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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阳光下的葬礼(2)

    炎热的夏季,聒噪的蝉鸣,无云的蓝天。

    少年百无聊赖地倚在窗边,看向前座的背影,倒不是在发呆,而是在看眼前屏幕上那一行行枯燥乏味的文本。几缕夏意撒在他的脸上,为那本就显白的皮肤镀了层金边,尤其是横跨鼻梁的那块外露义体,在阳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辉。教室里开了冷气,但依旧有不少人昏昏欲睡,想来也是,在这种酷暑难耐,连地面都散发着热浪的季节里,似乎躺在家里喝冷饮才是最好的选择。

    和这世界上所有的学生一样,少年正经历着属于自己的校园生活。

    『村修,放学一起去吃呗,就是新开的那家?』

    眼角弹出条消息框,头像是个蓝色荧光的戴帽子小猪。村修回头找到最后排的一个棕发男孩,后者正朝他挤眉弄眼。

    『不了,我没时间。』村修的头像就是个“村”字。

    『搞没搞错?已经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你小子是不是有情况了?』

    『我有情况,我情况大的很。』

    『真的假的!?你——』

    “琴川,杜学平,”讲台上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老师略带严厉地训斥:“上课的时候不要开小差,坐好了。”

    村修无奈何地摆正坐姿,俨然一个好好学生的模样。杜学平在后面偷笑,老师也没打算放过他,再次点名:“杜学平,说说讲到哪儿了。”

    “啊,啊?”杜学平赶紧在自己的屏幕上找信息,但半天也没吐出来个有用的词儿。见状,老师又揪起他的“共犯”:“村修,那你来说。”

    “义体排异症。”村修倒是有在听课。

    “为什么会导致这种情况?”

    “因为植入体和被植入者的芯片并没有进行完整的对接,又或者是植入体是非法获得的,没有去除上面的加密锁……也可能是被植入者本人的芯片被锁了,比如说囚犯。”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村修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就是总是打不起干劲儿这点让她有些恨铁不成钢。

    “那它的症状主要都包括什么?”

    “产生的生理现象很多……呕吐,头晕,乏力,严重些的可能会部位充血,义体耦合处出现故障,导致组织坏死……”

    “对,义体排异症的病状很严重,希望大家不要进行非法的改装,最好是有监护人的陪伴下进行义体购买。”老师朝村修左侧的短发女孩点头:“课代表,给村修的小组加两分。”

    女孩偷偷看了村修一眼,村修也偏头看向她,对方却慌张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还剩两分钟就放学了,大家这节课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现在问我。”

    教室变得热闹起来,靠近门的几人已经换好了鞋,准备在放学的后一秒就疯跑出去,女孩们叽叽喳喳,从窃窃私语到突然放声大笑只需要半分钟,毕竟这个年纪有太多的事情能让她们露出笑脸——老师也没再多管纪律,她自己也正收拾东西呢。

    『放学要一起走吗?』

    村修扭头看向发消息的主人,还是那个短发女孩。这次她没有躲闪,而是很认真地看着村修,只不过她的脸颊有些泛红,双手也在不经意间抓紧了裙摆。

    『外面下雨了,我没带伞。』女孩继续说着。

    她的头像是个乐队的logo,村修隐约还记得这支乐队某首烂大街的歌,嘴上也能哼那么几句。

    『我也没带伞。』

    女孩的嘴微张,但并没有说什么,她垂下头,露出光滑的脖颈,还有耳后闪烁的ID芯片。

    “您今日的课程已完成。”清脆的女声响在每个人的耳里,这是放学的提醒。学生们吵闹着离开教室,和外面走廊的人群混成一团。村修也不紧不慢地换上鞋,他等了等,才和杜学平跟着剩下的人流一起走出了教室。

