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淮村 四
须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郑贺今能爬到一镇之主，练气五层的地位，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钟煜不是才练气三层吗？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放到修行上也是同理的。
不见那个练气四层的请托弟子听了郑贺今的话，屁也不敢放就走了吗？
他当真信了郑贺今的评述，经验不足照料不周？
不。
他是听出了钟煜不受郑贺今喜。
一个不受直属镇主欢喜的下境弟子，今日也许还好好的，明日便可能修行入魔了。
把灵药放在这样的弟子身边，不妥。
恶意将会如潮一般涌向对方，稍不留意，可能就会殃及他的灵药。
那如何使得？
钟煜自屋中走出，看见消失了一天的小桃。
她被捆缚着，被打得遍体鳞伤。
钟煜目光平静，细细看了她的伤口，她的眉眼，然后看向她下手的父亲。
老何跪在地上，惶恐、愤怒、不安，痛骂自家贱婢不配给仙师做侍女，手脚不干净偷了仙师的丹丸，卖了给自己买了新衣，又给家里弟妹买了糖果玩具，胆大包天，罪大恶极，合该杀了填肥，只是念着服侍过仙师，故又带着特来只会一声，望仙师见谅。
“知会一声？”
钟煜好看的眉毛皱成了不好看的模样，仿佛自语，却不见一点对老何的怒意，反而和颜悦色地问了一声：“可有所求？”
老何汗涔涔地几乎趴在了地上，哑着声音断续道：“邻近几个村落，也想、也想求着仙师布雨，望仙师、勤快则个······”
“勤快则个？”
钟煜笑了起来，笑得几乎腹痛，挥手让老何去了。
老何利索地爬起来，犹豫片刻，还想伸手把小桃也带走，一缕清风斩下了他的三根手指，鲜血撒了地上的小桃一脸。
老何不敢吱一声，捂着手慌忙逃了。
钟煜捡起地上三个断指，对哭肿了眼的小桃道：“今晚请你补些肉食。”
小桃惊恐，却睁不开眼，只模糊见到钟煜往厨房去了。
“呜呜······”
清冷的小院里，一盏熄了火的破灯笼摇晃，恍恍惚，如鬼蜮。
群芳斋。
郑贺今收到消息，钟煜已闭门谢客二十余日。
不是死了，怕也吓疯了。
郑贺今无趣地摇摇头，对钟煜，他不喜不阿谀，也贪婪小云雨术。
若令其专心布雨，诸地产量当更高，他也更富裕。
可惜，就像对方的模样一般，精致如瓷器，脆弱如瓷器，他不过派人恐吓一二，怎么就连门也不敢出了？
“找人个过去探探，若还有口气，带过来，我不喜凉的。”
郑贺今四肢都被铁链锁着，躺在床上闭眼道，享受女子柔弱无骨的手一双双，慢慢掐紧他的脖子，覆住他的口鼻，锋利的银针一根根刺入他的头颅。
他就像个废人，全身被酒色掏空了，提不起一丝反抗的力气。
可迟迟，就是没有侍女敢把那把藏在角落的匕首刺进他的胸膛。
真是，不如从前有趣啊！
*
*
*
黑色的海，捧起来却是透明的。
钟煜躺在海边，郑贺今苦求不得的濒死状态，他却正完美体验。
一个漂流玉瓶随着海浪自动递进钟煜手里，仿佛只要手指一拨，就能打开。
钟煜想笑，却连牵动肌肉都困难。
他骂了一句，只有自己听见：
“臭婊子，怕老子死？”
第一个漂流玉瓶是推演罗盘，钟煜一口气将九华聚紫功从第二重提升到第五重，修为来到练气四层圆满。
他却犹不满足，还想直接破入练气五层，然后就同尸体一般躺在岸边。
