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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江的入党仪式

    暮春时节,芳菲依旧,阳光轻抚着西大的校园,温和的春风柔柔地与每一个西大学子拥抱、告别,教学楼旁边的一棵棵木棉树次第开了花,像是谁昨夜做的灿烂的美梦,摇曳在枝头上,不远处的“天瑞湖”泛着微微的涟漪,“九曲桥”静静地依偎在湖面上。

    这就是西大——江城子的母校。

    一九九九年三月。江城子难以淡忘一个暮春。

    再过几天,城子的母校就要举行入党仪式——上大学的第一学期,城子就以他那富有灵气的小楷写了入党申请书递交给了学校党组织,他说他出生于“党员世家”,祖父是个党员,父亲也是个党员,还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他的祖父老了,怕自己说的话别人记不住,所以喜欢唠叨。

    江城子上学以来成绩一直很优异,高考前夕,祖父常常会叮嘱他,说上了大学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写入党申请书,而且每提及此事,就习惯地带上类似“一定”这样的词汇加以强调,比如“一定要接受党组织的考验”“一定要加入中国共产党”……

    每每此时,他素来是边听边点头——祖父的话对他而言就是“圣旨”!

    江城子答应了,也做到了——踏入大学的第一学期他就递交了申请书。

    有些时候,他与别人说,其实自己小的时候并不了解“党员”以及“做一名党员”的意义所在,但从“老党员”祖父和“中党员”父亲一生的行事中来看,他们为公多而为私少,甚至总会傻傻地做着许多会吃亏的“傻事”。有时江城子也不明白祖父与父亲为什么会那样不断地做着会吃亏的傻事,偶尔他也会好奇地向祖父发问诸如“为什么要这样做”的问题。平时能滔滔不绝地与人说话的祖父与父亲,这时候似乎都显得特别嘴笨,每每都是以“我是一名党员”之类的话搪塞。

    那时候的江城子就朦胧地有了一个粗浅的印象:党员,或许就像祖父与父亲那样的人,总愿意做吃亏的“傻事”。

    西大的校园,树木良多,并且遒劲高大,让人看了它裸露在地面上的树根就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它那隐藏在内的一圈圈不规则的年轮,并且会想象它们或许是百年前所载。杨教授刚刚找了江城子,他们在那一排排老树下边走边聊。

    “城子,你写的那篇关于教师视角下古诗词作品解读与重构的论文,我反复看了几遍,论文的论点很明确,所结合的诗词作品来阐述也极具典型性,这是一线语文教师在实际的教学工作中会面临的一个重点与难点,等你以后走上讲台便会有更加深刻地体会。修改好之后,可以做为你明年的毕业论文,亦可以给核心期刊投稿发表。”杨教授对他说道。

    江城子听了杨教授的话,便知道他一定读了自己的论文,他素日就特别地钦佩与仰慕自己的这位老师,那天杨教授和城子聊了许多,也对他的论文提出了一些修改的意见,城子都一一记下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

    临别时,杨教授特意叮嘱他:“城子,关于你的入党申请,组织考验了你三年,再过几天就要举行入党仪式了,我向组织推荐你做发言代表,到时市电视台会到学校做相关的采访报道,作为‘七一’建党节系列活动的一个部分,你得好好准备一下。”

    话语间,充满了一位老师对学生的殷殷关切以及无尽期望。

    “谢谢老师,我一定会好好准备的。”城子脸上洋溢兴奋与喜悦,三年来的努力,三年来的考验,再过几天他便可以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

    杨教授腋下夹着几本书,向远处走去。

    城子望着杨教授远去的背影,思绪万千。杨教授是城子专业课的一位老师,七尺身高,身材微瘦、单薄,看上去像是冬天里看到的一棵枯老的树,鬓发微霜,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冬春时节总是以一身长风衣披在西装外套之上,双眼离不开眼镜,双手离不开书本,他路过的地方似乎气流也弥漫着书卷墨香。杨教授在语文教学研究上建树极高,他发表的论文与出版的专著不可胜举,常常受邀到各地讲学,是语文教育方面的权威专家,这些是令城子无比仰慕的,更令城子敬佩的是杨教授会将自己发表论文、出版专著、外出讲学所得稿费与酬劳全部捐出——这些一直没有人知道,包括江城子。

    后来为一写论文需要查阅文献,江城向杨教授借了一本专业书籍,他无意发现了书中夹着的十张汇给红十字会的汇款单,数额有几百,有几千,也有上万的,所有汇款单的署名都是“九歌”。

    城子的心灵受到了深深地震撼!

