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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威胁(下)

    对于每个爱佩兰托帝国的孩子来说,童年中期盼的事有两个,一是跨年夜的饭菜和新衣,二是参加魔力初测。

    安德纳也是如此。

    不过他是贵族,期待的是十六岁的成年晚会和魔力初测。

    参加魔力初测前,他偷偷补充了许多魔法相关的知识,盼望着早点加入法师塔,以摆脱阴魂不散的铃。

    按照流程,孩子们十岁后就要参加初测,得到普查官的确认后会拥有一份记录信息的魔法档案,一份由自己保管,一份存放于法师塔。

    随后,没有魔力的贵族要一直参加后续的法师普查,平民则不用。

    因为在贵族阶级,经常会出现十岁时没有魔力,而在十五六岁拥有魔力的情况。

    时间一天天过去,就在安德纳跟着老师学习数学、物理、天文、哲学等学科的日子里,他终于盼来了负责初测的普查官。

    同一天,卡佩庄园附近的村落也开始魔力初测了。

    村里的孩子们早早就排队站在村口,等待普查官从卡佩庄园出来,期盼自己能成为光宗耀祖的法师。但残酷的现实会告诉平民阶层的孩子们,这样的梦想过于空想。

    安德纳记得,那天负责测试的普查官没发现任何有魔力的孩子。

    安德纳也没有——这件事与铃无关。

    这是可以令人嗤笑的。

    不过安德纳本人没什么感觉,他对这类事有着惊人的高的接受度。

    在贵族里,近乎人人拥有魔力,安德纳这类罕见的情况与平民中出现法师一样不可思议。

    那以后,家族的大人们盼望他只是成熟较晚,希望他能在四年后的法师普查中一雪前耻。

    可惜四年后,也就是安德纳十四岁时,普查官依旧没在他身上发现魔法的迹象——这次是铃干的。

    至此,安德纳成为了卡佩家族的耻辱。

    而隔壁沃尔克家族的阿卡莎·沃尔克也是同样的情况。

    二人就订婚了。

    没多久,皇室要发动对外侵略战,安德纳·卡佩和阿卡莎·沃尔克被打发去了战场。

    他本人清楚,那时候,大部分人都希望他们二人死在战场上。

    “卡佩少爷,我再……”

    “滚!”安德纳忍着痛,把想对铃吼出来的话给了杰克。

    “好……看来上了战场以后,您变了很多。继续给我打他。”

    一时间,除了安德纳的惨叫,整个鸡棚里没有一点别的声。

    好疼……

    如果我稍用点魔法,你们都得死。

    魔法?

    怪不得,怪不得沃尔克家族只派了五个普通人就敢来抓我了。我都忘了,我在大众眼里是个没有魔法的普通人。

    除了考取魔法学部复试时的几名考官、皇家医学院的校长,知道我有魔法的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等等,天哪……铃,你不会连这都想到了吧?

    一时间,安德纳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在他被绑架前,铃就说出了祂的诉求。“记得好好反抗!杀了他们!”

    因此,他现在怀疑,铃根本不是要给他的毕业使绊子。

    祂仅是想看安德纳杀人的样子。

    有这些想法不怪安德纳,要怪,只能怪铃做出过太多类似的事。

    偷“太阳乐谱残页”时故意弄醒守卫,逼得安德纳只能杀了守卫。

    救了一个落水的孩子后,孩子却死掉了,弄得安德纳要耗费很大经历证明孩子的死亡与他无关——很久以后安德纳才得知,那个落水的孩子有严重的心脏病,而孩子的落水,本就是铃所为。

    诸如此类的事实在太多。

    没成为疑神疑鬼的神经病,已是万幸。

    “啊!”

    快要习惯腹部疼痛的安德纳突然惨叫。

    有人朝他的尾椎骨踢了一脚。

    “你别把他踢瘫痪了!”

    “那你说怎么打?”

    殴打他的憨声音和大胡子吵了起来,在黑黢黢屋子里争论如何打人。

    一个认为只用踢的就好,一个想扇安德纳的脸。

    “你怎么这么消极怠工啊?安德纳。”

    原是在深呼吸缓解痛疼的安德纳瞳孔瞬间缩小,极缩的速度比他受到剧烈疼痛时快得多。

    他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铃出现了。

    带着玩世不恭的语调。

    “我记得你是知道的,”铃装出为难的腔调,“无论你怎么死掉,我都会把你复活的,难道你指望几个普通人侍卫能把你弄死?而且是弄到我无法复活的那种?”

    为了摆脱铃,安德纳选择过自杀。

    结果铃轻松复活了他,并狠狠教育了他一顿。

    “那倒……”

    安德纳边忍着痛,边回复着铃。

    “啊!”