    经过透明连廊时,窗外的景像发生了变化,有灰色的线从蓝天的裂隙中渗出,直到吞没了肉眼可及的所有湛蓝,最后只剩下无数的灰线,打在廊顶发出脆响。

    女孩就跟在他们身后,也不搭话,杜学平八卦地冲村修咧嘴笑,只得到对方的一个白眼。

    『情况挺棒呀?』

    『是麻烦。』

    『麻烦,啧啧啧……』

    直到出了教学楼门口,女孩也没和两人说过话,她就那么低头跟着两人的步伐,还险些撞到杜学平的后背。

    人群中撑起许多把五颜六色的伞,村修扭头看向杜学平,他手上拿了把“垂帘”,自带烘干和加热功能,是前几天才曝光的实验品,估计是这位太子哥从家里提前拿出来玩玩的。

    他又回头瞥了眼女孩,她穿得很单薄,唯一能算得上“厚”的也就是那件棉短袖,要是被这冷雨一淋,少说感冒重则发烧。

    于是现在就陷入了尴尬的局面,“垂帘”只够站下俩人,如果大家都是男生,挤一挤站三个倒也能凑合。

    “我和小钰一起回去吧,她带伞了。”女孩轻声说。

    “啊——那我们陪你等会儿她?”杜学平用腿偷偷怼了怼村修。

    女孩摇摇头,“没事儿,你们先走吧。”

    “那我先走了。”村修突然冒着雨跑了出去,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那身影已经快跑到校门口了。

    “真是……”杜学平无奈地叹气,“那我也走了,下周见。”他撑开伞走入雨中,朝女孩挥手。

    女孩也挥了挥手,捏着裙摆独自站在台阶上,灰色的她与周围的流光格格不入。隔着大雨,她看见村修的身影一路跑出校门口,过了马路,最后钻进了一张伞下,和打伞的女孩说笑。

    她吸了吸鼻子,将发梢撩到耳后,自己也迈进了伞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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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来的好慢,”撑伞的长发女孩问:“怎么了?”

    村修摇摇头,接过长发的毛巾擦拭头发:“聊天耽误了点些时间。”

    长发哦了一声,又问:“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

    “随便可不能当饭吃,等会儿问问你幸哥吧。”

    “他没来么?”

    “等会儿过来,你想他了?”

    村修没理会长发的调侃,他瞥了眼校门内还没走完的学生们:“有点冷,想早点回去。”

    长发顺着村修的目光看过去,很轻松地就发现人群中有个没有带伞,浑身湿透的女学生,再偷偷看一眼村修,心里就有了答案。

    小年轻的心思是很好懂的,哪怕是村修这种人也不例外,虽然脸上总摆出一副“无所谓爱谁谁”的臭脸——但实际上内心不仅闷骚,还有股子叛逆劲儿,甚至还会对自己上心的东西在背地里偷乐。

    “有个姑娘淋雨了诶。”

    “嗯。”

    “你认识吗?”

    村修没吭声,于是长发自顾自地继续说:“这要是感冒发烧了可怎么办呢?明天是不是就上不了课了呢?也对,明天不上课,哎呀大好时光就只能躺在床上了——”

    “好烦啊。”

    长发的话被打断了,但也没生气,她似笑非笑地打量起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少年,对方却撇开脸,不想再听长发的胡侃。

    淋雨前进的女孩也出了校门,她看见村修的时候明显有些愣神,似乎是没想到两人还在门口。在这一刻,女孩们隔着过道于垂帘中对上了眼,长发在伞下悠闲地喝着冷饮,而女孩却宛若落汤鸡,在雨中瑟瑟发抖。

    “啊,她看到你了。”长发玩味地看向村修。后者没说话,他把毛巾甩给长发,在女孩错愕的眼神里,冒着雨径直朝对方走了过去。

    “你怎么……”直到村修走到女孩的面前,女孩才反应过来,慌乱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村修脱下了外套,大雨瞬间就打透了他的衬衫。他把外套递给女孩,语气平淡:“第三个扣子是保温,烘干是第四个,下周记得还我,别弄脏了。”

    女孩愣愣地看着手上的外套,再抬头的时候,村修已经在往回走了,只留下个背影。

    “言行不一啊小伙子。”长发冲着从雨里回来的村修调侃,后者拿回长发手里的毛巾,面无表情地擦脸。

    『谢谢。』

    『嗯。』

    『下周见。』

    『好。』

    “早这么做不行么?”女孩问。

    “迫不得已,我不想和她有什么交集。”村修破天荒地解释。

    “哦,因为——你家?”

