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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血肉之影

    仅仅只是一丝怅然。废墟里除了几颗紫色宝石,并没有可以回收的东西。行会在这次地震中损失掉了所有突兀在外的结构。这座连绵的建筑物,外立面变得“整齐”了不少。事实上,它现在挺丑的,像一个失去了头颅的巨人。有腿的床,穆琳需适应一段时间。

    塔楼陨落的时候,如果我没有在外面闲逛,那会是什么结果呢?哪有什么“如果”。这是人世间最大的伪命题之一。

    那些巨响和破坏,会成为许多人永远的噩梦。草坪上都是断壁残垣。穆琳的城堡在地面上留下一个巨坑。这并不是它故事的终点,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自己熟悉的形式,连无尽长河中的一粒水珠都算不上。它的真面目,无人知晓。

    相比外面的街道,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但是,没有人试图躲进来,仿佛这里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栾道试图安慰穆琳。穆琳低着头,回忆着藏书室中的点点滴滴。

    “你没事吧。”

    “我没事。”

    穆琳捋了捋头发,让它们不再干扰自己和别人的视线。

    她的声音平静且舒缓。栾道回到自己的问题上。没有任何自然灾害曾经毁坏过行会的建筑。而现在,就连那比芬瑞拉的故事还要古老的地基都已经开裂了。这东西能修复吗?怎么修?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文献。

    文斯顿.海德一直都没有露面。

    穆琳很想步行,但那太艰难了。芬瑞拉斯,这团光荣与梦想;爱与恨;善与恶;生与死,已化作一片黝黑起伏的旷野。点点灯光消失殆尽,点缀黑暗的是一簇簇熊熊篝火。诉说的不再是繁华,甚至不是悲伤和痛苦,而是疯狂与怪诞。

    这座广场前不久刚刚获得了关于“睡衣少女”的美丽传说。一具具尸体排列在此,很多都残缺不全。没有苫布。一些人艰难地在行与列之间穿行。这份繁忙,如纯铅巨兽般沉重且诡异。穆琳用臂弯紧捂住口鼻,用一袭肃穆的丧衣告慰滂沱的亡灵。

    一个老人站在三具尸体旁边。这些都是他的,属于他一个人的,没有人会与他争抢。他脱下自己唯一的外套,盖在最惨烈的年轻姑娘身上。她剩下的只有上半身。

    老人试图用自己长者的身份逼退悲伤,脸上的岁月沧桑如钢板般紧绷,凝结着全身力量,瑟瑟发抖。这份凝重慢慢变得抽象。他双膝跪地,高昂着头,紧闭双眼,眼角和嘴角似被万钧之力扯向大地。他的胸口剧烈跳动,发出难以抑制的恸哭。那是一种类似空气、体液与黏膜摩擦的声响,宛如捶死的肺痨者发出的临终咳喘。

    穆琳可以听见那由低吟和气声组成的喃喃呓语:

    “你们……你们女儿……下月……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穆琳想帮他。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想帮她。她帮不了任何人。公用火葬堆翩翩起舞,里面的事物模糊不清,嘶嘶作响,散发着疯癫戏谑的气味。由于潮湿与负载过量,舞蹈开始乏力。就算这火焰熄灭,黑暗也将遮蔽里面的事物,这是多么幸运啊……

    少女高声咏唱。失败了又能怎样,成功了又待如何。虚空之力啊!不要吝啬至此。请赐予我们,赐予这里所有人,最后的光芒……

    风烛残炎突然开始爆发,向着天际,向着浩瀚群星。整个广场被照得雪亮。

    舞吧!舞吧!彻夜不眠。带走我们的思念和羁绊,一扫烦恼和忧愁。阴影手拉手,圆圈转呀转,欢快地歌唱吧!不要停呀不要停!这里的人儿听不懂……不要停呀不要停……

    法师并没有指望自己的把戏会对皓月有用。他不想太招摇,想让自己显得更有“诚意”一些。

    他放下手中的锦盒,一言不发地离开。语言没有意义。阴谋也好,欺诈也好,对方的内心会给予他们答案。无法说谎的事物,提供的就只有信息。皓月没有攻击他的理由,甚至无法找到呵止他的理由。他不可能是这场灾难的元凶,没有人有这样的力量。除非……皓月尽量不去想象最坏的情况。

    盒内是一块完整的罗修丰记录石。大约有拳头般大小,巧夺天工。幽幽蓝光透过浮雕渗透进现世,令人意乱神迷。如果是礼物的话,也未免太贵重了。皓月微笑,将这个玩笑般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他明白对方的意思,陷入沉沉的思考。