也就是此地诡异，放在外界，他往练气五层提升的瞬间，就该暴毙了，哪里还有回光返照般的暂短停留。
钟煜动了动手指，也不知道手指到底动了没有，有没有碰到那第二个漂流玉瓶，总之，那玉瓶化作青色的雨，一颗黑色的丹丸自动往他嘴中送来。
不同于推演罗盘和映照丸，这颗黑丹没有任何讯息介绍，仿佛一件凡物。
但钟煜大概能猜到作用。
这并非他所愿。
他只想安稳修行，凭自己的努力，上进，刻苦，自强，慢慢修到练气圆满，享受人生，开枝散叶，回老家光宗耀祖。
所以他不想争，不想斗，但，为什么总要逼我！
这个吃人的世道，成了内门弟子躲不过，主动修好躲不过，谦退避让还是逃不过！
那么，就统统给我陪葬！
钟煜张开嘴，黑丹入喉，浓郁的精元立刻滋润全身。
有新鲜的血味在舌尖滚动。
钟煜知道是人的精魄，眼前恍惚出现一个红衣的女子。
他一怔，对方的面容有些模糊，他却觉得眼熟。
那女子朝他盈盈拜了一拜，消逝不见。
钟煜想起来了，是老家云秋县城翠芳阁，一个爱穿红衣的姑娘。
他家贫，兄妹四个，分不到好吃的，他又过惯了物质充裕的日子，便到处寻吃得，只有这个姑娘愿意给他口吃得，蜜饯酥果，味道其实不大好，分量也少，但到底是甜食。
钟煜能回报的，不过两三份诗词残句，在那等只求皮肉的下等场所，又岂有附庸风雅的骚人，不过是那姑娘自己心善罢了。
或许，她也喜欢字里行间的浪漫雄奇。
只是后来不知惹了什么祸，被活活打死，就一件凉席裹着赤裸身子，不见最爱的红衣。
当年十二岁的钟煜拖着木板，把对方拉到了乱葬岗。
不是报恩，是老鸨给了他十文赏钱。
钟煜累得在乱葬岗睡了一夜，醒来却不见姑娘尸身，以为是被狼狐之属叼去吃了，现在才明白原来是被黑海吞了。
“倒欠了你一份人情，也不知你当年的仇家过得好不好。”
钟煜喃喃低语，跟着打开第三个漂流玉瓶，是映照丸。
钟煜思索一二，从三门术法中选择了杀伐最甚的大波岭剑经。
全身精元再次开始枯竭。
大波岭剑经共有三层，钟煜一气冲到了第三层。
这向来是练气六层弟子才能抵达的境界。
钟煜收回心神，形销骨立，像一只恶鬼，从墙上取下宗门制式佩剑往门外去，将将养好了些的小桃蹲在角落洗衣，被钟煜目光一扫，只觉得自己今日该跟天上的祖母团圆了。
钟煜伸手，小桃战兢兢，依旧乖巧地跑过来让对方抓着自己。
“去试炼馆。”
小桃愣了好一会，钟煜也不催。
她回过神来，忙扶着钟煜往试炼馆去，只是如何也想不明白，就钟煜如今模样，是给馆中妖兽送口粮吗？
两人尚未离开小院，那郑贺今派来的跟班见了活的钟煜，大喜，从院墙外如大雕般探手扑来。
小桃骇得闭上眼，却挺起胸脯站在钟煜身前。
冰雹似的血雨劈头盖脸砸在她身上。
心肝脾肺肾，还有一截截的肠子，一滩滩的脑浆。
小桃呆滞，睁不开眼。
钟煜却自顾往外去了。
小桃连忙跟上，诧异发现钟煜居然自个能走了，精气神好了不少。
更诡异的是，那个人，那场血雨，仿佛是个梦。
竟是连丁点血味都没有了。
小桃不明白，又更害怕了。
“回去吧。”钟煜道。
小桃鞠了一躬，赶忙回到院子，盯着冒着泡泡的洗衣盆，愣愣发呆。
她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就好像她现在都不知道，那晚吃得肉，到底有没有父亲。
