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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干泽

    委员会开具了一张遣送书,填上地点,同判决书一起交给我,勒令两个月内自行到达。须要跋涉70万里,横跨大半北泽。

    怀裹着豆,又塞满干粮,经山道三天到了场上,10天土路,然后上了滑道。滑行比爬行快了100倍,越滑越宽,人也越来越多,大都怀揣判决遣送两书。这令我的心情稍微平复,但一个月后弹尽粮绝,精疲力尽,70万里还没有走完1%。两个月到达纯属做梦,咋办?是就此逃遁当流泽,还是去接受严惩?吃的又上哪儿找去?

    还没想好,就跟随人流,来到了一个地方叫做转送站。这里居然发放干粮,还让我们坐上了电车!

    电车伟岸,车道笔直,奔向干泽。

    “向前进!向前进!虫制优越不可阻挡......”

    我和大伙儿一道感激涕零,高唱赞歌,忘乎了所以。但没多久就都偃旗息鼓,因为别看泽人皮糙肉厚,却最是怕晒不禁风。而这些拿遣送书的人全在车顶上趴着。

    那是初代电车,远远快过滑道,但也远远不及蝗雀速度,而且丘泽永远云调雨顺,所以能在电车顶上趴一个月。如果没有这车,恐怕得爬100年,在终点站下车时,还剩1%的路。

    重新走上滑道,拥挤不堪,而且特别吃力,比山道还要缓慢!雨水稀稀拉拉,云气也寥落单薄,过了几天才恍然大悟,原来电车只走平路,终点之后全是上坡。10度的坡度,回望来路就是居高临下。

    通透的视野里可以见到前后10天的路程。一条滑道歪歪扭扭,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满满当当全是怀揣两书、喘息不绝的泽人。是不是整个北泽的多占全都来了?这么壮观我这辈子只见过一次,一次就是八个月。

    越来越晒,越来越热,永远的上坡。有食物补给,但没有一滴雨,没一个看守,没一个不占,没一个老肥泽,所有人默默地匍匐在地,无休无止地爬着。滑道两旁还有些泽人一动也不动,干燥的表皮爬满虫子,已永久沉睡。

    一路上的同行者来自四面八方,几十岁到几百岁都有,有的一身乌黑能黑瞎你的双眼,有的仅凭骨刺就敲打出荧乐,有的没有带多少干粮,也没有小孩,却裹了许多土壤和种子,不知是要开辟干泽农业,还是要实验内腔种植法?

    没有一个胖子。但有几个家伙,身量是我们的几十倍,还可以连跑带跳,轻飘飘的比谁都走得快。这是波泽残身,其体内就像洋波一样满是空洞,还剩一点波人留下的轻气,所以步履轻盈。实际上她们的外腔脆弱,各项机能衰退,最后到达改造点的寥寥无几,能够活着出来的更是一个也没有。

    一般来说,陌生泽人在一块都是哑巴,但这一趟太过漫长,相伴而行久了,不免唠嗑打发时光。先是聊了一个月的育儿经,再是传闻故事、各地风俗。

    “不占委员会认为波泽是泽人受了波人的蛊惑,将其定性为里通外族,实施了强制拆分,波人被驱逐出镜,而泽人发配干泽。她们就这么徒留残身。”

    “南源也有波泽,但前些年波人开始自带轻气悬浮,并发明了光能生化系统,直接供能无需养分,就抛弃了泽人。所以波泽现在无论南北都已消亡,波泽残身又只能做回流泽。”

    “各位!都说我们在共生之前就是走投无路的流泽,其实并非如此,我之前和大伙一样,在种地。对于波泽,一般都认为波人仅仅提供轻气,泽人包揽吃住行,泽人是吃了大亏。但是就我来说,能够离开地面,不用再匍匐爬行,已经足够美妙。这是看得见的,而还有更大的好处。波人的灵魂喧嚣灵动,广阔丰富,你可以访问他们,也可以加入他们,开启奇异的生活。当然如果你喜欢安静,懒得费脑子,又另当别论。

    另一个看不见的好处是他们也会访问我们,读取记因,并通过核液池代代传播。波人的确无情无义,但他们又坦荡直白,不会掩盖事实,篡改信息。”

    “波人总是不讲道德,没有礼数,你们免不了也要沾上这些毛病!”

