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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希望之路——大疆路 4-5

    天涯残月,横卧;海角孤星,隐耀。深圳河的水在日夜不息地起伏,滚滚地流向远方,也许河水不会永远汹涌地奔波,东方的大海是它们最终的归宿。可失去挚爱的人,何处才是他们的归程?

    失去了妻子的人,便觉得正午的阳光也弥漫着寒气。

    老江发了信息向刘校正式请假,刘校知道这个时候的他是需要一个人好好静一静,让伤口在时光中慢慢愈合,所以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并且回了信息让他不用着急着回子孟镇,他的课有老师代着,等休息好了再回来。

    疗伤,是需要时间的。但老江请假并非是为了疗伤。他心上的伤口时刻都在隐隐作痛,但他又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党员在遇到困难时如何能轻易退缩?他还想起了自己许下的承诺:路,是一定修的。

    小幸走了,她的前夫也没有再收购她公司的必要,一百万修路的资金没有了着落。

    老江突然金老师和银老师,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经营着中小学培训中心,是有着一定的经济条件,向他们求助,也许他们多少会给予一些资金上的捐助的。于是,当天老江就与他们通了电话,并约好了见面的时间。

    第二天,他们三人在西乡的一家湘菜馆相见了,老江定的位置,他知道金老师与银老师都好酒,还提前带上了两瓶酒。

    见了面,三人叙了叙旧。酒过三巡后,老江与他们说了自己的想法。其实,两位老师知道他的近况,知道他的妻子刚刚去世不久,也知道他在广西支教,还知道他正在筹集资金来为当地的一个小山村修路。

    “城子,你这图的是什么?你看,当初你刚到天端中学的时候,风华正茂,年少有为,可现在你的头发比我们两都要白了,要车没有,要房没有,要存款也没有,你现在还要筹集上百万去给那个小山村修路,你到底图什么?”金老师说道。

    老江沉默,不语。

    银老师也开口了:“是啊城子,你刚来的时候那多年轻啊,要学历有学历,要能力有能力,可你素来不在乎金钱上的得失,也不在乎所谓的‘仕途’上的以展,不争不抢,天天忙着工作,听说你还要资助了好几个山村的孩子,每个月都给他们打钱——就你那点工资,还要一个有顾自己的孩子,够开销吗?”

    老江还有沉默,不语。

    金老师接着说:“城子,你与秋蕙离婚后,好不容易才和吴小幸走到一起,没有过几天舒坦日子,小幸又……”

    金老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来城子,我们一起喝酒……”

    老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低声地说道:“你们知道,我是就是个普通的党员,没有升官发财的命——这一生啊,我只想做一些党员能做的事!”

    他低声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样子像他的爷爷,又像是杨教授!

    金老师和银老师听了后,便又增添了几个钦佩。金老师说道:“城子,其实来之前我们两就知道约我们的目的——你需要一笔修路的钱。所以我们商量好了,每人拿出十万,你那边的工程什么开始了,我们就什么时候打到你的账上——抱歉,我们两也就有这点能力了。”

    老江一直以为他们两眼里只有钱,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他们能慷慨解囊,老江对他们充满了新的敬意。

    那天,老江又喝醉了,为金老师和银老师的慷慨,为筹集到了一部分资金,也为……

    总之,他醉了!

    第二天醒来,他愈发的憔悴,像是冬天枯瘦的老树,双鬓上莫名地染上了许多秋霜的颜色。

    金老师、银老师答应了每人给十万——可离修路的一百万还差远了。老江点上一支烟,他以为一定还有方法——路,是一定要修的!烟雾缭绕中,他想到一个深圳本土企业——大疆。大疆公司不仅有这样的经济实力,而且也有着热衷于公益事业的情怀,如果向他们提出捐资修路,或许大疆会同意的。

    说干就干,向大疆无人机公司寻求帮助!

    上午。十点。南山区。

    老江驾车来到了大疆公司的楼下。他一进入大楼,就跟前台说他要找大疆无人机的老板,前台小姐大量了一身朴素打扮的他,微笑着说老板不在,并且要见老板需要提前预约。老江问她你们的老板什么时候能回来,前台依旧是微笑看着他,说这个谁也说不准,老板很忙,并且再次强调要见老板得提前预约。

    无奈的他转身出了大疆的大楼,回到了车上。但他不甘心就这样走,于是他又返回了大堂前台。他对前台说道:“你好,我要找你们大疆的经理。”

    前台看到还是他,疑惑地问道:“不好意思先生,您要找的是哪个部门的经理?”

    他随口说道“研发部。”

    前台的小姐被他的话逗乐了:“一直以来,我们的研发部经理是不见客的——他们只会夜以继日地搞产品研发。”

    老江想了想,又改口道:“那,我找你们销售部的经理。”

    “抱歉先生,我们销售部有好几个经理,您要找的是哪一位?”

    “我找最大的哪一位。”

    两个前台小姐莫名地看着他,老江才发觉自己的话有歧义,又补充道:“就是销售部管事的,说话最管用的那一位。”

    听他那么一说,前台打了个电话之后回复了他:“我们销售部的经理今天不在公司,但我们的销售主管在,您需要见他吗?”

