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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茫雪之指挥杖 其一

    寒芒在际,步入中旬,冥神之子的辖载领域[1]很快就要到来,往年的冰雪没有跃跃欲试的意思,这一年寒霜的马赫慕斯[2]之遗孤估计闹脾气,街上冷嗖嗖的,还刮很大风。

    他在霍松先生家里少不了打寒颤,尽管如此,天尚未下雪,也不见冰霜,题目还得照做,眼见珀利尼士语的层次越来越高,自己也在犯难。

    即便如此,待到数学课,有的是让他耀武扬威的机会。

    先生请他作答:“试问圆的一聂[3]代入正弦的值是多少。”

    拉特利耶站出来,眼也不眨地说:“二的二分之一次方除二。”

    “很好,坐下。”他的教鞭绕了个圈然后下垂。

    “莫林,那么按照刚才的情况,它代入正切的值是多少?”

    “啊,这……”格莫瑞的脑海还在迟疑。

    究竟是√2/2还是√3/2?

    拉特利耶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不断划出直线,就差没把字母全写给他看,当然这也是为了避免弗特的突然质问。

    毕竟人总有不自在走神的瞬间。

    “啊,我想起来了,是一。”莫林像跟弹簧似地拍桌子,若不是那根直线还真没印象。

    弗特不大满意,“太慢了,希望你能熟记于心,好好理解。”

    上数学课的时候才日胄八点,当时阳光依旧明媚,两轮小休之后,眼看就要下课了,弗特的门生刚打开门,冷风迎面而来,犹如一记孩童没有使出力气的拳头打在脸上。

    其中有个同学发怵地说:“这鬼天气,真让人感到害怕。”

    “……走啦,再见。”大家的告别声此起彼伏,声浪逐渐伴随脚印杂乱而淡失。

    拉特利耶和莫林在大路上奔跑,转头溜进钟表店讨些暖气,却发现帕洛斯、娜莎和考奈薇特围在一桩木匾的身边,细窄的玻璃管上刻度可见,那些数字和符号令人摸不着头脑。

    他们哈着热气,白雾都糊在在旁的玻璃窗里。

    “沙斐拉日先生,小姐们,下午还好吗?你们在看什么稀奇的玩意?”格莫瑞还是老样子。

    拉特利耶喘大口气,这才回过神来说:“愿各位下午没有被寒气磨脱一层皮,你们午安。”

    “你们也午安。”他们同样回礼。

    “珊妮没有来么?我看她早上不太妙。”

    娜莎感到不大乐观,“嗯,她最近病得不轻,我私底下去探过她,围在炉边,用被子卷的像个棉花卷轴。”

    “这比喻也太奇妙了。”拉特利耶也同情朋友的遭遇,更好奇立在桌上的东西:“沙斐拉日叔叔,这是什么?”

    “我更希望你叫我赫米特,就当是我们相识的份上。”店主摸了一把汗,捎起水壶喝了一口。

    “当然。”他们没思考太多,光顾着答应了。

    “我朋友从珀黎嘉瑟理工学院,在第七区拿回来的小玩意,仿照奥格顿王国的王家研究院做出来,看似无足轻重的东西。”

    “无足轻重?我看不见得多此一举。”莫林对这句话有怀疑态度。

    娜莎一针见血的说:“奥格顿人用不着发明一个职位来检测是否寒冷或者温暖,它的准确性几乎为零。”

    “还是女儿聪明。”帕洛斯将这个木匾转给他们看,考奈薇特略带疲倦地扶着它,谁扶着谁还不一定,眼皮都有沉下去了。

    这段话与齿轮磨擦的滴答声趋向重合:“就……就是说,这个由……奥格顿的司尔勒,娜莎,是这个人吧?”

