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梅红酥
“师姐，我去问路。”
丁觉替金玉惜合上门，下楼离开了客栈，在繁华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漫步。
走了一会儿，街边有二胡的声音传来，原来是个拉二胡的老人，身边放一个破钵儿，用来讨赏。
走南闯北的江湖艺人，应该知晓附近的村落吧？
丁觉往老人钵里放了两个铜子儿，抱拳道：
“敢问老先生，可知道笸箩村的罗敷坳怎么走？”
老人放下二胡，先是点头告谢，随后颤巍巍伸手指点道：“先生往南边……也就是那边，走二十里即可，那里人烟稀少，丘壑稠密，极易迷失，先生要多带些干粮才是。”
丁觉谢过，正要汇入游人中离开，身后忽有女人的声音响起，声音里透出一丝急切。
“请留步！”
丁觉反身，眼前竟是一位极美的女子，她身着雪点红袍，束腰长裙；乌髻秀鬓，金钗翠摇；眼如丹凤，肤如凝脂，可以说是国色天香。
“果然是你……”
她用力攥着自己的袖子，望向丁觉的目光中，有恼怒，有痛苦，还有悲哀……
“小姐，你冷静点，别招惹这家伙……”
女子身后一名瘦削老人刀出半鞘，低声急语，但不敢上前。
丁觉：“你是？”
女人眼圈发红，银牙紧咬：“姑溪梅家长女，梅红酥。”
丁觉脸色陡然一沉。
梅红酥：“我一直在找你，是为了给五妹带句话……”
“梅家乃背盟弃义之族，有什么可说的。你我是敌非友，本应刀兵相见，莫再纠缠！”丁觉没好气一挥大袖，转身便走。
梅家长女梅红酥，和梅家婢女小酌，那是两码事。
梅红酥是梅家嫡女，宗族核心；而小酌只是个随时被当做弃子的下人。
三元派可以原谅身不由己的梅家婢女，但他却决无法原谅间接导致三元派破灭的梅家亲族。
“少掌门可还记得十年前，巴陵道上，秋山谷里的梅姑娘？”丁觉身后，梅红酥幽幽道。
丁觉忽然驻足。
“巴陵道，秋山谷？”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梅红酥脸上。
“不错，十年前，在秋山谷下捡到重伤的你，之后日夜照顾你康复，又亲自送你到三元派……那个小姑娘，就是我小妹梅子青，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小酌】！”梅红酥眼眶发红，眼底蓄了一汪泪水，却始终忍住没有滚落。
梅家五姑娘，梅子青，就是……小酌？
北亭山上，天天黏着自己，青衣窈窕、巧笑倩兮的婢女……她是梅子青？
丁觉定定看着梅红酥，忽然明白了一切。
梅子青欢喜应下婚事后，为了早一点见到自己，竟然多一天也等不下去，不惜扮成婢女“小酌”来朝夕相伴。
只是没想到身后的家族，不仅视盟约如儿戏，也视她的婚姻大事如儿戏一般……
梅红酥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好的桃花笺。
“小妹不愿接受家族安排嫁入紫刀门，已经跳崖自尽了。”
丁觉如遭雷殛。
“这是舍妹的遗书，请少掌门收下……红酥今后决不再叨扰少掌门。”
丁觉接过信笺，轻轻展开，里面只有一句话。
“梅家子青愿嫁，少掌门还愿娶么？”
丁觉心里一突。
他忽然想起，自己为了敷衍推脱，曾对一个名叫小酌的婢女说过：
“即使三元派还愿娶，梅家也不愿再嫁”。
现在，自己的手中便是她未说出口的回答。
三元派分别之日，“小酌”远远地开了口。彼时，她的话语混在风中没有听清。
那句话好像是……
“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
……
十年前。
巴陵道，秋山谷……
“吁——！！！”
马车急刹，车厢骤然减速失去平衡，摇摇晃晃地磕在路边土埂上。
一声震响，马车半边车厢陡然高高弹起，车厢中响起一道少女的惊呼。
关键时刻，一袭青衣从车厢中翻出，半空中旋开衣袂，单手搭住窗缘，轻轻往下一带。
一声闷响之后，车轮稳稳落地。
车夫这才刹住了马，紧张地回望。
要是磕破轮子就坏了，这荒郊野外的可没辙！
“你这奴才干的鸟事！”青衣人攀着窗沿，斜挂在车厢上，剑眉一挺，“惊扰了小妹，该当何罪！”
车夫忙滚落在地，磕头告饶：“是小的不长眼，二少爷饶咱这一回，小的决没有下次了！”
车厢的帷幔被风轻轻抚动。