    老江连忙回答说:“要的要的,谢谢!”随后,前台领着他上了39楼,来到了肖主管的办公室里。

    来到办公室,老江把自己想请求大疆公司出资为山村修路的事说了清楚,但肖主管似乎并没有什么时间听他说这些,只是时而接打电话,时而查看文件,他说这样的大事他一个小小的主管说了不算,得层层请示公司的领导,而且区域经理前几天就出差了,也许明天才能回来,让老江明天再来看看。就这样,老江被打发了。

    他道了声谢谢,只得离开公司。

    “这年头,骗子好像越来越多了!”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玻璃看着老江离去的背景,肖主管冷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原来在他的眼里老江不过是个骗子罢了。

    第二天,老江来到了大疆,但肖主管还是告知他区域的丁经理并没有回来,让他明天再来。其实,肖主管根本没有把这件事上报给丁经理——一个骗子的话不必理会。

    第三天,老江又来到大疆。肖经理仍然是告知他丁经理不在公司。老江问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得到的答案是“这个说不准”,只得默默离开肖主管的办公室。他边走边不住地感叹到:大公司就是大公司,想找他们的领导太难了……

    话刚落音,刚好与一人擦肩而过,显然那人已经听到了他说的话,于是叫住了:“先生,您这是要找人吗?”

    老江抬头一看,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就在站在他的前面,他说:“是的,我想找大疆公司的丁经理,可他太忙了,我来了几次,一直没有找到。”

    “您找他有什么事吗?”年青人继续问道。

    “谢谢你年青人,他不在我就不打搅你们了,我的事非他不能解决的。”

    “我就是丁经理。”年青人说道。原来他就是丁经理,他把老江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倒上茶。找到了人,老江很是激动,他向丁经理一五一十说了自己的请求。

    丁经理听完后,有疑惑,也有钦佩。

    他说这是好事,是大事,他得请示总经理,说着就当着老江的面煞有介事地打起了电话。挂了电话,他告诉老江总经理不在公司,让他明天再来。

    从年青人对他的态度看,老江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微笑着走出丁经理的办公室,离开了大疆公司。

    第三天。暖阳高照,冬日的风轻轻在拂过。老江如约来到了大疆,见到了丁经理。他原以为丁经理会领着他去见总经理,但丁经理似乎没有了昨天的热情,他淡淡地对老江说道:您明天再来吧,总经理出差还未归来。

    让明天来——也许希望就在眼前,想着这点,他便回去了。

    第四天,老江来到大疆楼下,直奔丁经理的办公室。丁经理见到他后并不着急说事,而是请他坐下,慢慢地拿出茶叶,洗茶,泡茶,并且若无其事地与老江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老江按捺不住着急,于是便主动开口问了“捐资修路”的事。

    丁经理给他倒了一杯,自己饮了一杯,然后双眼看着老江说道:“江老师,修路的八十万可不是小数目。昨天我给总经理汇报了这件事,他很重视,但他说想看看你的一些身份信息,并且希望能看到一些关于这次捐资的具体文字材料,一来是想深入了解捐资事宜,二来是公司财务申报的程序需要。”

    老江一听,便也理解,毕竟人家可是大公司,凡事都得有个规矩。

    明天再来吧——好事多磨。回到家里,他把能证明自己身份信息的证件复印成了材料,局里下发派遣教师支教的通知与名单一并附上,又把子孟镇几次递交给县里申请为晏殊村拨款修路的请求与批复复印好,接着又为晏殊村的这条道路详细地做了一个文字材料。

    做好这些材料,老江满怀希望地来到了大疆公司。丁经理把材料收下,放到一边,还是不提捐资的事,依旧慢慢地拿出茶叶给他泡茶,依旧是闲聊。最后他说这些材料他会递交给总经理,先让老江回家等消息。

    有人说,毫无尽头的等待是一个剜心割肉般的痛苦过程。

    回到家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终日不说一句。妻子的去世给他的心里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翳。

    万幸,这个等待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的漫长。第二天老江接到了大疆公司自称是前台小姐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说通知说他的申请已经获得公司的批准,请他尽快到公司里面见总经理。挂了电话,他内里的阴翳似乎消散了些许,阳光从玻璃窗洒入他案前,让那冰冷的房间有了一丝温暖。

    迫不及待的他马不停蹄地赶往大疆,多一刻也不愿意等待。

    停车。上楼。一见到丁经理他便一把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眼睛里满是感激的光芒,嘴里不停地说着:“感谢丁经理,感谢大疆,晏殊村感谢丁经理,感谢大疆……”

    看他握着老板的手,嘴里却喊着丁经理,旁边的人面面相觑,有个秘书对他说道:“江老师,这位不是丁经理,是我们大疆的老板——汪先生。”

    老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重新审视了一遍眼前的年青人,内心深处的无边的潮水又一次沸腾,每一次翻滚都是排山倒海的声音,这些声音震撼着他,感动着他,对眼前的年青人充满了新的敬意。

    他有些语无伦次了:“汪总,我代表子孟镇人民……不,我代表晏殊村人民感谢您,感谢大疆……”

    汪总笑着说道:你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找我们公司,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西部的偏远山村,令人感动——八十万的修路款会准时到位!”