    他觉得自己身边这位老师不仅是自己专业上的权威导师,更是自己信仰中的至高领航!他和自己的祖父与父亲一样,心甘情愿默默做一些会吃亏的“傻事”!

    那以后,“九歌是否就是杨教授?”“这些钱都是他默默付出的吗”这样的问题在江城子在心里无数提出,他也无数次做过思想斗争,自己是否要亲自去问一问。终于,在一次与杨教授请教“真实情境下的习作教学策略”的若干问题后,江城子鼓起勇气地向杨教授去做证实,他怀着一丝怯懦,问道:“老师,‘九歌’是您吗?”

    杨教授把目光从书本上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文字间缓缓转移到了城子稚嫩的脸庞上,眼神里尽是惊讶与疑惑,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开口,道:“九歌?”

    城子继续补充:“老师,对不起,我在您借给我的那本《唐诗镜》中看到了那些汇款单,上面的署名都是‘九歌’,所以……”

    杨教授一时语塞,他在惊讶之余狠狠地责怪自己的疏忽,竟然让人知道了自己多年来一直默默守着的秘密,与学生讲论学术问题时可以信手拈来,旁征博引,深入浅出,妙语连珠,而面对这个他从不打算向任何人提起的秘密,哪怕是简单地回答“是”或“否”,都是迎风吃炒面——张不开口。

    江城子最终没有得到老师的亲口证实,杨教授硬生生地把话题又引到了他们在谈论的专业问题上。江城子想追问下去的,但是他没有勇气,老师那眼镜下的双眼是永恒的至高无上权威,老师不想说,他自然也不敢再问,而且聪明的江城子已经从杨教授的表情上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杨教授就是“九歌”,“九歌”就是杨教授。

    江城子坚定地相信——杨教授就是“九歌”——像一个和尚坚定地信仰佛祖,像一个教徒坚定地信仰耶稣。

    时光慢慢掠过城子的生活,好像他查阅文献时把书本一页页翻过去一般,没有人会感受到那将是谁也回不去的而现在正点点滴滴消逝却又无可挽留的美好,使人容易想到孔夫子的名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几天之后,西大如期在学校礼堂举行了入党仪式。那天的礼堂庄严肃穆,有学校、上级的领导,也有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西大的党高官宣布“正式开始”后,全体起立,以高昂地情绪唱响《国际歌》。和江城子一样的预备党员心情是何其激动,党组织程书记致词的声音声声在耳畔回荡着,江城子最不能忘记的是他面对鲜红的党旗紧握右拳头宣誓: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

    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

    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宣誓环节结束之后,城子作为预备党员代表进行发言。

    发言的稿子中的每个句子都是他心声与志向的体现。

    为了更好地表达自己作为预备党员的志向,他几易其稿,反复修改,直到他认为每一个文字甚至是每一个标点都是自己以及每一个预备党员毕生之宏志的代码与承诺之后才满意——初心、信念、责任、担当、使命、目标、承诺、忠诚,城子以铿锵的声音一一许下铮铮誓言——一名共产党员一生要竭力现实的目标,并且将要参照它们不断地修正自己的人生轨迹。

    许多年后,江城子一直深深记得自己面对着鲜红的党旗宣誓时的模样以及自己作为代表言的那篇简短的稿子,后来的他在人生路途中每每遇到挫折与困难,当他咬紧牙关也感到自己实在无法坚持而欲要放弃时,当初的模样就会好像一股莫名而强大的力量支撑他去征服与挑战,从而无视所有的艰难困苦并且战胜它们。

    一九九年十二月二十日——澳门回归。

    两年前香港回归的余欢还没有完全消散,华夏人民又沉浸在了一场等待了百年之久的喜悦中去,包括那个刚刚上初一的我,父亲说香港回归了,澳门回归了,不久的将来台湾也要统一了,国家一片大好形势,让我好好读书,学好知识本领,将来一定能大展宏图。懵懂的我,默默地对父亲点点头。

    我那大半生都与土地打交道的父亲,天天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野老的生活,但我却觉得他的时代嗅觉很灵敏。或许我的父亲是对的,因为我的父亲所嗅到的那点时代气息正是西大师生们所持有的坚定不移的观点:中华民族正走向更崭新更好美的未来,每一个天之骄子都将有一个大展拳脚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