    人偶差点跪下,好在父亲及时扶起,她瘫坐在桌,闹气地说:“没完没了的滴答……就像不倒翁一样……”

    “我的错,刚才走到半路上差点晕过去了。”娜莎的灰色眼袋证明自己的过失,还特意指明:

    “我们被窗外的荆棘扎醒,什么也看不到,这阵寒冷真要人恼怒,我们下一晚的棋,到后半夜都错漏百出,也不知道谁赢了。”

    娜莎将她置在沙发上,又递上枕头,齿轮的磨动逐渐消隐。

    顾不上鞋带松脱,一双袜子和棉枕头正好同色,整个身躯卷缩在沙发上。

    她终于得以安眠。

    大小姐想必也想合眼。

    “言归正传,奥格顿的司尔勒教授[3],他利用液体在不同冷热的体积,衡量在常规气温下的量值。”当赫米特先生指向液面凹陷最低位置,临近于122ɬ。

    “122ɬ相当于什么概念?”拉特利耶看着这些墨色条纹,还有潦草的数字勾勒成的“符文”。

    “在室外,就离结冰差不了多少。今天的风都像一簇锋利的钢针刷子轻抚众人的脸,要是到129ɬ[4],暴露在空气里的水就会结冰。”

    这把莫林吓得的不轻,不过他一向没什么数字感官,倒也正常。

    帕洛斯继续说:“放心,通常不会很容易,因为杂质和空气流动。这数字还得再大一些,例如过多十度左右,你就能见到雪。”

    娜莎担一张桌子坐在他们面前,“但往常来说,这个天气估计度数会少十度左右。”

    “最近的天气的确不同寻常,秋收期也变短了,今天时晴时阴,过不久就会下雪。”帕洛斯看着外面狂刮的烈风,窗户都嗡嗡作响,木头听起来很不牢固,随时都能吹烂。

    他从后台上给大家拿来热水,对他们来说很不习惯,在这种天气下却很贴切孩子们的脾胃。

    “干杯!”

    在一阵不太激昂的呼声之后,今日的钟表店会晤就结束了。

    他们离去之前,还要打赌,是明日下雪还是后日。

    结果出乎意料。

    今日的夜晚,点灯工草草收场,在主干道,灯柱的橙光还算清亮,人们很早收铺走人,沙斐拉日先生关门之前特意看了一眼。

    “我看你们的赌得不对,它来势凶猛。”帕洛斯在后台挂着的棉披风盖在女儿的肩上,见到她红润而喜悦的白桃小脸,心里冷不到冰点去。

    他们都看着篮子里的姑娘,睡得沉稳不腻,两人一手把住一边,小声地唱起童时的乡间俗谣,在空旷的泥路街边有说有笑,如往常一样,娜莎向父亲撒娇,帕洛斯也以故事哄女儿。

    都这么大了,两父女的童稚一点也没变,难怪考奈薇特能在熟睡中降生于布匹和铜铁包围的襁褓里。

    “眼下的生活,我希望就这么安逸下去。”

    “很遗憾,时间是个不讲理的怪鸟,不打招呼就走了。”

    在沉默之中,他们从乡野的道路上回归宅邸,傍晚的漆黑比前夜更深沉而空虚,即不见草木也不识繁星,河上的薄块与不见底的水沟似乎串通好,一点也不剔透明媚。

    直到午夜,那阵大雪打破家里的宁静。

    街上的灯火全熄灭了。

    由于风雪太过迅猛,就连点灯人都不得不蜗居在工作站内。

    “这样,我们就得加固门窗。”

    查茹兰特不得不生起炉火,用木板加固窗户,许久不见门也要上闩的场面。

    尤其是家里的窗户接合处不好,很容易漏风。

    “估计过139司尔勒。”拉特利耶看着窗外飘絮满帘的飞雪,十分冷清,尤其是灯火几乎不可见的情况下,多添几分战栗的感觉。

    “娜莎小姐又要失眠,但愿她们不会一早上无精打采。”他被冰冷所驱使,不得不窜进床里卷缩成婴儿的睡样。

    两姐妹睡姿都是一脉相承的。

    时钟走到日胄向三点,待到他们再次醒来,街道上的积雪尤为壮观,足足有十八弗捺厚,据说这场雪一直到早上两点才结束。

    南特见状都要摇头,门闩差点卡实,一敞开门积雪都要倒在家里。

    他让儿子们别动,自己在外头寻找铲子,他们用盆栽铲土的小铲子,好不容易从邻居那里借多一把,查茹兰特先生对他们尤其感谢,邻居觉得这为举手之劳,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样把雪清理干净。