    村修没有否认,长发却抱怨起来:“那我们嘞,你就不怕我们出什么事儿?”

    “你们会出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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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又在雨中站了片刻,直到长发的饮料也喝完了——虽然村修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种天气里喝冷饮——一辆老式的出租车才缓缓停靠在两人身边,从车里走出来个拎把旧伞的黑发男孩,见到两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声抱怨。

    “真冷啊这天儿,”男孩搓搓手,他看见穿着衬衫的村修和手里拿着个饮料杯的长发,不禁吐槽:“你俩打哪来的,北极吗?”

    “好慢啊,就等你呢。”长发嗔怪。

    “得,我的错,今儿我请客。”男孩也撑开伞,为自己遮挡住些许冷寒。

    “屁嘞,你哪来的钱?不都靠姐姐我养着嘛?”

    “这话说的,我也得有点外快不是?”

    “好啊,”长发坏笑:“走,咱们去吃万凯。”

    男孩大手一挥,“走,今儿管够。”

    长发有些惊讶,她认真地看着男孩:“真的假的?你中彩票啦?”

    “中啥彩票呀,麻辣拌,管够!”

    三人漫步在雨中街道,就像那种经典的老套组合:不高兴和没头脑——只不过这次没头脑的有俩人。于是不高兴继续听两人拌嘴,也不插话,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这两位没头脑突然在半个月前闯进他的生活,就像两个抄家的土匪,一人握着炸弹一人捏着引线,就那么把他平静的生活炸出来个窟窿,然后双双闯进来说大家要一起“相拥而眠”。土匪嘴上说些什么我们是你家雇的保姆,以后你就得听我们的话归我们管啦之类的巴拉巴拉……且不说保姆究竟是不是干这个的,至少土匪们不是以他家的名义来的,也不可能是。

    对此,村修就问了一句话:“我姐让你们来的?”

    得到没头脑两人无声的回应后,村修就主动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总共也没多少,跟着他们来到了新家,这位长发没头脑的家里。

    说是保姆,倒不如说是两个“怪人”,他们不会主动去帮村修做这做那,也不会鞍前马后地端茶送水,平时他上学的时候两位没头脑就自己找事情去做——这是他们的原话。会一起发愁每天的饭菜,会无缘无故地躺在沙发上叹气,没事就拌嘴,也会在村修和女同学并排走的时候摆出张八卦脸巴拉巴拉……

    嗯,怪人。

    其实他们的目的村修并不在乎,毕竟他就是个无利可图的学生,但如果心里打着勒索琴川家的主意,那可就算他们选错人了。

    “吃寿司吧,”他打破两人的争执,“我在那儿还有优惠。”

    “霓虹嘎……”长发略加思索:“寿司吃不饱,吃麻辣拌?”

    村修瞟了她一眼,又看回灰茫茫的前方:“是にほんじん(日本人)。”

    男孩在一旁补刀:“看来某些人上学的时候没怎么用功啊?”

    长发恶狠狠地冲两人挥舞拳头:“反正有翻译,怕什么嘛!”

    又开始了,村修自动忽略掉两人的拌嘴,心想往常清净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但是,往常么?

    村修突然为自己产生这种想法感到好笑。这还不能称作“往常”,这两个人只是他人生里的无数过客之一,可能相比其他过客要更显眼些……但也许没过几天他们就会无影无踪,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可这么说又太过了,难道现在同吃同住的他们不算“朋友”么?不,或许有这种想法的人才是更可笑的,为什么会觉得“朋友”是这么廉价的称呼呢?

    杜学平算朋友吗?当然是算的,村修觉得在他的心中对方还占据了不少的份量,但这是建立在两人相识许久的前提下——而他和这两位不速之客才刚认识仅仅半个月,似乎以“朋友”相称会略显……虚伪。

    他停下了跟随的脚步,眼看着两人打闹的背影渐行渐远,就要消失在这灰暗的雨里,甚至没注意到某个人就这么被他们落下了。

    好吧,哪有朋友会这样子呢?

    少年抬起头,雨水顺着他好看的鼻梁滚落,流淌进那颗滚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