郑贺今能爬到一镇之主，练气五层的地位，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钟煜不是才练气三层吗？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放到修行上也是同理的。
不见那个练气四层的请托弟子听了郑贺今的话，屁也不敢放就走了吗？
他当真信了郑贺今的评述，经验不足照料不周？
不。
他是听出了钟煜不受郑贺今喜。
一个不受直属镇主欢喜的下境弟子，今日也许还好好的，明日便可能修行入魔了。
把灵药放在这样的弟子身边，不妥。
恶意将会如潮一般涌向对方，稍不留意，可能就会殃及他的灵药。
那如何使得？
钟煜自屋中走出，看见消失了一天的小桃。
她被捆缚着，被打得遍体鳞伤。
钟煜目光平静，细细看了她的伤口，她的眉眼，然后看向她下手的父亲。
老何跪在地上，惶恐、愤怒、不安，痛骂自家贱婢不配给仙师做侍女，手脚不干净偷了仙师的丹丸，卖了给自己买了新衣，又给家里弟妹买了糖果玩具，胆大包天，罪大恶极，合该杀了填肥，只是念着服侍过仙师，故又带着特来只会一声，望仙师见谅。
“知会一声？”
钟煜好看的眉毛皱成了不好看的模样，仿佛自语，却不见一点对老何的怒意，反而和颜悦色地问了一声：“可有所求？”
老何汗涔涔地几乎趴在了地上，哑着声音断续道：“邻近几个村落，也想、也想求着仙师布雨，望仙师、勤快则个······”
“勤快则个？”
钟煜笑了起来，笑得几乎腹痛，挥手让老何去了。
老何利索地爬起来，犹豫片刻，还想伸手把小桃也带走，一缕清风斩下了他的三根手指，鲜血撒了地上的小桃一脸。
老何不敢吱一声，捂着手慌忙逃了。
钟煜捡起地上三个断指，对哭肿了眼的小桃道：“今晚请你补些肉食。”
小桃惊恐，却睁不开眼，只模糊见到钟煜往厨房去了。
“呜呜······”
清冷的小院里，一盏熄了火的破灯笼摇晃，恍恍惚，如鬼蜮。
群芳斋。
郑贺今收到消息，钟煜已闭门谢客二十余日。
不是死了，怕也吓疯了。
郑贺今无趣地摇摇头，对钟煜，他不喜不阿谀，也贪婪小云雨术。
若令其专心布雨，诸地产量当更高，他也更富裕。
可惜，就像对方的模样一般，精致如瓷器，脆弱如瓷器，他不过派人恐吓一二，怎么就连门也不敢出了？
“找人个过去探探，若还有口气，带过来，我不喜凉的。”
郑贺今四肢都被铁链锁着，躺在床上闭眼道，享受女子柔弱无骨的手一双双，慢慢掐紧他的脖子，覆住他的口鼻，锋利的银针一根根刺入他的头颅。
他就像个废人，全身被酒色掏空了，提不起一丝反抗的力气。
可迟迟，就是没有侍女敢把那把藏在角落的匕首刺进他的胸膛。
真是，不如从前有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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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海，捧起来却是透明的。
钟煜躺在海边，郑贺今苦求不得的濒死状态，他却正完美体验。
一个漂流玉瓶随着海浪自动递进钟煜手里，仿佛只要手指一拨，就能打开。
钟煜想笑，却连牵动肌肉都困难。
他骂了一句，只有自己听见：
“臭婊子，怕老子死？”
第一个漂流玉瓶是推演罗盘，钟煜一口气将九华聚紫功从第二重提升到第五重，修为来到练气四层圆满。
他却犹不满足，还想直接破入练气五层，然后就同尸体一般躺在岸边。
