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冷风渐起，空气中飘荡着潮湿的气息，落在层层叠叠的楼顶之上，也顺势而下。
在方静的记忆里，这是她第二次冒着这样的下雨天去接韩江南。
阴雨天的街道，雨水浸泡的路面上，看似深浅不一的小水洼总能泛起亮光，雨水滴落在方静的雨衣上。
每每下雨天，韩江南总会忘记带伞，所以每每下雨天，方静也总会穿着雨衣与找他。
这是在她遇到韩江南之后的事。
随着轻柔的雨声落在门口的石阶上，方静也顺着雨水滴落的方向，找到了他。
而与上次不同的是，他这一次在超市门口等着她的到来。
“一下雨你就喜欢往外跑。”
方静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便进一步走到他的跟前，并将伞又撑高些，替他挡住那些落下来的雨水。
眼前的韩江南，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并顺着他的额头滑落，好似在脸颊形成一条细细的小河。
他抬手挠了挠脑后勺，“我又不是天气预报，哪知道会下雨。”
闻言，方静的语调便带着淡淡的抱怨：“又是让我去接你，下次记得带伞。”
“这次怎么没见你躲树下。”
说着，方静伸出撑着雨伞的手朝他摇了几下，“你撑着。”
韩江南的目光在方静身上流转了一番，最终停留在了她这一身雨衣上，有些忍俊不禁的笑了笑。
“你穿的是儿童雨衣？”
“有点新鲜。”
那件粉色独角兽的雨衣被方静穿了好几年，也没有人觉得这是童趣。
可现在她却觉得韩江南是看自己穿着有些幼稚。
韩江南抬眼望向她的那顶独角兽帽檐，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伸手就抓着帽檐的淡粉色小角，“女孩子都喜欢这么穿？”
这一抓，方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忙把帽檐往下拉了拉遮住自己大半张脸，瞪着他说：“你把手给我放下来。”
可韩江南不以为然，那一对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好像只有你喜欢这么穿。”
“这个小角傻里傻气的。”
接着，他就轻轻拍了拍方静的帽檐小角，像是关爱幼儿园小朋友一般，语气里还带着一点温和。
“真丢人。”
“早知道不穿来了。”
半路上方静一直嚷嚷着，而韩江南也拗不过她，只好任由她自个嘟囔着。
有时还不忘将手放在帽檐的小角上抓上几把，“阿姨给你买的？“
下一秒，方静直拍打着他的手，“你别扯我帽子，手欠啊。”
她抬起头去看韩江南，一双乌黑的眸子从帽子里探了出来，“再动，手给你掰断。”
韩江南愣了愣，随即用食指抵着唇边轻咳嗽了一声，“女孩子别这么粗鲁。”
眼看天色越来越昏暗，一阵阵的狂风猛烈地吹过，连绵的雨丝也随风斜落而下，滴打在方静的帽檐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抬手拢了拢额前的碎发，低垂着眉眼，“韩江南，能不能打车回去。”
“打不了。”
韩江南回答得极快，但又很快补充了句：“雨下大了，路上能有几个车。”
方静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道上，有时天空时不时会发出一阵雷鸣般的轰响，把雨声掩盖，震得方静头皮麻酥酥的。
而街边昏黄的灯光也将两人笼罩其中，韩江南忽然转身停住脚步，双眸直勾勾盯着方静。
身后的方静一直低着头，紧紧跟随着他的脚步，见他停下脚步，她忽的仰起头望着韩江南。
“怎么不走了。”
韩江南觉得奇怪，原以为女孩子都会怕这样的雷阵声，可也没想到方静还能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沉默不语，又转回头继续前行，方静用异样的目光盯着他的后背发呆，又赶忙收敛了神情跟上去。
直到走到东坪山路，路边上正在收遮阳伞的水果摊主随着地上积聚的水洼滑倒，水果也跟着洒落一地。
摊主见状蹲下了身子捡起了地上散落的水果。
零星的雨滴直坠而下，雨越下越大，遮阳的伞也随风不停摇摆着，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刮跑。
见到此幕，方静久久站在了原地，片刻后皱着眉朝着四周环顾了一圈。
走到她身旁的韩江南也顺着她的视线去望向那个水果摊，见摊主有些站不稳身子。
“你先回去。”方静轻轻推了推韩江南，迈开了腿就跑向水果摊的方向。
韩江南看着方静渐渐远去的身影，他张口欲叫住方静。
