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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忘战必危

    “瞧见前面那几个正在摆弄那大泥盘子的学子吗?那些就是朕之前跟你提到过的,益阳爆发水患那段时间,朕从黄先生这借走,去帮着协助当地官吏治理水患的那几个孩子。”

    景帝努了努嘴,对着身旁的丁仲元悄声道:“你别看这几个小家伙年纪看起来都不大,可在当日水患现场时,朕可是听说,他们面对突入袭来的洪水,愣是眼睛眨都没眨一下,领着人便带头冲到了将要决堤的堤坝之上,顶着滚滚袭来的洪波,指挥着那些民扶,愣是将被冲开的洪口给堵住了,为下游百姓撤离,争取了不少时间。”

    丁仲元嘀咕道:“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难道他们眼睛都不会干的吗?”

    “……你这肥厮,找打!”

    景帝心知这是丁仲元故意拿笑话逗他,多年的君臣默契,于是配合的抬手,假意在丁仲元那宽大的肚子轻轻拍打了一下,这才继续道:“说真的,朕是打心底里喜欢这几个孩子。虽然他们个个看起来年纪都跟逸儿差不多大,可无论能力,亦或是接人待物方面,都可以说是没得挑。

    子谦也是见过大灾大难的人,知道水患来时有多可怕。可即便是在那样环境下,朕听在场人回来禀报,说他们从头到尾,愣是没从这几个孩子嘴里听到他们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而且无论是对待当地官员、亦或着是小吏,这些孩子也是一视同仁,从来都先躬身问好。”

    “可惜,虽然这几个孩子穿着汉家衣,模样看上去也跟咱景人长得相似,可终究非我族类。再加上还有个宋子玉在旁阻拦……

    若非如此,朕是真的打算把他们留在六部里,好好历练历练。”

    景帝叹了口气。

    “朕其实一直很羡慕黄先生。

    他创办的这所同文书院,虽一向被那些世家大族所不喜,可你看这些年来他教出来的学子,各个用起来却都是极其顺手的实干之才。尽管他的初心一定是为了他月国储备人才,可你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这种做法,却也是实打实优先解决了咱们朝廷对吏治缺弊的问题。”

    “若非如此,黄先生又怎么深的陛下心意。”丁仲元亦是感慨。

    “是啊。”

    景帝面色怅然若失,目光中透着几分无奈:“只可惜此等贤良之士,却非我汉人族裔,不免令人扼腕伤感……子谦,你也曾是饱学之士、熟读经史子集之辈,纵观咱们华夏历史上的朝代,每当武人放甲止戈、贵族骄奢淫逸之时,又有哪个能逃得过王朝落败?”

    “陛下!”

    丁仲元笑容止在了脸上:“如今我大景放眼四海内外,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歌舞升平,即使偶有天灾人祸降临,置于圣景也不过癣疥之疾,何来落败二字?”

    “至于武人放甲止戈、贵族骄奢淫逸之说……

    微臣倒不如此觉得。

    古语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

    “遥想当年陛下,在尚未登基之时,便曾与二皇子殿下共同兴兵二十余万,耗时三个月大破云中城,后灭杀岩氏王朝,得胜凯旋。之后后,又北驱梁国,南灭土番。不仅完成了对咱大景最大版图疆域线的扩迁,还胁梁国,将他们那年仅七岁的二皇子萧川,送到咱景国做了质子,此等丰功伟绩,相信便是秦皇汉武在世,也不过如此。”

    景帝听着丁仲元这番吹捧,轻笑一声,也不由得想起那段,一直被他深埋在心底最深处的岁月。

    忆往昔,当年在景帝尚未荣登景国大宝之前,就常与自家二哥,各率令一只国朝军队,相互配合默契,纵深穿插远征千里,将景国疆域推至蛮夷之地的那番盛况。

    犹记得在那场举国轰动的迎军宴上,二人分别高倨于黑马阔背之上,手握银枪、腰佩长剑,背后簇旗赫然遍插满敌酋头颅的模样,简直就是整个景国人心目中,对‘武神再世’四个字幻想的最直观诠释。

    然而十几年的时光匆匆易逝,命运却偏偏令人难以捉摸。

    当初那位脸上总是挂着一丝笑意的玄衣少年,不知从何时起,成了一位整日只知流连花街酒巷的,贪杯饮醉的冷面王爷……有人说是因天下再无征战……有人揣测意难安……

    但这并不重要,真实或许早已被风吹入云间,卷入大海。

    现在留给所有景国百姓的,是那位由当初那位沉稳少年而蜕变成的,如今景朝百姓眼中,脸上最是挂着慈祥笑容,性情也最是亲善爱民的景帝。

    ——政和。

    “可,忘战必危啊!”

    收起脑中浮现画面,景帝并没有因为丁仲元的吹捧而沾沾自喜,仍对景国现在报以担忧态度:“近年来,不断有外国使臣来朝觐见,仿佛我景国已如那旧唐时万国来朝之盛况。

    可唯有朕知,国朝如今上下早已呈腐化糜烂之像。

    尤其是世家贵族,奢侈成风,骄淫无度。

    子谦可知,南地如江陵城府,奢侈之风日盛,世家不知勤俭,反起了攀比之风。有车骑王家,为争风吃醋,纳一青楼女子为妾,竟然在城中摆下数百辆载满朱玉珍宝的车架,并美其名曰十里锦屏。

    此外,永州刘家、韶州李家,门阀子弟残暴无度,甚至到了敢当街杀人取乐,官府不敢介入的地步……”

    丁仲元藏在宽大袖袍下的那双手,指尖用力的捏在一起,不确定的问道:“陛下是何处得来的这些消息,莫不是……”

    “悬镜司的文书,怎么?自谦难道还觉得这其中有假吗?”

    “不敢!”

    丁仲元擦了擦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汗。

    悬镜司乃是由景帝亲手创办的组织,只有景帝一人管辖。其名取自‘明镜高悬’之意,也是为了方便景帝暗中监视各地。

    理论上来说,能有幸被悬镜司记录在案的人,那必是被里里外外调查的无数便,才会最终呈报给景帝。

    而这也就意味着,以上说过的那些人所做过的恶行,将在都会在合适的时机,被景帝一一清算。

    瞥见丁仲元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埋头作势要跪下的模样,景帝忽地话锋一转,嘴角重新挂上一抹笑容:“朕不过是觉得在咱们偌大的景国,竟找不出像黄先生这般一心爱国的贤德之才,故此才有一时低落,看把你给吓得……”

    是的,被吓坏了。

    丁仲元闻言忍不住一阵腹诽。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

    哪怕知道眼前的这位政和爷,自登基为帝以来,极少对臣子使那雷霆手段,为人也是帝王中最难能罕见的性情雍和亲善之辈,可丁仲元仍旧觉得自己被对方这番突如其来的‘训斥’,吓得直到此时仍心慌不止。

    江陵府车骑王家、永州刘家、韶州李家,奢靡成风,残暴无度是吧?

    加赋!

    必须加赋!

    等到今年秋粮征赋,到时候让你们三家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残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