    “哈哈,所以你们看,我成了话唠。而波人也有道德,那就是回归。当然共生波人的回归,对于我们就是不道德。”

    一个波泽残身加入了我们的谈话,话音有空洞而摩擦的共鸣。开始大伙儿都不乐意搭理,但她谈吐内容新奇独特,又娓娓道来恰到好处,最后只要她一开口,大家就屏息聆听。她的外皮就像走了气的大气球,又薄又瘪吹弹得破,延展性全无。她的轻气已散逸一空,只能五体投地,沉重爬行。

    “据说,记因可万年传承,而我从来没有见过千年以上的记因。”

    “南源和渡地据说也没有超长记因,她们倒不是吃的不够,而是过得太卷。回忆记因都是从近到远传承,她们过的水深火热,裹养时间太短,自然无法传承超长记因。”

    “她们会比咱们过得更差?我只知道吃的不够,可供营养神经的食物匮乏,就会导致记因质量低劣,最后自动丢失。”

    “半人马殖民丘泽数千年,否认曾经对咱们大开杀戒。最后被征服的聚落靠近干泽,据说那里就有打打杀杀的记因,而她们被半人马统治不到1000年。这说明了什么?所以也许泽人的失忆是人为删除。”

    “有考古证明,远古的泽人原本有脊椎,距今一万年时也有一条纵贯全身的脊索,但在大约8000年前,这条脊索就像被人抽掉了似的。”

    “侍弄庄稼得要匍匐姿态,延展身体,硬邦邦的脊梁骨撑在那里可怎么弄?”

    “不过咱们这条脊骨究竟是怎么没了的呢?”

    “各位!听过一个传说没有?蜃诞献祭。没有?好吧,那你们应该知道九千年前咱们有一个丘泽帝国吧?关于这个帝国全是虚无缥缈的野史传说,其中就有这蜃诞献祭:

    那是每当蜃诞时分,一排泽人挨个连缀,呃,或许那时还没连缀这本事,应该是挨个儿锁住。祭师依照自己的臆想肢解第一个祭品,却不致立死,让其活着将痛苦和记因传到第二个祭品,当她死亡之后,再用同样的手法炮制第二个,第三个......直到一个不再死去的人。

    而这个人的后代生来即拥有祭司的臆想——要么是拆几根骨头,要么是扩张软组织,要么增加胶原肉䓯素......帝国进行过无数次献祭,才有了今天的泽人。

    这并非我的原生记因,而是我身体里的一个波人讲的,而他又是从上一个宿主那里听来的......”

    波泽残身的故事总令我心驰神往,几乎会忘记怀里还裹着小小。但只同行了10天,她就趴在滑道上奄奄一息,再也无法前行。我照料了她几十个时辰回天乏术,她也催促我丢下她,分别之前她最后的话是:

    “泽人的根本在于记因代代传承,但这几百年全卷剧变,不管南源北泽,泽人都是时代的牺牲品,当然记因的毁灭得追溯到千年前的半人马统治时期......所以我预感,记因会在不久的未来断绝.....”

    我继续向前,向上。接下来几天,每一次回望都能看到她的身影,眼看她渐渐被挤出滑道,加入了路两旁的长眠者当中。

    干泽是丘泽和干原之间的过渡地带,干燥荒芜,除了东一根西一根的波干,什么都不长。空中却有庞大的蝗雀群,常常上演壮丽的舞蹈,被称之为虫观。它们应该是被灭虫战争驱赶至此,但它们并不是吃尸体的虫类,在不毛之地究竟靠啥过活呢?

    地下暗河洪大深邃,汇丘泽之水,向泉口奔流。湍流自谷底深沟溢出,剥蚀地表,暴露矿藏。高大强硬的螯虫开采大块的岩矿,小个儿的沙虫筛淘清河中的矿粒,所得原矿都由泽人进行打磨以去除杂质,这道工序完成之后就交付波人,他们拿去制成火电设备之类,再交给北泽,如此交易。

    用了一整年到达矿场,整个人又黑又红皱纹如刻,好在肚里的小小安然无恙。也没有谁追究超期的事情,因为人人都超期,许多人更是了无影踪。在这里我们需要把一堆堆矿石卷在身下,分泌酸液,再由骨针来磨除矿石表面杂质。矿石坚硬锋利,对身体极不友好。后来我才知道北圈100年前就搞出了矿机,先是虫力进而电动,都无需肉身相搏。矿上规定工作10个时辰休息10个时辰,偷懒耍滑的话就会延长刑期,虽然都不知道自己的刑期是多久。

    通天波全卷寥寥无几,独存于干泽。那是连接洋地的波群,近看粗壮无比,顶天立地,遥望细若游丝,在热气对流中摇曳,在应力动荡中颤抖。它们是古老的第一代共生集群,并无核液池,却有许多巨大的空隙,称为波洞,可以庇护苦命之人。我搬过9次家,都是波洞。