可下一秒就见着她摘下了容易遮住视线的帽檐，伸手扶了扶额前凌乱的碎发，二话不说就蹲下身子一一捡起掉落地上的那些橘子。
韩江南愣了半晌。
他站在雨帘之外望着她，好像不管是雨下的再滂沱，眼前的女孩总能保持着一副淡然从容的姿态。
雨点打湿着她的脸颊，却从浇不灭心里的那股热流。
那天的雨是很特别的，天空中飘荡着细密的雨珠，可这片天空并不阴沉，天反而是晴朗的。
偶尔闪过几道亮白的电弧，带起一片耀眼的光芒。
或许因为有她的存在，空中隐隐出现一道彩虹，那一道彩虹就如同她的身影。
而她是那一朵逐渐绽开的花，带着一抹还未褪去的红晕，鲜活而美丽，仿佛永远生长在雨中。
这是他对那个女孩的形容。
仿佛那些冰冷的雨水瞬间化作春雨融化于他的体内。那也是仅有一次的，他在雨中度过最美丽的一次回忆。
“爷爷，这些橘子我帮您放这了。”
方静将地上的橘子一一放进了篮筐里，转过头来冲着摊主微微一笑。
摊主身上早被淋透了，他看到这个穿着雨衣的女孩时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恢复过来。
“姑娘，谢谢你了啊。“说着，他用手背抹着额头。
方静笑而不语，继而俯下身子捡着剩下残留的橘子。
不知什么时候雨滴不再溅落在她的身上，方静本以为是雨停了。
可抬头的那瞬间，只望见那把黑色的伞顶过了头顶，替她遮住了雨滴。
而那把伞的主人正立在她的身侧，他撑着伞，另一只手插兜，一双深邃幽暗的眼睛正盯着她看，沉默不语。
方静恍惚了半会，随即抬眸与他对视，他漆黑的瞳孔中映照出自己的模样。
突然之间心头一紧，有些不忍心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你怎么过来了。”
“拿着。”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撑着的伞递向了她。
她听罢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睫毛，忽的又抬起眼皮，接过他手中的伞转头就撑开伞给身旁的摊主。
韩江南只瞥过一眼，便弯下腰去捡剩下的橘子。
韩江南捡的也快，半晌过后他站直了身子，当他抬起头时，方静正怔忡的注意着他的动作，心底莫名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又要谢你了。”
那场雨反而是不疾不徐的慢悠悠的洒落，雨丝轻飘飘地洒落韩江南的身上。
可那包从他兜里出来的纸，两指夹着纸，却又一次的递向了她。
方静抬起头看了看她，有些迟疑地接过了那一张纸巾。
她的掌心贴着湿漉漉的纸巾，温润而柔软的触感令她心里莫名地浮上几分愉悦。
转眼，她就走到了摊主跟前，将纸巾递给摊主，语气温和道：“爷爷，您身上都湿了，要不拿去擦吧。”
摊主看了看方静又转头看了看韩江南，赶忙摇手道：“姑娘你自己用吧，我这收拾完了就回家。”
“还得多谢你们俩啊，要不是你俩上前帮着我估计都捡不过来了。”
摊主乐呵呵地说着，说话间已经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一边的摊子上。
方静微微侧过头，只余下几缕细雨挂在她的睫毛上，便笑了笑道：“没事，我们快到家了，您就先擦着。”
听罢，老人家只好伸出那满是褶皱的双手，将脸颊上沾染的雨水抹干净。
笑眯眯道：“真的多谢你们俩了啊，这伞你给那伙子撑着吧，我这就走了。”
方静答应着接过老人递过来的雨伞，目送老人慢悠悠离去，正要转身离去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姑娘啊你等等。”
老人连忙跑过来拉住了方静的胳膊，从摊中挑出来两个橘子塞到了方静手中，急匆匆道：“拿回去吃吧。”
看着手中的两颗橘子，方静心底划过一丝暖流，她朝老人甜甜一笑，“谢谢。”
“好好，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啊。”
老人摆摆手，便推着水果摊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方静站在原地，望向远处老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头看着手中的两颗橘子，轻轻叹了口气。
韩江南也悄然走到了她身边，忽的咧嘴笑了起来，“你得分我一个啊。”
她不说话，拿着两个橘子便塞进他手里，目光却紧锁远处。
“雨要是下得再小一些就好了。”