    拿到大疆的捐资修路批复后,老江迫不及待地想要赶回子孟镇。

    临行前,他来到了公墓里,和妻子做告别。他心中有万语千言,但欲说还休,习惯地保持沉默。冬天凛冽的风吹着,不远处的大树发出沙沙的声音,凋零的叶子四处飘散,如无根的蓬草,时飞时停的鸟儿地叽叽喳喳地叫着,似乎它们也知道那人间的悲欢离合。

    他痴痴地坐在墓前,烟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眼睛里装着另一个世界。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离开了,可刚走几步便回头走近墓碑,似告慰一般说道:“小幸,修路款已经解决了!孩子我会照顾好的,你放心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从深圳到都安,往昔的他十分清楚有多少公里,可现在他却无法计算它们之间有多遥远,或许是生与死的距离吧!

    回到了子孟镇,停好车,风尘仆仆的他第一时时间来到了刘校的办公室。刘校见到了他,不知应该如何安慰失去了妻子的他,只能轻轻地拍他的肩膀,给他点上一支烟。

    江老素来没有那么脆弱的。他坐下,吞吐着烟与云,若无其事地把好消息告诉刘校:“刘校,晏殊村修路的钱已经解决了——深圳的大疆无人机公司愿意捐资给我们,给晏殊村,施工队一到位就可以开工了……”

    刘校以为他是过度悲伤,在说胡话,便对他说道:“江老师,修路的事不用管了,那是村干部镇干部们要做的事,不应该让你一个支教老师来操心,就算要做也是驻村干部们的事,这几天你先休息几天,别太伤心……”

    老江看得出来刘校并不相信他的话,于是继续说道:“修路的资金解决了——真的解决了!我的两个做生意的朋友每人捐了二十万,还有深圳的大疆公司——研究无人机的公司,答应出资一百万——我们可以修路了!”

    刘校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彼时他全身每一个细胞应该都在剧烈地颤抖,一百万的修路款,多少年来县里一直拨不下来,让一个普通老师给解决了,眼前的这个刚刚失去妻子的男人是人还是神?

    难以置信!

    不出几天,专业的施工队伍进驻了晏殊村,忙碌的工人,轰鸣的机器,从晨光熹微忙到夕阳满天,从华灯初上忙到皓月当空……一周时间,晏殊村通向子孟镇唯一一条蜿蜒、崎岖、坎坷的小山路被修成了平坦、坚硬、安全的柏油马路。

    竣工那天,村里锣鼓喧天,鞭炮声与欢呼声响彻云霄,响彻了山谷,响彻了蔗林,也响彻了人们的心。壮乡人民舞蹈起了狮子,摆起了长桌,斟满了米酒,热热闹闹地欢庆道路的完工——晏殊村的人民盼这条路盼得太久,盼得太苦。望穿了秋水后,他们终于等来了今天!

    这路,是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期盼,是他们通向繁华世界的坦途

    村民都认为江老师就是他们村的救星,是他们村的恩人,是他们村的英雄,新修好的这条柏油大道必需以江老师的名字来命名,就叫“江老师路”或“城子路”,以示感恩与纪念,多少年以后,让子孙世代记得,有这样一个深圳的老师来过,还为他们村拼过命。

    对此,老江执意不肯,他给老乡们说了这笔修路款的来历,他认为命名为“大疆路”会有意义——没有深圳的大疆公司,就没有这条路,而自己不过是一个“搬运工”的角色罢了,实在不能以自己的名字来命名。

    对于老江的提议,大家最后是同意了——大家不能忘了出资的大疆公司!

    建成的那天,石碑已伫立起来。道路的两头都立着一块石碑,上面有一段由刘校撰写纪念大疆公司的铭文,还有老江以厚重的魏碑风格写就的“大疆路”三个大字——老江说要请德高望重的刘校或是子孟镇镇长题写,但他们都谦虚地推辞了,说一定要让江老师来执笔题字,并特意请求在江老师的名字前面加上“深圳支教老师”这几个字。

    ——留下深圳人的笔迹来做纪念。

    那天,在欢庆村路建成的长桌宴上——长桌宴就在这条开通的公路上摆,全村的男人和女人们都一一来给老江敬酒,虽然他心里的丧妻之痛未消,但是他不得不掩藏那份悲伤,与老乡们痛快筛酒。

    不久,他就醉了!

    长桌宴的欢乐还在继续。他端着酒杯,转头,望向这条路与远方连接的地方,醉眼朦胧,看得出神,他似乎真切地看到了自己曾在梦里才看到过的景致:晏殊村通往镇上的这条长长的、弯弯的、凹凸不平的山路一夜之间变平坦的沥青路,路的两边还开满了各种各样的山花,每一朵花上都围着蜜蜂与蝴蝶,它们时而飞翔时而停歇,村里的人们在平坦的这条路上穿行不息……

    他转过头,放下酒杯,喃喃自语:这不是在梦中,这不是在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