    那些冻死的乞丐,一大早被镇上的教士和临时工们抬走,只见得他哀叹一声,送他们见墨利乌斯,对命运的不公无能为力。

    有些被埋了半弗尺深,抬出去的时候僵着双手抱实自己,实在是不能在惨淡了。

    随着时间越长,更多人加入到这场混战之中,以铲子为武器,以积雪为敌寇,以暖水为补给,家家户户都收拾起来。

    拉特利耶掘得颇为卖力,他和长兄理查德装着一桶又一桶,有些雪干脆放在炉边让其融化。他们其乐融融,哪见过这种大雪快过膝的场面,就连马车也不能横行霸道。

    纺织厂的活八九不离十,今天是没戏了,南特艰难地托人往厂里捎句话,就说今天不来上工,也算一日工资,请大家尽快早会,清理自家门前雪。

    理查德和拉特利耶马上想到鬼点子,既然不能作工上课,只好跟着铲雪。正巧镇长迎面敢来,他们俩齐声地喊:“各位,不如把雪铲到镇外面乡野的空地上。”

    “你们?”镇长表情严肃,容不得半点迟疑。

    理查德替拉特利耶做话筒,“阁下,眼见今天的积雪容不得摆在镇上,严重堵塞这条主干道,镇外的乡野很多空地,它们可期盼着堆成山坡。只要我们家家户户都能接替递送,估计在午饭时间就能清出一条大道。”

    拉特利耶将自己的设想和盘托出:“先生,清理雪灾的谋划,就是把大家都叫出来。当然,老弱需要待在房内炉边。大家一路传,把雪送到镇北面,近拉兰诺斯宅邸外的平原上,如果有条件,也可以送到镇南面的瓦尔贡斯特森林外面的平原。”

    镇长一想,这是绝妙的主意,不禁大拍手掌:“好主意,我去筹备工具,今天准会很热闹。”

    这下街上的人都被鼓动起来,男人们铲雪送道,女人们生火热水,准备主食,有些也不输于他们,都赶来铲雪。

    “看在墨利乌斯的份上,往那边去……对,往镇外面传,快点!”

    大家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时断时续,镇长也叫来那些维修工们开辟道路。

    最无所事事的镇山商人自然不愿意上场,却也雇了工人办事,总得把积雪让他们能够从镇上驾马回到佩尼萝。

    寒意不能阻碍热火朝天的斗志,即便热水不甚适应,为了暖身子,拉特利耶从母亲那听来,特地告诉邻居热水即便不喝,也能装在特制布袋水壶里暖和身子。

    “裴诺禄尔的居民不会屈服于茫茫大雪。”他们做工的口号就是这个。

    他们的面包也毫不吝惜,有需要就派发给肚子闹咕的劳动者们。克莱尔的侍应生们也很尽力,把雪丢到一边,开出一条小路后,免费给周边来往的居民递茶。

    “各位,尽情享用哦!”克莱尔和薇若妮卡尤其合拍。

    “谢谢!亲爱的女士们,以你们的茶致以崇高的敬意。”他们高举茶杯,一饮而下。

    这茶恰好是温的,烫不着喉咙,暖得着胃。

    她们亲自递茶,不管来者是什么背景,即便是慵懒的商客,也流露满意的表情。

    人群中无不鼓舞赞誉,工头驱使他们快些将雪推出镇外,还搬来运菜搬砖的大小推车,效率就更快了。

    拉兰诺斯的安娜自己把牌插到外面的平原,很自觉地做到了最后的协调工作,还拍出庄园的运货马车调遣给村民使用。不仅如此,仆人们也被调动起来,承诺会派发一日两倍的薪酬,还有茶点和饼干,白面包也不省着,更多地都派去给附近帮忙铲雪的佃农和村民。

    两夫妇也豪不浪费自己的体力,在“前线”给他们当苦力。

    娜莎立马被下令,在他们回来之前自己都要守家,她也没消停,负责做泡茶的工作,还有热巧克力,给仆人和佃农们送去。

    考奈薇特表现出惊人的配合,居然没有添乱,“轮到我做仆人了,超开心。”

    “这没有仆人,都是伙伴。”娜莎一路飞奔,推车往返从拉兰诺斯宅邸到庄园北边的住宅地和小瓦房,她们两姐妹都很激动,从没见到这么高兴嬉闹的小姐。

    “我们需要更快,他们还很冷也很饿。”拉雅也出奇地陪在她身边,莎拉紧随其后,都快叫破嗓子:

