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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浴场趣事(五)

    “你,你……你能不能围上一点?做人,做精灵要有基本的道德。”

    “不能呢。”

    “你是暴露狂吗?为什么要在外面脱个精光?为什么不在更衣室脱?为什么要用这种姿势坐在沙发上?你们东部人为什么都能接受在别人面前一丝不挂啊?这太恐怖了!”

    安德纳一连串说了很多话,他随手拿起一条浴巾,摔在佐伊身上。

    “哦,我亲爱的安德纳·里西海·丽安娜·德斯·卡佩,你知道你为什么在医学院没朋友吗?”

    佐伊站起来,用安德纳摔来的浴巾围住下半身,“因为你不跟同学们去蒸桑拿!因为你不跟同学们去洗澡!这样你们就无法增进感情!谁会跟一个没一起洗过澡的人做朋友啊!作为太阳神忠实的信徒,怎么能不跟大家一起洗澡呢!”

    “我不信太阳神。还有,神还洗澡吗……”

    “为什么不洗,太阳神要是不洗澡就变苍蝇神了,或者屎壳郎精灵王!若不是我精神力强大,我肯定会以为你不拿我当朋友,然后在你的冷暴力中孤独地死去!宛若农场里的被抛弃的老种马!”

    “那你去死吧,老种马。”

    “不不不,我还得看你跟希格表白呢,我要当你们结婚时全场最帅的那个人。”

    安德纳满脸无话可说的表情,垂眼否定:“谁跟你说我爱她的?别瞎猜,我没有。”

    他抱着浴巾,不再听佐伊胡说八道,快速走进东边的房间。

    末了,他又回头嘱咐:“不要在希格维尔面前瞎说!”

    “好的呢。”

    安德纳本以为包间东边的房间仅是有个泡澡的热水池,没想到里面是一个缩小版的浴场。蒸浴区、热浴区、花洒区、冷浴区应有尽有。冷浴区同外面差不多,也是露天的,不同的是,那里的阔叶树是假的。

    “不愧是皇家的资产……”

    哪怕出身大贵族家庭的安德纳也不得不佩服皇室的大手笔。

    还在卡佩家的领地时,他洗澡的地方也不过如此。

    卡佩家能赢过这浴场的恐怕只有洗澡时伺候的仆人数量。

    他环顾四周,看见更衣室的墙上有个可以拉动的铃铛,出于好奇,他拉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听到了均匀的流水声。顺着声音,他推开花洒区的门,里面的四个花洒全在流水。

    正常情况下,假如想令花洒出水,需要按压空气泵,或者像希格维尔家的那种魔法驱动的花洒,后者比较难以实现,这需要施法者一心多用。

    在普通浴场,想洗上一次淋雨,没有帮忙按压的朋友是不行的。而在这里,只要拉一下铃铛,就有服务生无间断地押着空气泵。

    他回到干区脱衣服,解开衣扣,扔掉廉价的粗麻布衣服。

    粗略看了看佐伊准备的新衣服——他认为这是希格维尔准备的,因为佐伊并不知道他的码数——把金币藏进新衣服的口袋里。神经质地“呵”了一声。

    在短暂地休息时间里,安德纳稍微体会到一种为生存、为未来的快乐,一种期待残败不堪的学术圈毁灭的快乐,一种压力过大的快乐。

    他站在花洒下,哼着半个月前希格维尔教他的乡间小曲。

    乡间小曲轻快的旋律朗朗上口,他只学了两次就能完整哼出来。

    木板墙上陆续结了水珠,优质的墙体没有丝毫发霉的迹象。除了木板的颜色太暗,他对这地方很满意。

    手持崭新的搓澡布,他用力搓着身子,灰尘与死皮一卷卷掉在他脚旁。他像是不够爽,搓了一遍还不够,直到皮肤上有红痕才算放手。

    胡子该刮了,他想。

    他四下寻找着刀片,走向门口的镜子。

    镜子上起了一层水雾,他没急着擦亮它。他伸出手指,自然地在上面写上一个名字——希格维尔。

    “我爱你,”安德纳边写边说,“希格维尔,我爱你。”

    我爱你,我骚动燥热的心中唯一的寂静属于你,大门后有我热烈的情感,有谁都不曾认识的花园为你敞开着。我亲爱的,你没来接我,我真的很难过。我有点儿不记得你和我的模样了。

    对不起。

    我对你的爱并不纯粹,但我相信你也不需要我的纯粹。

    忠贞对于我们本就是伪命题。

    我爱你的地位,我需要你的地位。我的精神与肉体、我的未来与现在都需要。

    假使未来的你没成为至高无上的神选……不,你一定会的。

    我相信你。

    “我爱你。”

    镜子上写满了希格维尔的名字,除了爱培兰托语的写法,还有其他语言的。

    最后一块能写字的水雾也没了,他退远几步,欣赏他饱含爱意的涂鸦。

    “我爱你。”

    “爱你。”

    他心满意足地擦掉所有水雾,心情好得很。

    随后,他仔细端详着镜子里颓废的脸。眼周水肿,嘴唇干裂,正如佐伊所言,像个乞丐。他觉得自己瘦了很多,事实上,只是黑眼圈严重到令他产生这种错觉。

    如果你在,我或许会拉着你的手,刮掉它们。

    神经病。

    “嘶……”

    他刮胡子的手止住,下颌角靠近耳朵的位置破了。微仰头检查伤势,安德纳这才知道,为何自己小心翼翼地刮,还是出了一片血。

    那地方长了个又大又红的痘痘,原先不疼不痒。

    他没切换到“白瞳”状态,任由那地方流血。

    “我是煤老板~煤煤煤老板~我就是帅气煤老板~”

    听到佐伊的歌声,安德纳脸上又多了一条更深的血痕。

    “我是煤老板~煤煤煤老板~我就是帅气煤老板~”

    他克制住骂人的欲望,深呼吸着。

    这些年,从认识佐伊开始,他在佐伊身上至少拿了三百个金币,他只好忍着,不骂出声。

    “我是煤老板~煤煤煤老板~我就是帅气煤老板~”

    “煤老板!您别唱了!我求您!”他终究没忍住。

    歌声戛然而止,只剩哗哗的水声。

    那歌声停得太突然,浓郁的生活气息猛地没了。接着,花洒也停了,室内倒成了突出心跳的放大镜。

    刀片割出咔咔的声响,安德纳避开两道伤口,用心刮着。

    挂完后,他摸着镜子里光滑的脸,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开心极了。

    忽然地,他产生了一种混乱不堪、必定无疑的烦恼。他总是在感觉良好的时刻,生出不必要的忧愁。

    花洒又开始出水了,他回头看了看。

    服务生能在按压空气泵的时候休息,我什么时候能得到休息呢?我应该找谁请假呢?我知道,是我自己,可我为什么从未给自己放过假,我应当休息一会的,比如现在。

    在浴场里想那么多做什么?

    我就算是忧郁愁苦到爆炸,直接死在这里了,又能怎么样?

    那就别想了。

    等着希格,等着她,成为神选。

    你说,为什么我几乎从来没有试图反抗过命运呢?为什么我一直在顺从呢?

    顺从父母,顺从家族,顺从铃。

    那我是什么?

    为什么我仅是想死,都要这么难。

    当我从法师塔里找齐了“太阳乐谱残页”后,当我从上面获得了“原初之光”的埋葬地点后,我是不是就能安然地死去了呢?

    铃,我们到时候,可以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