其实韩江南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如果雨再小一点，老人肯定就不至于淋湿衣服，摊子也不会一团糟。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心中复杂且难言的滋味，叹了口气道：“你说，老天爷给了我一颗怜悯众生的心。”
“可却没告诉我该怎么解救他们，好像除了心软，什么都帮不了。”
“但是我爸爸一直都说，善行结善缘。”
“他希望我能变成善良的人，而我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生活。”
总会有人与她萍水相逢，可她的内心深处隐隐希望他们的生活能够幸福美满，哪怕仅仅只是表面上看上去平淡无奇。
老人，甘路也是，以及她生命中遇到的那些人。
她都希望大家可以不那么累，雨很大，但它也可以凉飕飕地，能带着一种异样的惬意。
韩江南久久注视着她，脑海中她的话不断重复在耳畔。
那一刻，他只知道——她是想爸爸了，就像他无数次想念自己的母亲那样。
见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韩江南沉默了片刻，又缓缓开口：“至少，做的不错。”
就像是在安慰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或者像是在表扬她。
往往韩江南不会做的事，方静都会去做，在韩江南看来是这样的，她做的很漂亮，像她一样。
所以方静那些善意的举动都会令他颇有触动，她也能够在短暂的接触之中总会让韩江南不由自主靠近着她。
而这句话的后半句，却是韩江南并未察觉到的。
他不曾知晓，在另一处地方，一颗种子已经悄悄萌芽。
方静亦是这样，心底有着一种莫名的情愫在悄然滋生，不知道是感激，亦或是什么。
韩江南也默默地陪着她，看她凝神望向远方的模样。
片刻后方静扭过头有些好奇的看着他，“怎么不走。”
韩江南回过神后便朝前方自顾自的点了点头，低沉着嗓音道：“嗯，回家。”
雨仍然淅沥沥的飘落着，两人也并肩而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却显得格外融洽。
而雨滴沿着伞骨缓缓落下，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两人慢慢走着，不急不躁。
小小一把伞被韩江南撑得高高，却也载着两人一步一个脚印，一大一小。
韩江南与方静挨得有些近。
有时他会微微偏过头看向身旁的女孩，偶然会巧撞进了她那双明媚的眸子中，又会忽的别过头看向前往行走。
不过是一把伞就将两人包裹的密不透风，好似能够感受到彼此之间那若即若离的气息。
到家之后，韩江南收起伞放在阳台的角落处，转过身就看见宋娟手忙脚乱的向他们走来。
顺手就拿去方静脱下的外套，关心道：“你们回来了啊，怎么给淋湿了。”
“这孩子，你把外套也给我吧。”
宋娟站在韩江南身后，伸手拿过了他手中的外套，便拍了拍他：“都成落鸡汤了。”
韩江南轻咳两声，“不好意思。”说罢，便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女人见状把方静拉到客厅，边用毛巾擦拭方静脸上的水渍边问道：“我说你俩怎么回事，好好带个伞怎么还淋成这样啊。”
“哦，雨下得太大了，而且那伞那么小怎么撑得下我俩。”方静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
听闻这话，女人也只是略显怀疑的瞥了方静一眼，也没继续追究。
压低声音道：“他这孩子也真是的，一到下雨天就得去接他回来。”
“还给你淋成这样，我的孩子不是孩子啊。”
女人走到卫生间洗起了衣服，嘴巴里嘟囔着，像是对韩勇的行为有些不满。
方静沉默了片刻，凑到她身边笑着：“你在关心我？”
“你这话，我哪回没关心了，真的是。”
宋娟嗔怪着瞪了她一眼，“你，赶紧去把那感冒药给喝了。”
“每次着凉都得生一次病，又让我操这心。”女人指了指电视柜下的那一层。
“你给那孩子也拿一片。”女人随后又补充道。
方静笑笑不说话，走到电视柜取出一盒绿色感冒药，拿出两片便走到了厨房前的餐桌前坐下，冲了杯热水就走到了韩江南的门前。
抬起手正要敲响，却见屋内传来的脚步声，随后门被打开，韩江南站在门前。
他正拿着毛巾擦拭着头上的雨珠，一身白色的衬衫将他健硕挺拔的身形展现得恰到好处。
见方静站在门前呆呆望着自己，韩江南也是微微一怔，见她手中端着水杯，眉梢挑了挑。
“我妈，担心你会感冒。”
方静抿了抿唇，将手中的杯子慢慢递向他，迟疑地开口：“别又倒了。”