    话还没说完,他发出比此前都要激烈的惨叫。

    他的腹部的疼痛就像有人在起舞那样,一顿一顿,一下又一下。

    可没人在踢他。

    憨声音和大胡子还在讨论是不是应该把他揪起来打。

    “怎么样?爽吗?”

    如果铃有实体,此刻,祂会与那两个侍卫站在一起讨论如何殴打安德纳。

    祂就是如此,很在意“太阳乐谱残页”,但祂并不着急。

    在寻找“太阳乐谱残页”的旅途中折磨安德纳是祂的乐趣。

    “跟骨头被截断相比,这个疼痛程度是不是还好?我可没下死手。”

    安德纳没回应。

    “你总得反抗一下吧,如果你被几个普通人弄死了,我觉得很没面子。我选中的人怎么可以被普通人弄死?”

    安德纳还是没回应。

    “我把话说明白了,我就是想看你杀人!如果今天你一点也不反抗的话,”铃严声厉色,“你死后,我的确会把你复活,但同时,我会杀了你所在意的人。先杀希格维尔,再杀佐伊。”

    “啊!”

    大胡子不想与憨声音争论了,又给了安德纳一脚。

    或许是糟糕的天气让这些侍卫都很烦躁,越踢越起劲。

    安德纳痛得没精力回应铃,但铃的下一段话,让他麻木的神色里有了光。

    “虽然你在意的也就只有希格维尔和佐伊两个人,但是杀了他们我觉得足够了。等等,我突然又想了一下,杀了希格维尔和佐伊有点便宜你了,毕竟死了也不算有多痛苦。我不是一个喜欢虐杀他人的神。所以我有了个新想法,我可以先把你复活,让你眼睁睁看着他们失去一切,比如让希格维尔彻底失去成为神选的资格,比如让佐伊这个混血种重新回到被人歧视被人唾弃的日子,你看怎么样?”

    “别……”

    安德纳能够撑到现在,能够在异国他乡撑下来,正是靠着这两位朋友。

    若是没有希格维尔和佐伊,他早就被生活逼到崩溃。

    可以说,他真情实感的笑都给了这两位朋友。

    如果他们因我而被波及……他的精神一下变得恍惚,铃口中的未来,令他极度恐惧。

    不可以的。

    无非是我身上的罪孽再多一笔罢了……

    杀几个打了我的侍卫而已……嗯。

    “那你就反抗一下,把你面前的这五个侍卫杀了,快点,我好想看你大开杀戒。”

    “你……”

    “逼迫一个内心柔软又善良的人杀人,这不是很快乐吗?”

    “我……”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怎么?难道作践了那么多人命后,你以为你还是最开始的你吗?”

    铃中性的声音可以很甜美。

    甚至可以甜腻。

    祂用矫揉造作的甜腻声音蛊惑着、威胁着安德纳。祂能看到紧紧裹在安德纳心脏上的梦魇,脑中清晰可辨的纯真,以及被纯真吸引而来的黏腻浑浊液体。

    “你看,你的两个朋友,哪个不是做过一堆缺德丧良的事情?

    “快去吧,你不是在杀人,你是在拯救你的朋友。”

    双眼一闭,安德纳很快就做出了决断。

    他一跃而起,身上的淤青瞬间愈合,带起身下数片干枯的草席。

    朦胧的尘雾光线中,他喘着粗气,双眸变得灰白。

    砰的一声,大胡子侍卫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喉咙被一手钳住,双脚离地,背部顶在土墙上。

    “铃,你的力量确实很好用……”安德纳低声自语。

    昏暗的牲口棚里回荡着大胡子挣扎的声音,他流着泪,眼中满是惶恐。

    “哦!炫酷!你就像个在鸡窝扇着翅膀的大白鹅!不,黑鹅!”

    铃就像个捧场的观众,快乐呼喊,还模拟出无数人在拍手的声音。

    “闭嘴!”

    安德纳灰白色的眼中闪过不耐烦的神色。

    “用我的力量还这么嚣张!有本事你变回绿眼睛。”

    “你闭嘴。”

    霎时间,安德纳灯笼袖下的右臂青筋暴涨,手上的力道变大,硬生生掐断了大胡子的颈椎骨。

    他侧身而立,不近人情的灰白色眸子扫着眼前的四名侍卫。

    我究竟什么时候能不借助铃的力量呢?

