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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修行人

    凌云楼下,义烈祠前。

    掌门钟季礼站在这里,他的背后是义烈祠中上百口无声的古剑,面前是几百名三元派门人,他们或是长老,或是执事,或是弟子,围聚在凌云楼下,全都一言不发,按住腰间剑柄。

    钟季礼气劲盈胸,声如雷震,远传山野:

    “一百年前,三位剑侠聚首于北亭山巅,立剑于此,共誓惩恶扬善、为民除害。”

    众门人肃然默立,如一座座风中石碑。

    “是时朝野大祚未定,诸侯争雄,贼寇蜂起。”

    “诸侯郑厉公凶暴,残杀百姓,道路以目。然宫禁森严,卫军万千,无人敢撄其锋。

    “三剑侠刺郑厉公于万军之中,在厉公尸身前万箭穿心而死。

    “后来,江湖侠士于北亭山巅聚首,在一座插着三口锈剑的衣冠冢面前结义,歃血为盟,开山立派,号称三元派。

    “九十余载过去,三元派已是南楚国江湖第一大派,天下游侠心之所向!

    “昔日山门未立之时,三百游侠过江湖,荡尽天下不平事!时无三元之名,而剑侠之精魂已存。”

    “如今三元派盛名在外,树大招风,引人群起而攻之。”

    “我宣布……”钟季礼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门人,那目光中有追忆,也有悲凉。

    “三元派……就此解散!”

    众门人哗然色变。

    “掌门,我们愿与三元派共存亡!”

    “掌门,我们跟他们拼了!”

    “君子死道,侠士死义,我们不怕死!”

    钟季礼双掌虚按,止住门人喧哗,自己却须发皆张,声音更为高亢,穿金裂石、响遏行云:

    “历代祖师在上,历代剑侠在上!我钟季礼以三元派第九代掌门之名颁下最后一道命令……突围!去做那星火燎原的江湖剑侠,此后三元派虽不复存,三元剑侠犹在!”

    众人还欲争辩,一弟子忽然赶来报信:

    “报!紫刀门已率众上门,目前还在山门试探,估计很快就会发现无人守备,请掌门、诸位长老定夺!”

    “你们现在就从后山突围!快!”钟季礼将自己的佩剑摘下,随手抛给最近的弟子,然后从义烈祠中随手拔出一口剑。

    众人咬牙含泪,向后山奔去。

    “诸位长老,掩护弟子撤退,就拜托你们了。”钟季礼坐在凌云楼的台阶上,望向远方,敌人的身影已经依稀可见。

    ……

    紫刀门率众掩杀,一路上半个人影儿也没见着,直冲至凌云楼前时,才发现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儿,赤着上半身,身上满是刀疤,单手拄着一把满是缺口的旧剑,坐在台阶上,头顶是义烈祠三个大字。

    “兀那老头儿,三元派的人都去哪儿了?”打头的人问。

    “他们都走了,如今山上只有我。”

    “妈的,都夹着尾巴跑了。”那人又问,“你为什么不走?”

    老头儿不说话,转身进了义烈祠,又拔出一口剑,双手持剑走了出来。

    “妈的,人家跑路都不带着的废物老头,搞不好是个扫地的,跟他废什么话。你去杀了他,我们接着追,不能放走一个人!”

    有人想要绕过凌云楼,继续向前追杀,才刚走出人群,就在“唰”的一声中,身首陡然分离,脑袋满地乱滚。

    “向前一步者,死!”老头儿信手挥剑,将刃上污血甩去。

    “你、你是谁?”

    “老夫,三元派掌门,钟季礼!”

    众人惶然后退。

    这是威震江湖已久的老宗师!年轻的武道宗师,虽然和他同冠宗师之名,但在他面前只敢持弟子礼,决不是他的对手!

    “你们继续追!宗师……自有宗师来对付!”

    三人排众而出。

    他们正是紫刀门“四大护法”中的猿剑护法、虎刀护法、牛斧护法!

    三名年轻的宗师一齐出手,饶是钟季礼也无暇分心他顾,只能放任紫刀门率众向后山追杀而去。

    四人在刀光、剑影、斧声中战成一团,且战且行,如暴风眼一般,所过之处狂风肆虐、气浪飞滚,搅得无数落叶狂舞。

    “再加把劲,老头儿已经不行啦!”猿剑护法大喜道。

    钟季礼原本已经被三人苦苦压制,只是艰难招架,这时却忽然从身体中爆发出无俦内劲,剑锋快若闪电,三人如遭重击,竟同时被钟季礼以裹挟内劲的剑锋击飞。

    犹如病虎苏醒,啸震山林!

    “他怎么可能还有如此深厚的内劲?!”