    一开始,我们抛下孩子进场干活,收工便直奔谷底清河,在河中敞开外腔,洗净砂尘,再爬到洞里将孩子们裹回。但10个时辰的高强度劳作导致麻木错乱,一不留神就用打磨矿石的重手来伺候小孩了,弄得他们身上都有了大片的红肿和破伤。

    老老裹我到第7年上,然后几个大大轮流裹了我两年,加起来总共有9年。其实咱们落一般是11年,因为咱们那个地儿庄稼好养,可以多抽点空来养人。按照来的路上大家唠嗑说的育儿经,全北泽平均裹养时间大概是10年。而现在这样断断续续效果很差,还常常伤到小孩,所以不管小孩多大都没法再裹,只能与之连缀。

    饥饿也没有放过这里,我们的食物只有荳藤,果皮,高龄土以及硬得像石头的发霉蜜酪。而自产蜜酪呢?在干泽20年我从未见过谁能够自产。而且我们的奶水都越来越稀。

    第1年许多小孩就没能挺过来,幸存下来的也发育迟慢,内腔直立率和记因质量低下。豆两岁跟随我来到矿山,不到三岁脱离裹养,又连缀两年,依旧瘦小干燥,体质和技能之差在我们家系中前所未有。然而她挺会提问题:

    “老老,记因里的老家比这儿要凉快的多,长满了庄稼,祖先们天天劳作,但也比这儿的人过得悠闲,我们为什么不在老家生活?”

    “我说错了话,不被允许回去,这是命令,只能服从。”

    “说错了什么?”

    “老家杀虫,炼荧,而我说杀虫不好,炼荧浪费。”

    “这里没有杀虫,也没有炼荧,所以叫你上这儿来,和虫子一块开矿,是吗老老?”

    “嘿,还真给你说对了......”

    第4年,更大的饥荒来临。一时谣言四起,什么矿工集体逃亡干原,流浪泽人进矿抢劫,这不自相矛盾嘛?据说还有偷小孩吃的......上工反而延长到了15个时辰。所以每次出工我都把豆藏得严严实实。

    有一天下了工,洗了澡,匆匆回到波洞,却看到一个半人马在洞口!他弯着身子,那脑袋与小小咫尺之遥!

    饷马?!

    呃,应该不是,传说饷马都是黑猪模样。没见过猪,但凭感觉也不会又高又白。两人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我依旧大叫着冲了过去:

    “小小!老老回来了!老老我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声音在河谷里雄浑回荡,足以吓退十万大军。半人马扭过身子瞪着我,但我没有理他。

    “你没事吧,小小?!”

    “没事啊。老老,你这么大声干嘛。这是半人马,他懂的可多了。”

    半人马朝我裂嘴露牙,不知是哭是笑,还是想咬我一口:

    “我是北圈人,来看通天波。”

    “旅游?批文呢?”

    “呃.....户照签证通行证酒店证明体检证明在职证明身份证结婚证房产证银行流水啥的,全都在这儿。来这一趟花了大价钱呢,嘿嘿。”

    “那你是个多占啰?”

    “嘿嘿,我就一打工仔。您孙女儿?她挺聪明的,就随便聊聊,嘿嘿......”

    “随便聊聊?怪别扭的,咱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么说得到一块?”

    “有一种说法,说咱们几千年前就是同类。”

    “高贵的半人马,我谢谢您了!不过找别人去吧,她还未成年!”

    “呃......我可没有害人之心,嘿嘿。”

    没有害人之心?拜托,每次一听这话我就会倒霉。我又武德充沛地喝道:

    “行了,走吧您呢!”

    半人马又扭过身去和豆对视了一眼,便踢踏踢踏地离开了。

    “老老,你凶什么呀?他路过,我说您好,他就过来了。”

    “可真有你的,就不怕他欺负你?我都是第一次见到半人马。”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好?”

    “第一这是个老外,第二我们不认识,第三他比你大。”

    “老外,不认识,比我大......就会欺负我?”

    “呃,有泽人千百年来的屈辱史为证……你们聊了些什么?”

    “天文,地理,数理化......”

    “这些咱们的记因里不都有嘛,有啥不同?好了,吃奶吧……不是说和帝国主义老死不相往来么,怎么还让旅游,干泽这地方真是山高皇帝远......”

    “他告诉我,有个叫南源的地方,在卷地的另一面,和我们老家差不多,湿润而凉爽,也全是泽人,但规矩和我们恰恰相反,没有命令,还能吃饱肚皮......”