    “你们,诶,等等我……”

    在她们的身后,不断有人加入,很快,玻璃亭里占满了人,这场面相当于一次大规模的聚餐。

    他们从未抱怨,在他们看来,是墨利乌斯之考验,欧露慕斯之辩题,苦难都会成为过往云烟,今天除了疲累就要尽情尽兴。娜莎和她要好的女仆们坐在长廊边,她的娃娃就在中间,伪装得十分绝妙。

    她们的脸颊没有隔阂,为了感谢她们,也为了过往的情谊,她们向对方献上贴脸礼,窝聚在一堆,闲谈着上个星期的滑稽事。

    “我们都是要好的姐妹。”娜莎和女仆们早就形成深厚的情谊。

    “你们放肆一些,我无所谓。”大小姐看向拉雅一边,不自觉地闭上右眼,又回头看向莎拉,也如法炮制,将手放在伙伴们的手背上。

    今天凉嗖嗖的,无妨她们漏出自己的纤细白条,干净的棉袜和雪地映为一体。

    大小姐不禁失去平衡,在拉雅怀里摔得两脚朝天,莎拉鬼滑头趁机把玩她的小腿,她们都乐得不得了。

    拉雅不得不说:“洛那修斯特的那些绣花枕头不及小姐一个手指头,真舍不得摸,也不舍得拥抱。”

    此刻她觉得自己很幸运,也很幸福。

    没有比笑容可掬,身体轻巧,个性若娇似傲的娜莎更能哄弄拉雅的心。

    “我会的……”她若有所思。

    “我们躺一会。”娜莎一响指卧在她们腿边,看着逐渐清透的阳光映入眼帘,那些风暴,昨天令她头疼无比,也没再好意思吵醒考奈薇特,自己却累得不行。

    心里的铃铛呼唤对方,催眠对方,只有她们一同入睡,才能感受伙伴之间的温度。

    “我只认同……娜莎……你是我的见证者……”

    还是恍惚朦胧之声,它尤为悠长。

    “考奈薇特,这再好不过。”

    她们相拥,她们屏息,她们凝视,她们贴额,肆意享受除了她们以外的光芒。

    到下午,街道似乎宽敞很多,大家也冷落下来,能够安稳地歇息,品尝劳碌之后的美味。

    镇上临难之时,镇南面的菜市场摊主很会让价,少收几分小丹,甚至一吕讷的馈赠,实属不易。在这年头做买卖收税,官员榨油不少的情况,都快做亏本生意,没倒闭就很不错了。

    太阳出头之日,拉特利耶的“诡计”暴露无遗:

    “明日,我们往那边去,今天我们以自己的辛劳迎来庆贺的方式。”

    镇长看着查茹兰特的次子,并不介意他要提出的倡议。

    “那么小伙子,你需要什么?”其中一个工人嘴担着烟斗,倚在铲子杆头酣累地问。

    “当然是打雪仗,这么好的雪,留在平原上太可惜了。”

    其中有人提出质疑,揶揄着说:“啊哈,敢情你是把我们都当搭建舞台的工人。”

    更多人觉得有道理,默许它,渴望它,散发迎接冬日的激情。

    “放心,应做的事情我并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老工头的嗓音略带沙哑,“镇长,我认为这并无不妥,我们需要从劳苦之中解脱,来一场他妈都见不着的大雪仗,这可是稀奇事,百年不遇的。”

    更和蔼的声音拥有绝对的权力:“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朕准了,请臣民们去做。”

    他们纷纷半跪,谁能想到老亨利会突然驾到,在他的一旁是劳斯丹德的查理和拉兰诺斯的安娜、里布涅的沙斐拉日,以及一众下马的王家蓝色火枪手,手持蓝袍长枪,金丝线缝制的图案在阳光下异常醒目。

    镇长向他鞠躬,“陛下,您能来该镇是无上的荣誉。”

    “嗯,至于小伙的提议,那就放心地办,弗兰格亚绝不缺钱,也不缺庆典。”国王打量周围的居民,也很满意。

    他留下寥寥数语,未尝得不是一种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