    三人站稳脚跟,猿剑护法这才感到脖子侧面一凉,流出一丝血来。

    差一点……只差一点,钟季礼佝偻着双剑拄地,微微喘气,遗憾地想。

    终究是老了。

    “不必惊慌,他刚才一直在用内劲压制‘火涎’之毒,现在全力出手,很快五脏六腑都会烧成焦炭。我们别停手,继续猛攻!”虎刀护法冷声道。

    在三大护法的猛攻下,钟季礼不得不极力运转内劲,不再压制“火涎”之毒。很快,钟季礼枯黄的肤色开始发红,一开始只是淡淡红晕,最后每一寸皮肤都变得暗红而滚烫,脏腑也都无比灼痛。

    当钟季礼的胡子也变得焦枯、甚至冒起细烟时,他终于开始意识渐渐模糊,又在被剑锋和刀刃划过的时候,因疼痛而瞬间清醒。他甚至怀疑下一刻,就会有无穷火焰从他的体内涌出,将他燃烧成一个火人,最后化为焦炭。

    他佝偻着腰,剧烈喘着粗气,用左手的残剑拄地,因为右手剑已断。

    “老头儿,我佩服你的实力,可惜我们是敌人,你必须死。”

    虎刀护法一刀斩来!

    ……

    “谁是钟季礼?!”

    一道浑厚的嗓音忽然在战场上响起。

    “当”的一声,钟季礼反手握剑,格住了虎刀护法那一刀。随后,他循声望去。

    他仿佛看到一片巨大的阴影!

    那人身高十二尺,壮如熊罴,光着脑门儿,赤着胳膊,浑身筋肉虬结,只站在那里,便带来山岳迎面倾倒一般的压迫感。

    他的胸膛和腰背上浮绘十万恶鬼,黑红分明,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破肤而出、择人而噬。

    “你是谁?!”虎刀护法后掠一步,警惕道。

    “玄天罡!”那人从嗓子里发出了恶魔低语一般沙沙的笑声。

    “我来到红尘,问世间孰是强手!

    “第一个回答我的,是客栈的店小二,他说县城武馆的王教头是当地最强。

    “那个王教头被我捏断脖子前,说青峰门的雷霸天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我径直杀上青峰门,雷霸天头壳虽硬,仍是不堪一击!雷霸天咽气前说,江湖犹有三元剑侠,犹有三元病虎钟季礼,绝不会纵容我在江湖上为非作歹!

    “我离开武馆,路上也遇见了不少名声煊赫的高手,都非我一合之敌。倒是有个管闲事的有些扎手,他自称三元剑侠,不许我杀死告负求饶者。那是第一个主动向我出剑之人,可惜,也没在我手下走过三个回合!

    “今日造访贵地,唯有一问:孰是三元派掌门——钟季礼?!”

    虎刀护法大喜,向玄天罡道:“既然这位大兄与我等目的一致,何不联手诛杀钟季礼?!”

    玄天罡嗤笑一声:“你?太弱!”

    他一拳捣出,虎刀护法大惊,挥刀上劈,却被连人带刀,一拳打碎!

    猿剑护法看得仔细,玄天罡那一记直拳,先是打折了长刀,随后将虎刀护法胸口捅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大半个胸口都化为空洞,窟窿的边缘还布满了瓷器一般的裂痕。最后,虎刀护法才在震怖的目光中,崩裂为一地碎片!

    猿剑护法的目光又转向玄天罡,玄天罡的拳头上流转着淡淡霜色,似乎是那种奇异的霜气抗住了刀锋的劈砍,并瞬间将虎刀护法冻得像瓷器一样又硬又脆!

    这……这人莫非是出世的妖鬼?!

    猿剑护法、牛斧护法在不知不觉中,都缓缓向后挪动了一尺。

    “果然,只有先天境后期的实力,于我毫无裨益。”玄天罡冷笑。

    “老夫便是钟季礼!”

    钟季礼直起身子,左手长剑,右手断剑,目光清亮,身骸滚烫如烘炉。

    “好,让我试试红尘第一人的手段!”

    玄天罡踏地冲出,拳上霜气流转,一拳狠狠捣下!

    钟季礼脚尖点地,如苍鹰般飞掠而出,双手持剑,长短剑交错,内劲肆意奔涌,轰然撞在玄天罡的大拳上!

    “轰!”

    只一击之力,双方脚下石砖同时爆裂,连飞射的碎石都击倒了几名过路的武者。

    “不错,不错!这才是我需要的对手,这才是我进阶的……踏石!”