她本以为韩江南会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再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将其倒掉，或者转身就进屋了。
但没想到韩江南却站在原地一直盯着她手中的杯子，二话不说接过杯子就仰脖子将水全数吞进肚子里。
方静愣住，韩江南将空了的杯子交还给她。
“嗯，好了吗。”
韩江南淡淡开腔，拿着杯子还给了她，背靠在门板上打量着她。
“还要继续站着吗。”
韩江南见方静依旧愣着，他向前靠近了一步，方静也慌乱退后。
两人的距离一瞬间变得十分贴近，方静左顾右盼了几下。
“我回去了。”
韩江南并没有阻止她，目送她匆匆逃跑般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是从那以后，韩江南与方静之间总是奇奇怪怪的。
虽然两人平时没有任何交流，但是又有种莫名的亲切感，韩江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是他却不排斥这种感觉。
周四，那天是他第一次为方静而有了情绪，那时的他不懂那种烦闷是从何而来。
篮球场上的少年肆意奔放，汗水混杂着雨水洒落在青涩的面容上。
而教学楼里的走廊里却有着不同于他们的宁静与安逸。
方静从水房打好水之后走进了教室，只见陈千一把摁住自己的肩，神秘兮兮地道：“你和韩江南，到底怎么个事啊。“
方静并没有与她隐瞒这些事，转过身凑近她说：“我妈再婚了，跟韩江南他爸。”
闻言，陈千愣了半会，又恍然大悟道：“真算是他妹啊，我以为你俩自己认的呢。”
方静古怪地瞟了她一眼，随后又好气的笑了笑，“喂，给我十条命都不屑于跟他认关系。”
她把那些事简单的与陈千陈述了一遍，陈千听后也便笑了起来，拍了拍她手臂道：“其实吧，韩江南也不是那么坏...”
“那是对你。”
方静脱口而出，韩江南对她与对常人可不是一副态度，他只对陈千温柔。
方静无奈的摊了摊手，“总该轮到我八卦你了。”
“你什么时候答应他啊。”方静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陈千沉默片刻，最终摇头道：“你不傻，也能看得出来。”
“你可别看他对我好像很好，但他...不够了解我。”
这句话方静在他口中也曾听过，但却并未深究，毕竟他俩还没有熟悉到能够坦诚相待。
陈千沉静的眸子里，像是有着游移不定的阴郁，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方静见她如此，转而说道：“他挺喜欢你的。”
陈千笑而不语，她不是感受不到的韩江南的那份在乎，只是她不喜欢罢了。
也对他有着难以说清的隔阂感，一边拒绝却又享受他的付出。
陈千眼里的韩江南是如此——总是送她早餐，总在放学之后送她回家，以及课间时间找她聊天。
可有些时候他总会表现出毫无波澜的样子，陈千也看不懂他。
可她知道韩江南就是很喜欢自己，他愿意为自己时时刻刻撑腰，她确信。
可她错了，她高估了韩江南。
她不知道的是，吸引韩江南的不过是她的一身皮囊，年少时的他难免会被漂亮的女孩子吸引。
因为喜欢陈千，他才会表现出成熟的样子。
可他未曾想过用心去了解她，因为他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耐性。
他会给陈千送早餐，带她一起吃午饭，或者会送她回家，仅此这些。
可他却不知道陈千喜欢吃什么，他也不懂女孩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是暴躁的。
更不会了解她的兴趣爱好。
两人走在路上总是沉默不语，那不是所谓的默契，多的是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共同话题。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陈千认为的他很喜欢自己，他会无止境的取悦自己。
而韩江南也觉得自己是最喜欢陈千的，他只对她一人展露笑颜，可他不懂爱。
他也不懂真心去爱一个人的时候，他会表现的像小孩，总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表现得赤裸裸。
更是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的给那个人。
从此以后他的世界该有多热烈，即使在冰冻三尺的寒冷天气里，他也依旧炙烤着那个人。