    他不禁这么想了一下。

    他自身的魔力其实不弱,再过小半年,他就能从“增广法师”变成“真实法师”。

    也就是从必须拿法杖才能施法的法师,成为一个不需要通过中介物就能施法的法师。

    以他现在自身的水平,已经是同龄人法师中的佼佼者了。

    更何况,他还有拥有天赋魔法。

    如果没有铃的捣乱,他早就成为法师塔的高层了。

    “呼……”

    长吐一口气,安德纳握着大胡子的脖颈,与杰克面对面站着。

    “对不起,”他说得苦涩,“有人让我杀了你们。对不起。”

    话落,只见还活着的四人拿着长剑向他袭来。

    由于地方狭窄,四人呈现两前两后队形。

    不愧是职业的,安德纳想,这姿势真标准。

    眼看长剑就要劈砍到自己,安德纳握着大胡子的脖颈身形一转,把奄奄一息的大胡子当成大锤抡了出去。

    血液四溅,长剑击穿大胡子的腹部。

    墙壁上、草席上、安德纳的绸缎衬衫上沾满血污。

    “疯子……”

    憨声音迅速拔出剑,向后退去两步,与杰克站在一起。

    面对完全出乎预料的局势,杰克下达了命令:“制服他!我们有四个人!”

    “哇,我发现你很喜欢用能够增强力量的魔法,是最近跟佐伊健身健多了吗?可是魔法不能让你长出漂亮的肌肉啊!”

    眼看又有利器袭来,安德纳踏步向前二话不说再次用人形大锤接下,就像用鞭子一样轻巧。

    他的衬衫若不是灯笼袖的,右臂的布料早就会被暴涨的肌肉撕裂。

    即便现在,也能透过右肩紧绷的布料,感受到他的右臂究竟强力到何种程度。

    “我不喜欢看肉搏,你用点正经的魔法。”

    像是没听见般,安德纳机械又迅速阻挡了全部进攻。

    好难过……

    他麻利的动作下,是翻涌而上的悲伤。

    他想起第一次杀死被侵略国的士兵后的心情。

    随即想到消化难过的历程,最后想到用于自我洗脑的花言巧语。

    如果我没有能力改变任何事,如果我阻止不了这场战争,那不如听之任之。我只是个造成一切悲剧的因素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以前不也如此,现在又有什么区别,无非一个是被断送梦想后的自欺欺人,一个是被迫杀了人后的自欺欺人。

    是啊,已经这样了。

    为了我的朋友们。

    “铃,你想让我怎么打?”

    顿时,他眼前还活着的四个人不再是人了。

    不,三个,就在他在思考那些时,他已经用人形大锤砸死了憨声音。

    “把你手上的尸体扔掉,然后用魔法打他们!”

    他没只回答个单音节的“嗯”,而是破天荒回复了一整个多音节单词。

    “我知道了。”

    扔掉手里早就死掉的大胡子,他跨过憨声音的尸体,与杰克对视着。

    他看得出,杰克的警惕中带着恐惧与震惊。

    “我会尽快结束的。”安德纳对杰克说。

    边说,他边回忆着魔法书里的魔法们。

    有铃的力量,实现哪种魔法都会很轻松。

    咬咬牙,他决定挑战一下一个名字很可爱的、从未尝试过的魔法。

    根系弹跳。

    他脚下泥土地里的根系嗖嗖聚集,相互纠缠成一道道蓄势待发的坚韧藤蔓,只待安德纳下达最后的命令,它们就会齐刷刷跳出地表,把杰克他们当成皮球打来弹去。

    可就在他准备下达最后指令时,他瞳孔内的灰白色消退了。

    铃收回了祂的力量。

    “铃!”

    他能感到他的灵魂正退缩萎靡着,那绝望的感觉仿佛灌溉农田的水渠突然被污染了。

    他本人虽有魔法,但除了用于感知周围魔力的天赋魔法“超感官知觉”,他必须使用法杖才能施展魔法。

    没关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也不是完全要依靠法杖,毕竟马上就要成为“真实法师”了,集中注意力,集中……

    下一秒,他感受到自身的魔力完全被封印了。

    “铃!”

    他终于明白铃究竟想做什么。

    铃想看的不是他的反抗。

    而是他惊慌失措的荒唐模样、滑稽模样。

    他笑了。

    “我早该想到的……”

    他可怜巴巴向后小步退去,背靠于墙,像是喝醉了酒瘫软在地。

    眼前,有三个身影向他飞奔而来。

    长剑刺向左肩,面部直接一拳,腿骨被砸断……

    “不够啊。”铃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的反应会很激烈。在你拿到沃尔克家族的那三张‘太阳乐谱残页’后,你对你的未婚妻突然冷淡下来以后,她的心境跟你此刻是不是差不多?但她比你绝望多了。我究竟什么时候,能看到你最绝望的模样?”

    “绝望?你想多了。”安德纳笑得悲凉。“你的这种把戏,最多只是让我有些意外。”

    “这样吗?”铃的情绪明显低落。

    “嗯,你的行为,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