    法阵破损了。被困的恶魔逃之夭夭。世上并没有多少事情能够让阿尔丰斯.皓月感到忧虑。没有找到任何人为破坏的痕迹。研究室满目疮痍,如果没有结界守护,它恐怕早已不复存在。自己还是疏忽了。一些事情,让自己一时疏忽了。

    他拿出珍藏之物,一块破损的罗修丰记录石。它大约丢失了总体积的四成,光芒也暗淡许多。这件物品被包裹在一件华美的童装之中。皓月用掌心的温度将它激活。一幅沙沙作响,断断续续,有些失真的画面被投射在石块上方。

    “孩子。你的名字叫做:阿尔丰斯.皓月。”

    画面上的男性平静地叙述着。多么伟岸的男性啊。他的身边,站着一位美丽的女子。

    “我是你的父亲,强纳雷斯.皓月.哈马迪。”

    “我是你的母亲,奥莉维娜.星歌.哈马迪。”

    “你出生于新历1425年三月十三日正午,你的故乡……”

    一阵噪音混响与光影扭曲之后,图像终止。皓月扣起双手,用两个拇指托住下巴。还是原来那个问题:如果影像是提前录制的,那说明大几率有人,至少可能是自己的父母,知晓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将目光停留在完整的记录石之上。这个人,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

    穆琳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胸口。帐篷中的伤者,经历着人世间最漫长、最痛苦、最恐怖的事物——等待。这些惨烈的肉体,超越万物的疼痛,值得一个人放弃一切去逃避。为什么,我们如此的脆弱。为什么,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而那些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的幸运儿,永远都不是自己。被选中的标准是什么?差之毫厘,就要承受这样的结果吗?谁来选?标准又是什么?

    两个来回,水缸连一半都没有装满。镜湖并不遥远,穆琳的速度也很快。但是两个水袋,根本就装不了多少。那不是莉琪吗,话说从台风之夜开始,自己就没再与她碰面。这个姑娘正跪在地面上清洗那些带血的毛巾。穆琳俯下身,默默地加入她的行列。

    莉琪看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隐约有一些晶莹的液体,随着每一次与搓衣板的角力,从她的脸上飞散。平时对话的方式,明显不适合这个场合。两个人相视一秒,便继续忙于共同的工作。

    兜帽遮颜,隐藏在黑暗之中。没有征兆,没有迟疑,更没有对话。一道白光向穆琳背后袭来,路径周围的生者与死者被瞬间气化。

    这道白光在距离少女几尺处被阻挡。这股阻挡之力将广场划分为南北两半。剧烈的爆炸将南半部分化为焦土。就连攻击者本人也不得不张开护盾抵御冲击。

    “果然如此。”

    狂法师观察眼前如阴影般的存在,就如同对方观察他一般。确实惊人,超出自己的预想。这……这最多……能坚持一分钟。

    脚下的法阵冉冉升起。狂法师大笑着向后跳出圈外。

    “几秒钟就足够了!”

    穆琳把困惑与惊骇咽进腹中。她想让莉琪赶快逃走,但是后者已经倒下,不省人事。她知道迟疑意味着什么,但是……

    狂法师突然凝固在空气之中。怎么会?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自己每天要服用好几种药物,就是为了预防这种情况发生。医生多次警告过自己使用魔法要谨慎。是法阵的关系吗?

    只需要……最后一击。完全……完全无法瞄准。好沉重,左半边身体好似不再存在一般,没有任何知觉。平衡……没有用。他将全部体重压在跪地的右膝之上,用尽全力让自己保持抬头。意识……不清楚……这维持不了多久的。他再次消失不见。

    熊熊火光照耀之下,广场混乱不堪。穆琳俯身查看莉琪的情况。还好,呼吸和脉搏都在。又逃过了一劫。那些让人不解的枝节,回头再讨论。她尝试抱起地上的同伴,这……这么重的吗?

    穆琳感觉心口发凉。这是什么?只露出一点点,闪着金属的光泽,又小又薄。它怎会从自己的胸口……鲜血……

    少女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缓缓站起,转过身,用一双不可理喻的眼睛看着身后的人。

    一个孩子。台风之夜被自己送到神殿的那个孩子。他的双唇艰难地开合:

    “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妈妈……”

    细线崩断。穆琳向前跌倒,坠入无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