在方静的记忆里，这是她第二次冒着这样的下雨天去接韩江南。
阴雨天的街道，雨水浸泡的路面上，看似深浅不一的小水洼总能泛起亮光，雨水滴落在方静的雨衣上。
每每下雨天，韩江南总会忘记带伞，所以每每下雨天，方静也总会穿着雨衣与找他。
这是在她遇到韩江南之后的事。
随着轻柔的雨声落在门口的石阶上，方静也顺着雨水滴落的方向，找到了他。
而与上次不同的是，他这一次在超市门口等着她的到来。
“一下雨你就喜欢往外跑。”
方静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便进一步走到他的跟前，并将伞又撑高些，替他挡住那些落下来的雨水。
眼前的韩江南，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并顺着他的额头滑落，好似在脸颊形成一条细细的小河。
他抬手挠了挠脑后勺，“我又不是天气预报，哪知道会下雨。”
闻言，方静的语调便带着淡淡的抱怨：“又是让我去接你，下次记得带伞。”
“这次怎么没见你躲树下。”
说着，方静伸出撑着雨伞的手朝他摇了几下，“你撑着。”
韩江南的目光在方静身上流转了一番，最终停留在了她这一身雨衣上，有些忍俊不禁的笑了笑。
“你穿的是儿童雨衣？”
“有点新鲜。”
那件粉色独角兽的雨衣被方静穿了好几年，也没有人觉得这是童趣。
可现在她却觉得韩江南是看自己穿着有些幼稚。
韩江南抬眼望向她的那顶独角兽帽檐，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伸手就抓着帽檐的淡粉色小角，“女孩子都喜欢这么穿？”
这一抓，方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忙把帽檐往下拉了拉遮住自己大半张脸，瞪着他说：“你把手给我放下来。”
可韩江南不以为然，那一对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好像只有你喜欢这么穿。”
“这个小角傻里傻气的。”
接着，他就轻轻拍了拍方静的帽檐小角，像是关爱幼儿园小朋友一般，语气里还带着一点温和。
“真丢人。”
“早知道不穿来了。”
半路上方静一直嚷嚷着，而韩江南也拗不过她，只好任由她自个嘟囔着。
有时还不忘将手放在帽檐的小角上抓上几把，“阿姨给你买的？“
下一秒，方静直拍打着他的手，“你别扯我帽子，手欠啊。”
她抬起头去看韩江南，一双乌黑的眸子从帽子里探了出来，“再动，手给你掰断。”
韩江南愣了愣，随即用食指抵着唇边轻咳嗽了一声，“女孩子别这么粗鲁。”
眼看天色越来越昏暗，一阵阵的狂风猛烈地吹过，连绵的雨丝也随风斜落而下，滴打在方静的帽檐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抬手拢了拢额前的碎发，低垂着眉眼，“韩江南，能不能打车回去。”
“打不了。”
韩江南回答得极快，但又很快补充了句：“雨下大了，路上能有几个车。”
方静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道上，有时天空时不时会发出一阵雷鸣般的轰响，把雨声掩盖，震得方静头皮麻酥酥的。
而街边昏黄的灯光也将两人笼罩其中，韩江南忽然转身停住脚步，双眸直勾勾盯着方静。
身后的方静一直低着头，紧紧跟随着他的脚步，见他停下脚步，她忽的仰起头望着韩江南。
“怎么不走了。”
韩江南觉得奇怪，原以为女孩子都会怕这样的雷阵声，可也没想到方静还能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沉默不语，又转回头继续前行，方静用异样的目光盯着他的后背发呆，又赶忙收敛了神情跟上去。
直到走到东坪山路，路边上正在收遮阳伞的水果摊主随着地上积聚的水洼滑倒，水果也跟着洒落一地。
摊主见状蹲下了身子捡起了地上散落的水果。
零星的雨滴直坠而下，雨越下越大，遮阳的伞也随风不停摇摆着，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刮跑。
见到此幕，方静久久站在了原地，片刻后皱着眉朝着四周环顾了一圈。
走到她身旁的韩江南也顺着她的视线去望向那个水果摊，见摊主有些站不稳身子。
“你先回去。”方静轻轻推了推韩江南，迈开了腿就跑向水果摊的方向。
韩江南看着方静渐渐远去的身影，他张口欲叫住方静。
可下一秒就见着她摘下了容易遮住视线的帽檐，伸手扶了扶额前凌乱的碎发，二话不说就蹲下身子一一捡起掉落地上的那些橘子。
韩江南愣了半晌。
