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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碎片片段:网套之隙

    方煕中一路快走,时不时带着小跑,越过早高峰的年轻上班族,有点生涩地操作微信支付买票,故作从容和优雅地和地铁职员点头示意,出示健康码,通过安检,上了地铁。

    一同出差的同事部下,在微信里礼貌地问,方总到哪里了,我们已经到二楼三候车室,在号检票口等您哦。

    方煕中知道这是在催促他。方煕中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离开车只有30几分钟了,地铁到高铁站还得十几分钟,上车前还要测温安检,时间已经非常紧张。

    方煕中在心里盘算着,错过这班高铁,还有没有改签的可能,迟到追到杭州,又和先到的同事如何汇合。

    地铁还是靠谱的,早高峰人不少,行车时间却是准确的。地铁口到高铁进站口的路线超出了方煕中的预想,本以为无缝对接,没想到循着标注不详的指示牌,连走带问,花了六七分钟,方煕中才带着一身轻汗,测体温验安康码,刷身份证刷脸,慌忙地过了安检口。

    方煕中心中有些许急火,面上还想着保持从容淡定,不要露怯。

    一路快步小跑穿过天桥,下了台阶上了站台,广播里已在提醒高铁进站,方煕中远远地看着列车开着远光大灯,缓缓地进站了。

    方煕中看见同事小陆站在安全线后,面对着天桥扶梯,远远地对他招手喊道:“方总,我们在这里,七号车厢。”

    方煕中拖着拉杆箱,正了正双肩背包,尽量平稳地跟小陆几个挥手示意。

    顺着人群,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对号入座,脱掉外套,安顿下来,方煕中把憋着的一口气吐出来。一直以来,方煕中念想从容不迫的心态,总被鸡毛纷飞的现实生活,搅得暗流涌动,心烦意乱。

    几个小时的高铁行程,方煕中倍加珍惜,无论业务上的烦恼杂事,还是家庭琐事,再急再险,都有了强大的理由,拒之门外。急咧咧的电话来了,也能用在高铁上先应付着。

    这次出差行程短,没有航班,不然,方煕中更愿意劳师动众地坐飞机,那样逃避得更踏实,出世的感觉更稳当,登机前后的三五个小时里,简直可以人间蒸发的效果。

    方煕中平日觉得被错综复杂的大网牵袢的太结实了,犹如雨天池塘里缺氧的雨,太需要从浑浊的水里,探出头去,到另外一个环境里,呼吸下新鲜空气。

    上了车,几个年轻同事请列车员把高铁座椅转过来,四人相对,拿出扑克,准备用这简单的娱乐,打发这几小时。

    小陈过来招呼方煕中参加,方煕中笑着说:“我怕眼睛看不清跟不上,又怕费脑子记牌算牌,会拖累对家的,你们玩吧。”

    小陆远远地对着小陈笑道:“小陈来吧,我们上场。方总文雅,不喜这个人间俗套。”

    方煕中似笑非笑地摇摇头,没有回答,脑子里只想安静下来,能彻底放松一下。

    其实他的思绪很少能静下来,即使没有外来干扰,大多数清醒的时间,思想活动也想个不停运转的机器,转来转去飞来飞去。

    方煕中倍加珍惜这片刻的宁静。他曾经把这完全自我的时间和空间,比作打仗的间隙,在脑海里搭建战争时期激烈战斗的间隔,上到指挥官下到战壕里的基层士兵,在风霜雨雪的环境中,能做什么,又能在想着些什么。

    摆脱日常繁杂,置身事外,心情好与不好,才有时间观察周遭的人和事,或是审视自己的内心,抚平心灵的创伤,这些都需要静下来,有自己独处的空间时间,而能理直气壮脱离现实的,最好的途径就是出差的路上,如同两百年前,前往新大陆,漂洋过海的时候,音讯全无,但对船上的旅人来说,那一两个礼拜与世隔绝,是真正的出世了。

    船上的任何人想做陆地上的任何事,都是无能为力,只能随他去了。

    方煕中一直有个念头,想有些奇遇,当然艳遇更好,不过这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事,强求不得。这个心理来自于儿时读了太多童话民间故事,让故事里虚幻的苦尽甘来先苦后甜,蒙蔽了双眼,在后来成长的历程中,难免是不是心存幻想侥幸,错过了很多唾手可得的现实手边之物。

    这些奇遇不能实现的时候,就享受这种远离尘世的喧嚣,心安理得,不能辩驳的身心小自在。

    逃避也是需要勇气的。

    一段时间以来,方煕中如同掉在蜘蛛网里,也许更像沼泽地里,夜里经常做梦,无形的丝网缠住手脚,陷在淤泥里,伸长脖子努力呼吸,结果越挣扎陷得越深,手脚上的丝络越缠越紧。

    在同事朋友眼里,方煕中一直是热情开朗好热闹的一个人,见多识广,侃侃而谈,一天到晚天南海北,似乎心无芥蒂,万里无云。

    方煕中知道,这些都是表面上的现象,甚至是有心无心的掩饰的。方煕中静下来,对自己苦笑的时候,方知苦不足言,欲哭无泪的干痛。

    活着,不管是怎样,方煕中看着窗外飞速后掠过的树木村庄,耳边断续传来车厢里的嘈杂,无奈地想着。

    方煕中青年初出茅庐,不太相信命和运,多少年的磨砺之后,不得不转变想法,逐渐开始相信人有命中注定一说。

    方煕中看着列车开门关门,上上下下的旅客,心生涟漪。打小以来,夹缝中生存几乎成了他暗中沾沾自喜的技能。从小学开始,都不拔尖,却也不是很落后,二八定律,各个场合,都能摇摇晃晃地处于前两成人的末端。

    在人群中,哪怕是长相身高,方煕中也可以稳局前百分之二十。综合排名长期处于前两成的位置,是方煕中能支撑屹立不倒的信心力量的来源。

    大学毕业入得职场以来,携外在的各方优势,有这些敲门砖,方煕中往往能够顺利通过入职。

    入职之后,一段时间下来,劳资双方都觉得与期望值不符合。

    方煕中暗地里常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想起犬耕的比喻。每到此时,他就想着怎么能暂时躲一躲。

    方煕中知道,心理学有个“洞穴理论”,古印第安人的男性族人,出去打仗,身体受伤或者心理上有挫败感,就会在回到部落后,去一个洞穴里面疗治身体上、情绪上和心理上的伤。等到他觉得又恢复信心了,就从这个洞穴里走出来,当他走出来的那一刻,部落里就会载歌载舞,欢迎英雄归来。这洞穴就是他时间空间边界。

    只有在这脱离尘世的时空里,方煕中的身心思想才能放飞,遨游在四海八荒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