    玄天罡哈哈大笑。

    长短双剑与大拳死死抵住,滚烫的热气混在内劲中,与冰冷的霜气交缠,滋滋作响,一缕缕水汽从剑上飘出,又化作冰粒啪啦啦坠了满地。

    “咦,这是火涎草之力……该死的凡徒,竟敢将灵药练成毒物!若是让我服食火涎草,必能一步破境,脱离红尘,重登仙门!”

    玄天罡大怒,收回拳头,拳上霜气滚滚,尽数没入肌肤。随后,他那只拳头的皮肤渐渐镀上了一层寒冰,整个拳头犹如冰雕玉琢一般,泛着幽蓝色的寒气!

    “死!”

    钟季礼抬起双剑,双剑已崩裂为无数碎片,叮叮当当,如满地风铃。

    ……

    一炷香工夫前。

    后山。

    夕色残照,层林簌簌,青峰迷蒙如染血。喊杀之声、金戈之声响成一片,江湖上难得一见的高手,这里随地都是,肝脑涂地;哪怕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武道宗师,这里也并不罕见,大显神威。

    “白雪歌送少掌门归西!”

    乱军之中传来一声懒懒的语调,一袭白衣闲庭信步、排众而出,盈盈然止步于丁觉面前。

    此人面容清俊,袖口裤脚都用白绸扎紧,背负赤鞘长剑,既有遒劲干练之气,又兼逍遥自在之意。

    他就像一口锋锐无匹的神剑,散发着慑人的剑意,凡人莫敢直视!

    他所到之处,交战双方都随之退避,最后,战场上竟出现了围绕着他和丁觉两人的空地。

    武林世家,剑道宗师,白雪歌!

    丁觉松开手,一具尸体坠地,尸体脖子上犹见五个深深的指印。

    白雪歌余光瞥见尸体面容,眼角不留痕迹微微一抽……那是黑风寨的三当家,武道已臻二品,离宗师只差一线的狠角色!

    被丁觉像捏虫子一样给捏死了?换自己也能杀,能如此轻易么?

    一念及此,白雪歌战意更加昂然。

    他是武道宗师,人中之龙!

    行剑之道,锐不可当,无所畏惧!

    对手越强大,他的剑意便越强烈!

    “你很不错,比之前交手的宗师强得多。”丁觉点了点头,也对他进行了肯定。

    白雪歌傲然:“过奖。”

    丁觉继续道:“值得迫我拿出三成力量了。”

    白雪歌:“???”

    白雪歌:“安敢辱我!”

    一道炽烈的剑光从白雪歌鞘中斩出,似有漫天风雪卷过,周围交战之人都觉得颈间一凉,忙抛了兵器去摸脖子,却发现脖子好好的,那寒意却凝而不散。

    剑光所指的方向,丁觉露出一丝认真,单手覆于腰间剑柄……

    拔剑!

    一剑破开风雪,有如拨云见日,寒意顿消。

    一口断剑飞旋着扎进地面,尚余颤颤琴音。

    白雪歌低头,胸口渗出一道斜斜的血痕。

    “这便是吴剑圣的剑法?”

    白雪歌瞳孔一缩,话未说完,眸光灰暗,已然气绝。

    丁觉仍扶着腰间沧浪剑柄。剑才出鞘,便已入鞘。

    他忽然面色潮红,拄剑半跪于地。

    他真不是有意言语刺激白雪歌,而是确实一直压制内劲不敢动用太多。

    “果然,稍一动用内劲,就会伤到内腑……

    “这样一来,岂不是空有一身内劲而无法施展了?”

    ……

    “箭!箭!小心箭雨!”

    有三元派门人嘶喊。

    一抬眼,果然有蝗灾般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

    丁觉驭起内劲,腾身而起,运剑如飞。

    他是在为身后撤退的弟子们劈开箭雨。而他自己,则是用“气劲外御”硬扛!

    别看护体气劲坚若铜铁、刀剑难伤,也架不住漫天箭雨的持续消耗。

    要知道,每一支箭矢都力透胸背,钻进躯体是致命的。

    他相当于用内劲硬接无数记致命一击!

    气劲一旦耗尽,面对大雨般的飞箭,哪怕漏掉一支没截住,一代宗师就交代在小小弓兵手上了,最少也是重伤。

    管你是什么宗师,遇到箭雨也只有暂避锋芒走为上计。同理,宗师也应付不了战阵冲杀。

    一时间,无数残矢被他的沧浪剑劈飞,更多箭矢撞在他身上叮叮当当地弹开,迅速磨耗着护体气劲的厚度。他身后的弟子却因此获得了珍贵的撤退时机。

    “还没撤完吗?”趁着箭雨停歇,丁觉大吼。

    “弟子已经快撤完了,但是……掌门还在义烈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