他站在雨帘之外望着她，好像不管是雨下的再滂沱，眼前的女孩总能保持着一副淡然从容的姿态。
雨点打湿着她的脸颊，却从浇不灭心里的那股热流。
那天的雨是很特别的，天空中飘荡着细密的雨珠，可这片天空并不阴沉，天反而是晴朗的。
偶尔闪过几道亮白的电弧，带起一片耀眼的光芒。
或许因为有她的存在，空中隐隐出现一道彩虹，那一道彩虹就如同她的身影。
而她是那一朵逐渐绽开的花，带着一抹还未褪去的红晕，鲜活而美丽，仿佛永远生长在雨中。
这是他对那个女孩的形容。
仿佛那些冰冷的雨水瞬间化作春雨融化于他的体内。那也是仅有一次的，他在雨中度过最美丽的一次回忆。
“爷爷，这些橘子我帮您放这了。”
方静将地上的橘子一一放进了篮筐里，转过头来冲着摊主微微一笑。
摊主身上早被淋透了，他看到这个穿着雨衣的女孩时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恢复过来。
“姑娘，谢谢你了啊。“说着，他用手背抹着额头。
方静笑而不语，继而俯下身子捡着剩下残留的橘子。
不知什么时候雨滴不再溅落在她的身上，方静本以为是雨停了。
可抬头的那瞬间，只望见那把黑色的伞顶过了头顶，替她遮住了雨滴。
而那把伞的主人正立在她的身侧，他撑着伞，另一只手插兜，一双深邃幽暗的眼睛正盯着她看，沉默不语。
方静恍惚了半会，随即抬眸与他对视，他漆黑的瞳孔中映照出自己的模样。
突然之间心头一紧，有些不忍心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你怎么过来了。”
“拿着。”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撑着的伞递向了她。
她听罢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睫毛，忽的又抬起眼皮，接过他手中的伞转头就撑开伞给身旁的摊主。
韩江南只瞥过一眼，便弯下腰去捡剩下的橘子。
韩江南捡的也快，半晌过后他站直了身子，当他抬起头时，方静正怔忡的注意着他的动作，心底莫名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又要谢你了。”
那场雨反而是不疾不徐的慢悠悠的洒落，雨丝轻飘飘地洒落韩江南的身上。
可那包从他兜里出来的纸，两指夹着纸，却又一次的递向了她。
方静抬起头看了看她，有些迟疑地接过了那一张纸巾。
她的掌心贴着湿漉漉的纸巾，温润而柔软的触感令她心里莫名地浮上几分愉悦。
转眼，她就走到了摊主跟前，将纸巾递给摊主，语气温和道：“爷爷，您身上都湿了，要不拿去擦吧。”
摊主看了看方静又转头看了看韩江南，赶忙摇手道：“姑娘你自己用吧，我这收拾完了就回家。”
“还得多谢你们俩啊，要不是你俩上前帮着我估计都捡不过来了。”
摊主乐呵呵地说着，说话间已经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一边的摊子上。
方静微微侧过头，只余下几缕细雨挂在她的睫毛上，便笑了笑道：“没事，我们快到家了，您就先擦着。”
听罢，老人家只好伸出那满是褶皱的双手，将脸颊上沾染的雨水抹干净。
笑眯眯道：“真的多谢你们俩了啊，这伞你给那伙子撑着吧，我这就走了。”
方静答应着接过老人递过来的雨伞，目送老人慢悠悠离去，正要转身离去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姑娘啊你等等。”
老人连忙跑过来拉住了方静的胳膊，从摊中挑出来两个橘子塞到了方静手中，急匆匆道：“拿回去吃吧。”
看着手中的两颗橘子，方静心底划过一丝暖流，她朝老人甜甜一笑，“谢谢。”
“好好，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啊。”
老人摆摆手，便推着水果摊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方静站在原地，望向远处老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头看着手中的两颗橘子，轻轻叹了口气。
韩江南也悄然走到了她身边，忽的咧嘴笑了起来，“你得分我一个啊。”
她不说话，拿着两个橘子便塞进他手里，目光却紧锁远处。
“雨要是下得再小一些就好了。”
其实韩江南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如果雨再小一点，老人肯定就不至于淋湿衣服，摊子也不会一团糟。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心中复杂且难言的滋味，叹了口气道：“你说，老天爷给了我一颗怜悯众生的心。”
