又过了一会儿,你觉得越来越重,一个小时过去了,你会觉得如同举着一个地球一样重!最后......”

    小胖子说到这停顿了下来,故作神秘地看着周围三人。

    “最后怎么了?”

    精壮的学生好奇地问。

    “最后,你就不举了呗。”

    小胖子坏笑着,脱口而出。

    精壮学生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骂道:“你个混蛋!你才不举了!”

    小胖子笑嘻嘻地转身就跑,精壮学生起身追去,两人在夜色如水的沙漠中追逐打闹。

    “我们明天打算穿过宁夏中部地区,直奔兰州。”戴眼镜的学生坐在火堆边,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和李自然闲聊着,“你呢?想清楚了吗?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没?”

    李自然摇摇头,斜躺在沙地上,头仰望着星空。

    见李自然没有说话,戴眼镜的学生关切地问,“不管去哪,总得有个计划吧?明天我们可能就分道扬镳了呀。”

    计划!

    李自然突然想起,以前自己也经常这样提醒陆若依,让她要对未来做规划,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而陆若依却十分反感,喊他是不厌其烦的李老师,说他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此刻,李自然也有些这样的感觉了。当下的他,面对戴眼镜学生的关心,他脑袋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目标,更谈不上做什么计划了。

    “有时候,一个目标明知道到不了。可只要目标在那,总归是能让人有个方向。”李自然望着北方天空最亮的那颗星,缓缓说道,“你看那颗北极星,悬在空中,不就是如此?”

    “有希望总比毫无希望好。”戴眼镜的学生喝了一口热茶,抬起头望着无边无际的沙漠,“我以前在沙漠徒步,走到精疲力尽倒在沙地上,恍惚间看见前面有一处绿洲,不知怎么的,内心又燃气一股力量,强撑着身体往前走......”

    “人的潜力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我骑车爬吕梁山的时候也是如此,明明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双腿都麻木了。可只要内心没有放弃,就似乎就还能坚持下去。”

    “是啊。其实徒步倒下的时候,我知道那绿洲只是海市蜃楼。可尽管如此,只要眼前还有希望,哪怕这希望是幻觉,但还是能让身体挤出力气来。”

    李自然想起丢掉的那张青海湖的明信片,就是因为这张蓝色明信片,他历经艰辛,脚底板被泡烂,爬坡爬得腿抽筋,骑车一千多公里到了这。

    现在,那张明信片丢了,他也犹如丢掉了希望一样,变得毫无目的,无所适从。他甚至开始怀疑,那张明信片到底是真实存在的吗?

    篝火的火苗越来越小,最后彻底熄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化入冰冷的空气中,黑暗和寒冷顿时笼罩了一切。几人钻进帐篷里,熄灭了挂在帐篷顶上的灯。

    戴眼镜的学生用手机播放着轻柔的音乐,几人躺在柔软的沙地上,安静地听着,四周万籁俱寂,只有沙里的小虫发出细碎的声音。

    在轻柔的音乐声中,隔壁帐篷响起了小胖子学生的鼾声,这充满节奏的鼾声在空旷沙漠显得格格不入,让周围的虫子都害怕地静谧了好一阵子。

    等到小胖子鼾声和大自然的夜晚融为一体时,小虫子也不再害怕探出头来,眼前的这几个人不也是天地万物的一份子吗?

    李自然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他想起小时候,和陆若依一起在房顶上听录音机的场景。

    陆若依奶奶死后,她家里总来一些陌生的男人,甚至是大白天也来。

    这些陌生男人坏笑着走进母亲的房间,毫不客气地往床上一坐。母亲则走到窗前观望几眼,而后徐徐把窗帘拉上,让年幼的陆若依出去玩,再把门反锁,不多久后里面传来了谑声浪语。久而久之,年幼的陆若依慢慢也明白了过来。

    白天,有陌生男人进来,陆若依就在家门口附近的小溪边呆着,她安静地坐在河边,把小脚丫伸进清澈冰凉的溪水中,有时候还有几条指甲长大小的黑青色游鱼过来亲吻她的脚掌,惹得她痒痒得咯咯笑着。

    晚上家中来了陌生男人,相比于屋外的黑,陆若依她害怕家里母亲好像是痛苦呻吟的叫声。

    年幼的她,每到下午傍晚时,就自觉地拿上几本书和作业本,和母亲找了借口,说是和李自然一起去写作业,然后一路小跑到李自然家里去。

    农村乡下的夜空比起沙漠而言,更加热闹。李自然和陆若依躺在楼顶晒谷场上,白天太阳晒了一整天预制板上余热尚温,躺在上面犹如睡在电热毯上。萤火虫尾巴处亮着淡淡的灯光,在他们身边飞来飞去。