    “别听半人马胡说!那个南源腐败没落,人们得了怪病,全都活不长.....”

    “北泽会饿死,南源会病逝,看来都挺糟糕......”

    “嘘!这种话只能对我一个人说,以后你脱了缀出去,可不敢乱说......”

    清河潺潺分明,比老家的池塘流水更凉快,更清澈。下河洗去一身矿尘和疲惫,是我唯一的享受。然而从地表下到水面得一个时辰,通常是来回两时辰,洗澡10分钟。

    到矿场第7年,我找到最后的栖身之所,那座通天波的根系深入峡谷底部,波洞距离水面只有半个时辰路程。谷底宽阔深邃,是大地的裂缝。

    有天我正在波洞给豆喂奶,只见一个波人就在对岸:单体,蓝白相间,带着一粒红色能量球,在陡峭的河谷里弹跳。这是负责交割矿石的波人,矿场里经常见到。很多次都冒出个念头想去和他们聊一聊,看看波泽残身所说的是真是假,但仅仅是念头。而且和其他人一样,告诫后代不能接近波人,否则会被他们变成泡沫。没人同这些话痨说话,久而久之他们的表情胞松松垮垮,几乎要消失了。

    那个波人面无表情,一晃而过。这时豆的眼睛在面皮后忽闪忽闪:

    “老老,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卷地,不是内卷而是外卷,就像那个洋波人?火并不是被卷地所包围,而是像那个波人身上的红球一样,环绕在卷外......”

    “呃,这样的话大家就得活在一个光溜溜的球外面,好像有点不踏实呀......”

    “那是你没有习惯,老老。而且卷外有无穷无尽的空天......”

    “哈哈哈,真有你的小小......”

    “无穷无尽的空天,就可以不止一个球。而是很多球。人们可以从这个球到另一个球去,而不像我们永远在这个卷里......”

    如同稠水慢慢浸透干枯的河床,上一次听到令我耳目一新的话,还是8年前在滑道上。但记因里有个声音告诉我,想象力总是给泽人带来灾难,必须敬而远之:

    “小小,别胡思乱想了,先吃了这口奶再说。”

    “老老,你传给我那么多祖先的知识和回忆,我都努力记下了,而且在你去上工的时候我都在细细回味这些记因,就像反刍一样......”

    听她这么讲,我心里高兴,嘴上却说:

    “有这功夫还是想想怎么把你那些毛刺变成骨刺吧?你都9岁了,不能总吃我的奶......”

    豆不再说话,疲惫地闭上双眼,身体也似乎突然缩小了一圈。

    第10年,豆已12岁,就像走光了气的波泽一样皱皱巴巴,说起话来沙哑无力。谁叫我的乳汁稀薄呢?而且,按照泽人的育儿之道,无论是喂奶还是传因都得祖孙清醒时专心进行,否则就会消化不良,吸收无效。可我每次爬回去和孙子一连上,就再也不想动弹。孙子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连缀的大半时间都在蜷缩昏睡。

    但在那天,豆又精神了:

    “老老,我这么大了都还没长好骨刺,作为一个泽人是多么没用。也知道你不喜欢我的空想。但一年复一年地待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干哪里也不能去,唯一让我觉得活着的,就是你的记因......还有那些空想。”

    “别这么说,骨刺总会长好的,你以后一定会比我更肥壮。我小的时候也空想,不过想的全是各种口味的蜜酪,那也是一种训练,让我把配方和技巧熟练于心,你的曾老老做蜜酪更专业......呃,现在天天吃高龄土,所以没法自酿,以后老老一定给你做。”

    “没关系,但我想聊聊卷地。”

    “你对蜜酪没有期待,完全是因为你出生以来吃过的,要么是仿制的像吃土,要么就是陈年霉酪,根本不知道正宗的蜜酪味道......”

    “老老!你真的很想聊蜜酪吗?现在我很多东西都记不住,而且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也许下一次你回来我又睡着了。所以希望你能够听听我的空想。”

    “好,我都听你说,说吧,离上工还有10分钟。”

    “老老,在我的想象里,卷地是一个中空的球,我们生活在球的里边,而外面是无穷无尽的空天......”

    “唉,我只关心你的胃口那么无穷无尽,体内却充满了空洞?”

    “你听我说,卷地是这样来的:最开始,空天中漂浮的灰尘和游石,被火所吸引,吸附到了上洋表面,越来越多,与洋波、稠水结成一体,慢慢聚合连片,最后形成了封闭结实的球壳。当中的游石因为应力聚集成了一个圆环,这就是矿圈。然后上洋的稠水消耗了,我们的卷地才露了出来......”