“二哥何必为难下人，快请他起来吧。”少女的声音如幽风送香，掀动帷幔一角，慢悠悠传出，“为什么急停呀？”
“回五小姐，前面路中央有尸体！”车夫眼中犹有余惊。
梅二郎向前望去，果然看见一个少年躺在路中央，身上盖着乱草落叶。
“是个少年，八成是具饿殍。”梅二郎开口道，“就算不是饿殍，也被车轮碾死了。趁左右无人，咱们快走吧。”
“二哥，不许这样说。爹爹说了，我族是江湖上的名门望族，要做堂堂正正的事！”随着少女气恼的声音响起，帷幔一把掀开，一个梳着双挂髻、藕荷色小裙子的姑娘走出车厢，扶着辕木跳下马车，提着小裙子向少年小跑过去，后脑勺两道挂髻蹦蹦跳跳。
“江湖上死个把人有什么稀奇……”梅二郎嘀咕了一句，终是担心小妹安危，无奈跟了上去。
小姑娘牵起袖子，攘指试了鼻息，表情小小地雀跃了一下。
“他还活着。”
她拂去少年脸上的草叶，脸颊微红。
“……而且挺好看的。”
梅二郎看着少年脸上那道通红的车轱辘印，一时失语。
“小妹的审美……挺别致的。”
不过……马车碾过却皮肉不伤，这孩子若非天生铜筋铁骨，那就必然是练过打熬体魄的横练功夫。
虽然内功小成，内劲自行护体也可以做到，但对于这种年纪的孩子来说也太离谱了。
他的目光下移，看到少年胸口，瞳孔陡然一缩。
“这纹理……这是剑圣吴青山的玉佩！”
梅二郎内心大惊：
“吴青山失踪已有十年，钟季礼大侠找了他十年。这位少年必与吴青山大有渊源，若是送到钟季礼面前，必能与武林圣地三元派交好！”
“二哥，他若没有家人，我想带他回家，让他和我做个伴。”小姑娘抬头说。
“这恐怕不行，我们得送他去三元……”
说话间，少年忽然睫毛微颤，缓缓抬起眼睑。
小姑娘顿时抛下二哥，在少年头顶轻轻问道：“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重叠的人影慢慢合并，那是个面容姣好的少女，她逆着光，低头望着他，几缕发丝向他垂落，带着淡淡馨香。
她的身后是湛蓝的天空。
“我……我……”
少年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迷糊的目光渐渐清晰。
“我是丁觉。”
丁觉替金玉惜合上门，下楼离开了客栈，在繁华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漫步。
走了一会儿，街边有二胡的声音传来，原来是个拉二胡的老人，身边放一个破钵儿，用来讨赏。
走南闯北的江湖艺人，应该知晓附近的村落吧？
丁觉往老人钵里放了两个铜子儿，抱拳道：
“敢问老先生，可知道笸箩村的罗敷坳怎么走？”
老人放下二胡，先是点头告谢，随后颤巍巍伸手指点道：“先生往南边……也就是那边，走二十里即可，那里人烟稀少，丘壑稠密，极易迷失，先生要多带些干粮才是。”
丁觉谢过，正要汇入游人中离开，身后忽有女人的声音响起，声音里透出一丝急切。
“请留步！”
丁觉反身，眼前竟是一位极美的女子，她身着雪点红袍，束腰长裙；乌髻秀鬓，金钗翠摇；眼如丹凤，肤如凝脂，可以说是国色天香。
“果然是你……”
她用力攥着自己的袖子，望向丁觉的目光中，有恼怒，有痛苦，还有悲哀……
“小姐，你冷静点，别招惹这家伙……”
女子身后一名瘦削老人刀出半鞘，低声急语，但不敢上前。
丁觉：“你是？”
女人眼圈发红，银牙紧咬：“姑溪梅家长女，梅红酥。”
丁觉脸色陡然一沉。
梅红酥：“我一直在找你，是为了给五妹带句话……”
“梅家乃背盟弃义之族，有什么可说的。你我是敌非友，本应刀兵相见，莫再纠缠！”丁觉没好气一挥大袖，转身便走。
梅家长女梅红酥，和梅家婢女小酌，那是两码事。
梅红酥是梅家嫡女，宗族核心；而小酌只是个随时被当做弃子的下人。
三元派可以原谅身不由己的梅家婢女，但他却决无法原谅间接导致三元派破灭的梅家亲族。
“少掌门可还记得十年前，巴陵道上，秋山谷里的梅姑娘？”丁觉身后，梅红酥幽幽道。
丁觉忽然驻足。
“巴陵道，秋山谷？”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梅红酥脸上。
“不错，十年前，在秋山谷下捡到重伤的你，之后日夜照顾你康复，又亲自送你到三元派……那个小姑娘，就是我小妹梅子青，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小酌】！”梅红酥眼眶发红，眼底蓄了一汪泪水，却始终忍住没有滚落。