“可却没告诉我该怎么解救他们，好像除了心软，什么都帮不了。”
“但是我爸爸一直都说，善行结善缘。”
“他希望我能变成善良的人，而我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生活。”
总会有人与她萍水相逢，可她的内心深处隐隐希望他们的生活能够幸福美满，哪怕仅仅只是表面上看上去平淡无奇。
老人，甘路也是，以及她生命中遇到的那些人。
她都希望大家可以不那么累，雨很大，但它也可以凉飕飕地，能带着一种异样的惬意。
韩江南久久注视着她，脑海中她的话不断重复在耳畔。
那一刻，他只知道——她是想爸爸了，就像他无数次想念自己的母亲那样。
见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韩江南沉默了片刻，又缓缓开口：“至少，做的不错。”
就像是在安慰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或者像是在表扬她。
往往韩江南不会做的事，方静都会去做，在韩江南看来是这样的，她做的很漂亮，像她一样。
所以方静那些善意的举动都会令他颇有触动，她也能够在短暂的接触之中总会让韩江南不由自主靠近着她。
而这句话的后半句，却是韩江南并未察觉到的。
他不曾知晓，在另一处地方，一颗种子已经悄悄萌芽。
方静亦是这样，心底有着一种莫名的情愫在悄然滋生，不知道是感激，亦或是什么。
韩江南也默默地陪着她，看她凝神望向远方的模样。
片刻后方静扭过头有些好奇的看着他，“怎么不走。”
韩江南回过神后便朝前方自顾自的点了点头，低沉着嗓音道：“嗯，回家。”
雨仍然淅沥沥的飘落着，两人也并肩而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却显得格外融洽。
而雨滴沿着伞骨缓缓落下，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两人慢慢走着，不急不躁。
小小一把伞被韩江南撑得高高，却也载着两人一步一个脚印，一大一小。
韩江南与方静挨得有些近。
有时他会微微偏过头看向身旁的女孩，偶然会巧撞进了她那双明媚的眸子中，又会忽的别过头看向前往行走。
不过是一把伞就将两人包裹的密不透风，好似能够感受到彼此之间那若即若离的气息。
到家之后，韩江南收起伞放在阳台的角落处，转过身就看见宋娟手忙脚乱的向他们走来。
顺手就拿去方静脱下的外套，关心道：“你们回来了啊，怎么给淋湿了。”
“这孩子，你把外套也给我吧。”
宋娟站在韩江南身后，伸手拿过了他手中的外套，便拍了拍他：“都成落鸡汤了。”
韩江南轻咳两声，“不好意思。”说罢，便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女人见状把方静拉到客厅，边用毛巾擦拭方静脸上的水渍边问道：“我说你俩怎么回事，好好带个伞怎么还淋成这样啊。”
“哦，雨下得太大了，而且那伞那么小怎么撑得下我俩。”方静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
听闻这话，女人也只是略显怀疑的瞥了方静一眼，也没继续追究。
压低声音道：“他这孩子也真是的，一到下雨天就得去接他回来。”
“还给你淋成这样，我的孩子不是孩子啊。”
女人走到卫生间洗起了衣服，嘴巴里嘟囔着，像是对韩勇的行为有些不满。
方静沉默了片刻，凑到她身边笑着：“你在关心我？”
“你这话，我哪回没关心了，真的是。”
宋娟嗔怪着瞪了她一眼，“你，赶紧去把那感冒药给喝了。”
“每次着凉都得生一次病，又让我操这心。”女人指了指电视柜下的那一层。
“你给那孩子也拿一片。”女人随后又补充道。
方静笑笑不说话，走到电视柜取出一盒绿色感冒药，拿出两片便走到了厨房前的餐桌前坐下，冲了杯热水就走到了韩江南的门前。
抬起手正要敲响，却见屋内传来的脚步声，随后门被打开，韩江南站在门前。
他正拿着毛巾擦拭着头上的雨珠，一身白色的衬衫将他健硕挺拔的身形展现得恰到好处。
见方静站在门前呆呆望着自己，韩江南也是微微一怔，见她手中端着水杯，眉梢挑了挑。
“我妈，担心你会感冒。”
方静抿了抿唇，将手中的杯子慢慢递向他，迟疑地开口：“别又倒了。”
她本以为韩江南会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再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将其倒掉，或者转身就进屋了。