也就是此地诡异，放在外界，他往练气五层提升的瞬间，就该暴毙了，哪里还有回光返照般的暂短停留。
钟煜动了动手指，也不知道手指到底动了没有，有没有碰到那第二个漂流玉瓶，总之，那玉瓶化作青色的雨，一颗黑色的丹丸自动往他嘴中送来。
不同于推演罗盘和映照丸，这颗黑丹没有任何讯息介绍，仿佛一件凡物。
但钟煜大概能猜到作用。
这并非他所愿。
他只想安稳修行，凭自己的努力，上进，刻苦，自强，慢慢修到练气圆满，享受人生，开枝散叶，回老家光宗耀祖。
所以他不想争，不想斗，但，为什么总要逼我！
这个吃人的世道，成了内门弟子躲不过，主动修好躲不过，谦退避让还是逃不过！
那么，就统统给我陪葬！
钟煜张开嘴，黑丹入喉，浓郁的精元立刻滋润全身。
有新鲜的血味在舌尖滚动。
钟煜知道是人的精魄，眼前恍惚出现一个红衣的女子。
他一怔，对方的面容有些模糊，他却觉得眼熟。
那女子朝他盈盈拜了一拜，消逝不见。
钟煜想起来了，是老家云秋县城翠芳阁，一个爱穿红衣的姑娘。
他家贫，兄妹四个，分不到好吃的，他又过惯了物质充裕的日子，便到处寻吃得，只有这个姑娘愿意给他口吃得，蜜饯酥果，味道其实不大好，分量也少，但到底是甜食。
钟煜能回报的，不过两三份诗词残句，在那等只求皮肉的下等场所，又岂有附庸风雅的骚人，不过是那姑娘自己心善罢了。
或许，她也喜欢字里行间的浪漫雄奇。
只是后来不知惹了什么祸，被活活打死，就一件凉席裹着赤裸身子，不见最爱的红衣。
当年十二岁的钟煜拖着木板，把对方拉到了乱葬岗。
不是报恩，是老鸨给了他十文赏钱。
钟煜累得在乱葬岗睡了一夜，醒来却不见姑娘尸身，以为是被狼狐之属叼去吃了，现在才明白原来是被黑海吞了。
“倒欠了你一份人情，也不知你当年的仇家过得好不好。”
钟煜喃喃低语，跟着打开第三个漂流玉瓶，是映照丸。
钟煜思索一二，从三门术法中选择了杀伐最甚的大波岭剑经。
全身精元再次开始枯竭。
大波岭剑经共有三层，钟煜一气冲到了第三层。
这向来是练气六层弟子才能抵达的境界。
钟煜收回心神，形销骨立，像一只恶鬼，从墙上取下宗门制式佩剑往门外去，将将养好了些的小桃蹲在角落洗衣，被钟煜目光一扫，只觉得自己今日该跟天上的祖母团圆了。
钟煜伸手，小桃战兢兢，依旧乖巧地跑过来让对方抓着自己。
“去试炼馆。”
小桃愣了好一会，钟煜也不催。
她回过神来，忙扶着钟煜往试炼馆去，只是如何也想不明白，就钟煜如今模样，是给馆中妖兽送口粮吗？
两人尚未离开小院，那郑贺今派来的跟班见了活的钟煜，大喜，从院墙外如大雕般探手扑来。
小桃骇得闭上眼，却挺起胸脯站在钟煜身前。
冰雹似的血雨劈头盖脸砸在她身上。
心肝脾肺肾，还有一截截的肠子，一滩滩的脑浆。
小桃呆滞，睁不开眼。
钟煜却自顾往外去了。
小桃连忙跟上，诧异发现钟煜居然自个能走了，精气神好了不少。
更诡异的是，那个人，那场血雨，仿佛是个梦。
竟是连丁点血味都没有了。
小桃不明白，又更害怕了。
“回去吧。”钟煜道。
小桃鞠了一躬，赶忙回到院子，盯着冒着泡泡的洗衣盆，愣愣发呆。
她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就好像她现在都不知道，那晚吃得肉，到底有没有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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