梅家五姑娘，梅子青，就是……小酌？
北亭山上，天天黏着自己，青衣窈窕、巧笑倩兮的婢女……她是梅子青？
丁觉定定看着梅红酥，忽然明白了一切。
梅子青欢喜应下婚事后，为了早一点见到自己，竟然多一天也等不下去，不惜扮成婢女“小酌”来朝夕相伴。
只是没想到身后的家族，不仅视盟约如儿戏，也视她的婚姻大事如儿戏一般……
梅红酥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好的桃花笺。
“小妹不愿接受家族安排嫁入紫刀门，已经跳崖自尽了。”
丁觉如遭雷殛。
“这是舍妹的遗书，请少掌门收下……红酥今后决不再叨扰少掌门。”
丁觉接过信笺，轻轻展开，里面只有一句话。
“梅家子青愿嫁，少掌门还愿娶么？”
丁觉心里一突。
他忽然想起，自己为了敷衍推脱，曾对一个名叫小酌的婢女说过：
“即使三元派还愿娶，梅家也不愿再嫁”。
现在，自己的手中便是她未说出口的回答。
三元派分别之日，“小酌”远远地开了口。彼时，她的话语混在风中没有听清。
那句话好像是……
“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
……
十年前。
巴陵道，秋山谷……
“吁——！！！”
马车急刹，车厢骤然减速失去平衡，摇摇晃晃地磕在路边土埂上。
一声震响，马车半边车厢陡然高高弹起，车厢中响起一道少女的惊呼。
关键时刻，一袭青衣从车厢中翻出，半空中旋开衣袂，单手搭住窗缘，轻轻往下一带。
一声闷响之后，车轮稳稳落地。
车夫这才刹住了马，紧张地回望。
要是磕破轮子就坏了，这荒郊野外的可没辙！
“你这奴才干的鸟事！”青衣人攀着窗沿，斜挂在车厢上，剑眉一挺，“惊扰了小妹，该当何罪！”
车夫忙滚落在地，磕头告饶：“是小的不长眼，二少爷饶咱这一回，小的决没有下次了！”
车厢的帷幔被风轻轻抚动。
“二哥何必为难下人，快请他起来吧。”少女的声音如幽风送香，掀动帷幔一角，慢悠悠传出，“为什么急停呀？”
“回五小姐，前面路中央有尸体！”车夫眼中犹有余惊。
梅二郎向前望去，果然看见一个少年躺在路中央，身上盖着乱草落叶。
“是个少年，八成是具饿殍。”梅二郎开口道，“就算不是饿殍，也被车轮碾死了。趁左右无人，咱们快走吧。”
“二哥，不许这样说。爹爹说了，我族是江湖上的名门望族，要做堂堂正正的事！”随着少女气恼的声音响起，帷幔一把掀开，一个梳着双挂髻、藕荷色小裙子的姑娘走出车厢，扶着辕木跳下马车，提着小裙子向少年小跑过去，后脑勺两道挂髻蹦蹦跳跳。
“江湖上死个把人有什么稀奇……”梅二郎嘀咕了一句，终是担心小妹安危，无奈跟了上去。
小姑娘牵起袖子，攘指试了鼻息，表情小小地雀跃了一下。
“他还活着。”
她拂去少年脸上的草叶，脸颊微红。
“……而且挺好看的。”
梅二郎看着少年脸上那道通红的车轱辘印，一时失语。
“小妹的审美……挺别致的。”
不过……马车碾过却皮肉不伤，这孩子若非天生铜筋铁骨，那就必然是练过打熬体魄的横练功夫。
虽然内功小成，内劲自行护体也可以做到，但对于这种年纪的孩子来说也太离谱了。
他的目光下移，看到少年胸口，瞳孔陡然一缩。
“这纹理……这是剑圣吴青山的玉佩！”
梅二郎内心大惊：
“吴青山失踪已有十年，钟季礼大侠找了他十年。这位少年必与吴青山大有渊源，若是送到钟季礼面前，必能与武林圣地三元派交好！”
“二哥，他若没有家人，我想带他回家，让他和我做个伴。”小姑娘抬头说。
“这恐怕不行，我们得送他去三元……”
说话间，少年忽然睫毛微颤，缓缓抬起眼睑。
小姑娘顿时抛下二哥，在少年头顶轻轻问道：“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重叠的人影慢慢合并，那是个面容姣好的少女，她逆着光，低头望着他，几缕发丝向他垂落，带着淡淡馨香。
她的身后是湛蓝的天空。
“我……我……”
少年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迷糊的目光渐渐清晰。
“我是丁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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