但没想到韩江南却站在原地一直盯着她手中的杯子，二话不说接过杯子就仰脖子将水全数吞进肚子里。
方静愣住，韩江南将空了的杯子交还给她。
“嗯，好了吗。”
韩江南淡淡开腔，拿着杯子还给了她，背靠在门板上打量着她。
“还要继续站着吗。”
韩江南见方静依旧愣着，他向前靠近了一步，方静也慌乱退后。
两人的距离一瞬间变得十分贴近，方静左顾右盼了几下。
“我回去了。”
韩江南并没有阻止她，目送她匆匆逃跑般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是从那以后，韩江南与方静之间总是奇奇怪怪的。
虽然两人平时没有任何交流，但是又有种莫名的亲切感，韩江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是他却不排斥这种感觉。
周四，那天是他第一次为方静而有了情绪，那时的他不懂那种烦闷是从何而来。
篮球场上的少年肆意奔放，汗水混杂着雨水洒落在青涩的面容上。
而教学楼里的走廊里却有着不同于他们的宁静与安逸。
方静从水房打好水之后走进了教室，只见陈千一把摁住自己的肩，神秘兮兮地道：“你和韩江南，到底怎么个事啊。“
方静并没有与她隐瞒这些事，转过身凑近她说：“我妈再婚了，跟韩江南他爸。”
闻言，陈千愣了半会，又恍然大悟道：“真算是他妹啊，我以为你俩自己认的呢。”
方静古怪地瞟了她一眼，随后又好气的笑了笑，“喂，给我十条命都不屑于跟他认关系。”
她把那些事简单的与陈千陈述了一遍，陈千听后也便笑了起来，拍了拍她手臂道：“其实吧，韩江南也不是那么坏...”
“那是对你。”
方静脱口而出，韩江南对她与对常人可不是一副态度，他只对陈千温柔。
方静无奈的摊了摊手，“总该轮到我八卦你了。”
“你什么时候答应他啊。”方静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陈千沉默片刻，最终摇头道：“你不傻，也能看得出来。”
“你可别看他对我好像很好，但他...不够了解我。”
这句话方静在他口中也曾听过，但却并未深究，毕竟他俩还没有熟悉到能够坦诚相待。
陈千沉静的眸子里，像是有着游移不定的阴郁，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方静见她如此，转而说道：“他挺喜欢你的。”
陈千笑而不语，她不是感受不到的韩江南的那份在乎，只是她不喜欢罢了。
也对他有着难以说清的隔阂感，一边拒绝却又享受他的付出。
陈千眼里的韩江南是如此——总是送她早餐，总在放学之后送她回家，以及课间时间找她聊天。
可有些时候他总会表现出毫无波澜的样子，陈千也看不懂他。
可她知道韩江南就是很喜欢自己，他愿意为自己时时刻刻撑腰，她确信。
可她错了，她高估了韩江南。
她不知道的是，吸引韩江南的不过是她的一身皮囊，年少时的他难免会被漂亮的女孩子吸引。
因为喜欢陈千，他才会表现出成熟的样子。
可他未曾想过用心去了解她，因为他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耐性。
他会给陈千送早餐，带她一起吃午饭，或者会送她回家，仅此这些。
可他却不知道陈千喜欢吃什么，他也不懂女孩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是暴躁的。
更不会了解她的兴趣爱好。
两人走在路上总是沉默不语，那不是所谓的默契，多的是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共同话题。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陈千认为的他很喜欢自己，他会无止境的取悦自己。
而韩江南也觉得自己是最喜欢陈千的，他只对她一人展露笑颜，可他不懂爱。
他也不懂真心去爱一个人的时候，他会表现的像小孩，总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表现得赤裸裸。
更是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的给那个人。
从此以后他的世界该有多热烈，即使在冰冻三尺的寒冷天气里，他也依旧炙烤着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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