    李自然用录音机播放着磁带,他们听着英文歌《TheSaltwaterRoom》,虽然不明白其中的歌词,但那来自大洋彼岸的声音,轻柔的音乐和有节奏的鼓点,不断敲击着这两个乡下农村孩子的心灵。

    “我真的很羡慕你,李自然。”

    陆若依听着歌,望着漆黑夜晚天空中的一条玉带银河,她伤感地说道。

    李自然侧过头,看着陆若依呆呆地看着天空,“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有一个幸福的家。”

    李自然头回正过来,也同陆若依一样看着深邃的天空。

    “昨天,老师让我们写作文——我的幸福之家。”陆若依语气有些低沉,“你知道吗?我交了白卷上去。”

    “嗯?”

    李自然疑惑地轻轻嗯了一声。

    “老师喊我去了办公室,我和老师说,别说幸福,我感觉我连家都没有......”

    一滴泪水从陆若依眼角斜斜地滑落。

    “我印象中的家,就是爸爸还在的时候,哪怕他成了聋哑人,不能说话,可我从他的眼睛里能看到他的心声。爸爸死后,这个家就没了。”

    李自然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身边躺着的陆若依,神情悲戚。他知道陆若依家的情况,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

    “我想离开这里。”

    “去哪?”

    “去哪不重要,重要的离开这里。”

    李自然想起村里很多初高中的学生选择辍学去南下打工。他刚想问,可陆若依仿佛窥测到李自然的心声一样,继续说道。

    “但我不会去打工的。我要好好念书,然后考大学,远走高飞。”

    陆若依扬起手,在空中比了一个飞舞的动作。正读高一陆若依,一心只想逃离这个让她毫无留恋的地方。

    “为什么不打工?我觉得读书没啥意思,还不如他们早点去外面赚点钱。”

    李自然想起以前小学同学辍学后在外面打工赚了钱,过年回来耀武扬威的场景,让他心里着实羡慕。

    陆若依转过头来,白了他一眼,不屑地说,“你这个笨蛋,打工能赚几个钱?我要离开这里,要到一个地方好好的生活,而不是逃离一个痛苦的地方,又到了另一个更痛苦的地方。我必须好好读书考上好大学,找一份体面的工作,靠自己养活自己。打工?你知道打工的日子有多辛苦吗?”

    “你知道?”李自然有些不服气,反问道。

    “我当然知道。去年初中毕业的暑假,我去了广州一家制衣厂上班,我辛辛苦苦加班加点干了两个月,抵不上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半个月的工资。我听说,那些搞艺术服装设计的工资更高。”

    “难怪去年一整个暑假没见到你。”

    “对我而言,读书是我唯一的出路。”陆若依淡淡地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比你,我要自己给自己赚学费。”

    李自然觉得有些尴尬,陷入沉默。

    “你说,十年后的这个时候,我们会去哪里?”陆若依在沉默的夜空中向着满天繁星问道。

    李自然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陪着陆若依躺在宁静乡村中一栋低矮楼房的屋顶上。

    斗转星移,十年后的初夏,李自然现在躺在毛乌素沙漠中,透过帐篷纱孔,望着满天星辰。

    而十年后的陆若依呢?李自然想象着她躺在青海湖的湖边,也在望着同一片天空的满天星光。

    青海湖,李自然又想起让他走出BJ的那张蓝色明信片了。这时,李自然手机响了,是刘帅打电话来了。

    “自然哥,是我把你的明信片弄丢了,实在不好意思!”

    刘帅在电话声中十分抱歉。

    “没事,我上次也说了,是我自己没有保管好。你已经安全到家了吧?”

    “是的,谢谢自然哥你这几天的照顾。”

    “安全到家就好。”

    “我知道那封明信片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是你前女友寄给你的,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她是姓陆,对吧?”

    “是的。”

    “那就对了。”

    刘帅语气有些兴奋,“你就是为了她才骑行青海湖的,你也告诉我,说你打了原先的电话已经换号码了。所以,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上午到家后,在网上把青海湖附近所有的酒店电话号码都找了出来,并且都打了一遍,终于......”

    电话那头的刘帅说得有些着急,他顿了顿喝了口水。李自然听得心跳都不由加快了许多,等待的间隙让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来了。

    静谧沙漠中显得电话声音比较大,隔壁帐篷小胖子的鼾声也消失了。旁边睡着的戴眼镜学生此刻也被惊醒,在一旁听着。

    刘帅喝罢水,激动的声音传来,在安静夜晚中让其他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个姓陆的女生确实入住在青海湖的海之恋客栈。自然哥,我想那应该就是你朝思暮想的那个陆姑娘吧!”

    听到这里,李自然心里为之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