    我不明觉厉,没有再打岔。但这时尖利的上工号声响起。

    “该死的,又提前了,下次再听你说......”

    我断开连缀,却感到她正用尽全力粘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

    “嗨!你这是怎么了?松开松开。”

    我猛的一抖,弹开了她的身体。豆被弹得咳了起来,我向工地爬去。

    十个时辰之后收工。我溜到峡底,浸入河水,一个时辰之后返回波洞。只见豆已经没有呼吸,没有表情纹,全体僵硬,缩小了一倍。

    连缀,包裹,但没有一点联通感应!骨刺敲打,受体激动,毒甙敏化......一切都无济于事。

    我心里早有准备,同期来的一万人现在还剩不到五千,这里养大的孩子屈指可数。但是,如果在喂养她的时候我真的毫无保留的话......

    来干泽之后我就后悔了,这不是人干的活儿也不是人呆的地方,还怎么养孩子呢?最开始那几个月总觉得自己命悬一线,我的体重极速下降原来的一半,奶自然少的可怜,后来我好歹扛了过来,渐渐开始适应,但喂奶量也没有增加多少,是的,我仍然觉得她每吸一口奶都让我更加衰弱,总是担心,被吸干了还有什么力气去上工?况且还想留点力气下河洗澡......所以,每一次喂养我都在算计,没有倾尽所有!

    我活了下来。干泽苦役20年,四个人能活下来一个。活下来的都是一副钢筋铁骨,都高度警惕,以邻为壑,像虫子般麻木劳作,像洋波般寂寥无语。

    我一直在琢磨,自己为啥非要把豆带到这鬼地方来?真的是为了避免家系里出现一个酸质记因?还是想靠这个孩子排遣孤独,支撑我活下去?

    在无数的梦里,豆并未离去,我也听完了豆的臆想,说出了自己真实的看法。但醒来后无限悔痛!

    有那么几次我跑到那些波人跟前去,张开腔口示意,钻进我的身体里,蛀满空洞吧!

    他们却不屑一顾。只能下到谷底,在冰凉的稠水里嚎叫,叫声进入大地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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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黑浪镶着白色亮边,旋动的蝗雀球丧失颜色,要么漆黑要么白亮。

    “完了吗?”

    “完了。”

    “哦......”

    突然间,无比之光,照彻每个人的脸庞。

    “火!”

    肆一声尖叫。

    “火!”

    每个人都叫出了声。

    “她会睁开眼睛看一下吗?”

    徒劳的念头令半人马转头一瞥身边的宝,永恒的美丽正堕入虚空。

    火,融化色彩,融化视觉,无比之物,转瞬即逝。

    “德说的没错,永无止境,永不终结。”

    “其实火就是宇宙中无限的光和热......”

    “呃......那咱们呢?”

    半人马,轮廓。海象头,轮廓。4个球,影影绰绰4个圈。舱壁,消失。里里外外一片白茫茫。

    “微,你的舱体呢?”

    “外腔没知觉,不得劲儿,像是没了。”

    “那你能看到啥?”

    “和你们一样,眼前一抹白。”

    “这就是灭?白色的虚空......”

    “完了,这是传说中的漓子态?”

    “呃......至少咱们还有时间,思维。”

    “那岂不是在坐监。”

    “还有老幸的故事吗?”

    “老幸,老幸!”

    “大概又睡着了。”

    “还有宝的文。”

    “呃......作为宝的继承人,我已经听了。”

    “什么时候?”

    “呃,就刚才,和老幸的文同时听的。我可是复体。”

    “那究竟如何?”

    “呃,宝的声音挺动听......你们还是自个看吧。”

    ......

    “看不下去呀。整个就是在为蛊代言。”

    “那可不。和老幸的文同时听反差太大。”

    “这个水准能够入围一定有猫腻。”

    “怪不得采用即时拟合规则,还让她当临时主席……”

    “科幻大选的产物,卷地文明的结晶,族群分歧的黏合者,还是性别失衡的调节者,最佳公务员,所以她肩负使命而来。”

    “人生总是被设定,但宝最后自个儿不是说了吗,选择失败。”

    ......

    “老头醒了!”

    “唉,老幸你那文章还能写下去不?”

    “呃,本来就有,是参选的部分完了。”

    “剩下的为什么不参选?”

    “呃,有些角色原型还健在。”

    “怕得罪人?”

    “放出来呗!都在虚空里了还得罪个屁。”

    众人齐声道:

    “放出来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