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心事

    和尚动了凡心，更可怕的是他知道自己动了凡心。

    每天五点钟上早课的时候，其他人在念经，他却睁开了眼，只是听到哦嘛嗡，嘛嗡，一直循环着，该有的语句，明晰的佛理，大家一起念来，只是剩下这种声鸣，沉浸在其中的人，一个个都感觉佛光普照，身体澄静，和尚以前也是，但是今天睁开眼却明白了，那完全不是佛理的作用，是嗡嗡震的大家脑袋都没办法在想其他的事了。

    该怎么办，是不是也要跟着假装念起来，和尚想到，不过当他坐起身子，环顾四周，发现根本无人理会他，甚至他离开也无人知晓，“算了”他叹道，这一声与周围的佛声格格不入，却在他嘴巴都未闭上时，就淹没在经文里。

    吃过早饭，说是早饭也确实简单，几条菜叶，一碗稀饭，周围的人都吃的津津有味，和尚看向碗中，好像看到了自己发亮的脑门，他赶紧晃了晃脑袋，这明明是粥怎么还能当镜子，夹了一条菜叶，放进嘴里，不嚼不咽，马上捧起粥来咕嘟咕嘟咽下，周围的人被他这动作有些惊吓，可只是在眼神里，嘴上，手上仍是继续该做的事，不过，坐在和尚右旁的人的屁股，以不为人发觉的姿态一点点远离他。

    喝了三两口后，菜上的盐味也没了，他闭上眼，使劲的嚼了两口菜叶，直接咽下，脸上不动声色，只是牙关咬的紧，这是何苦呢，和尚觉得粥比菜好喝，分量也多，宁愿食无味，也必须粥有味，他几乎把这当做了吃饭的准则，坚信好吃的不如吃的多的。

    饭罢，师兄们各自找事去做，他故意慢了几拍，等到他起身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擦桌子了，来到后院，就开始拿起扫帚扫地。便扫地便观察，看有没有什么蝼蚁，好放它一条生路，也为自己积些功德，半个院子扫完了也没看到一只，“想做善事，真如此难”，和尚心里说道，随后又开导自己，以善行求善事，就算求到，也不是善念，想找蝼蚁偏找不到，想放生偏无处可放，那就不找了，随缘吧，阿弥陀佛。

    若是在外人看来，一庭院，一老树，院内落叶归聚，树下和尚双手合十，眼观鼻，鼻观心，扫帚放在怀内，偶尔有碎叶飘下，完全是得道高僧的派头，可他只是个和尚，何况他知道真正的高僧是什么样的，不过他更了解的是自己，想来这也是他不能得道的原因吧。

    就这样在树下站了半天，想感受一下释迦牟尼菩提树下悟道的场景，结果差点睡着，看着周边无人，树下的青石板光晕流转，让人不由得想去接近，那是岁月的沉积啊，即便有些沟壑，也不能妨碍它那光滑的板面，在这上坐一下应该会更接近大道，和尚拿定主意，正襟危坐，觉得眼界高远了些，远处的山脉隐现，鸟声蹄鸣，果然，屁股决定高度，不如在躺下试试，石板的蕴含的凉气和树荫相得益彰，这不比大道好，说完和尚这次就真的闭上了眼。

    他做了一个梦，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场景，他上山砍柴，经过那座青石板桥时，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云山，正转身走时，却瞥见了在河边洗衣服的女子，和尚不知道为什么会停下脚步，发怔似的看她，想来或许是因为碎花裙子与水底石子太过相配的缘故，又或许是黑瀑般的长发与河水般都散发着光泽，和尚能看到头发丝上层层的光晕，与大殿上的菩萨相似，那一刻和尚动了凡心，而且他知道自己动了凡心。

    女子不是天生丽质，只是与溪水，绿荫，花鸟相融合，和尚爱自然之纯粹，只是当那女子也成自然时，竟让和尚无计可施，而她只是在那里，在一块年久的石头上，敲打着衣服，从水中捞起，敲打，然后浸泡，或许她甚至都没注意到和尚已经在那桥上站了很久。

    和尚在一开始时确实想扭头就走，然而凡心已动，即便走到天涯海角，它也是动了，和尚想知道缘由是什么，当然不能逃避，只能盯着那女子看，夕阳渐沉，和尚还是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左手拿着柴刀，右手扶着肩上的担子，如果不是女子洗完衣服，而且被他模样吓到，把木盆摔落，他是不会动的。

    他匆忙下桥，想帮女子拾起落在地上的衣物，女子是知道忌讳的，远远的就叫他站住，慌忙捡起衣物，扭头快步走去。

    和尚又站住了，只不过这次站到了岸边，若不是梦会醒来，想必他会一直在那思索着，他在梦里想伸手挽留女子解释一番，却不料落下的手打到了树立着的扫帚，只听“啪”一声响，连同那番尚未脱口的话一齐消失了，和尚是醒了，可是那心超脱他活了一般，猛烈的跳动着。

    自此他便觉得这女子无处不在，拜佛时，抬头望去觉得梦中女子的脸似要与佛像合为一体；打水时，听到水桶落入井底噗通一声，像极了木盆摔到地上的声音；有时候甚至觉得，那吹落叶子的风，若是吹到那女子头发上，也是别样的美丽。每次想到这些便开始心猿意马，参禅打坐也如坐针毡，总想着偷偷溜出去在跑到那棵树下，再做一个梦，看能否再续前缘。

    也就在时候和尚第一次觉得自己动了凡心，然而这种心思无关情欲，只是思念，不是对那女子，是对那模糊不清的情愫，和尚觉得以往念经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佛经里只是教他如何修持功德，如何悟得众生，渡过彼岸，却从未教他如何解梦。

    2019/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