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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镇静剂

    3788年,5月18日,二十点。

    这个时间,大多数门户已经睡下了,亮着的窗子屈指可数,偶尔亮着的,也随着安德纳前进的步伐一盏盏灭了。

    “洗澡真舒服。”

    安德纳居住的这片街区干净得很,没有垃圾、没有排泄物。偶尔才会瞧见肥硕的老鼠。

    一只白猫从安德纳面前走过,它嘴里叼了只小鸟。见到安德纳蹲下朝它招手时,它一溜烟穿过五月的空气,很快在黑暗中不见了。

    站在出租房楼下,安德纳拿出佐伊给他的房门钥匙。

    “困。”

    原本揣在兜里的钥匙,在被绑架时丢了。

    虽然困,但他没直接上楼,而是坐在楼下抽烟。

    火柴每隔一段时间就照亮他的脸。

    第五根火柴刚点燃时,他甩手熄灭它。随后,他往东南方向——皇家医学院的太阳花门——走去。

    太阳花门外是个小型娱乐街,学生们都称那地方为小太阳花街,南二门也就这样更了名。这地方除了娱乐场所,还有一个皇家医学院附属医院,以及几个合法药铺。

    路上的人渐渐多了,他随手又点了根烟,贴着墙根避开光线走。

    他清楚在浴场时自己的失态行为,变态似的写希格维尔的名字,对佐伊直接坦白了魔法的事。后者对他来说倒是无所谓,若是佐伊那时候问了,他也就顺水推舟都坦白了,很多事情他不说,也仅是他没找到合适的时间。

    他完全相信,希格维尔知道他有魔法这事后反应不会太大。作为圣徒的希格维尔若是没发现这点才奇怪。

    至于佐伊,安德纳低笑一声,希格都知道了他还能不知道?

    看破不说破而已。

    现在,他规划好了未来一阵子安排,帮着希格维尔调查“新日新生”。

    此前他打算偷魔药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但现在,未来的神选希格维尔需要帮助,他会尽力去帮忙,不为别的,为了希格维尔成为神选后给他一些便利。

    绕个大圈子,安德纳绕过人最多的地段,来到小太阳化街的最西边,这有一家药铺。

    取药口的灯还亮着,他欣喜于自己没白跑一趟。

    他来到那间屋子的入户口,敲了敲门,报上名字。

    药铺是禁止顾客入内的,需要什么,从取药口递上医生开的单子即可。

    隔了许久,门开了一条缝。

    “是您啊,我还在想这个时间会是谁。”

    接待安德纳的,是名叫罗坎普的中年男人。他的妻子是皇家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内科医生,也是安德纳学习《占星医学基础理论》的老师。

    由于总在这里买药,安德纳与罗坎普的关系还算熟悉。

    不过他清楚,罗坎普对他的客气仅限于表面。

    “您是什么时候出狱的?”

    “今天早上。麻烦您别往外说,也别告诉老师。”

    每每临近期末时,总有些学生无休止地叨扰在图书馆里看书的安德纳,希望他在期末鉴定报告校长评语那栏里,写上脱离实际的话语。而毕业时,还有一个毕业鉴定报告。

    为了跟校长胡安·查孔搞好关系,安德纳从大学二年级开始就帮着校长写评语,传出去以后,就总有人找他了。

    “为什么?”药铺老板罗坎普问。

    安德纳拿出装烟的小铁盒,从里面抽出十根紫色滤嘴的纸烟。

    罗坎普点点头,“上等货啊,您真舍得。”

    “您喜欢就好。”

    烟是从佐伊那拿的,安德纳没花一分钱。

    他拿了六十根,送出去十根,剩下的大概够目前的他抽两天。

    “这么晚了,您是有什么事?唉!您看我这记性,光让您站在外面了。您进来坐。”

    接过烟的罗坎普立刻点上一根,也给安德纳点上一支。

    “味道真好,我还是喜欢纸烟的感觉。雪茄和烟斗虽高贵,却太贵了,而且不方便携带。您呢?”

    “都可以,纸烟更方便。”安德纳叼着烟说。

    药剂铺里铺着木地板,墙壁也一样。外观看起来类似林子里的猎人小屋,不同的是,这里的桌子是大理石的。

    为了省油,罗坎普吹灭了大部分油灯,亮着的那盏摆在大理石桌上。

    安德纳快速扫视一圈,架子上的药盒大多数也是实木的。实木色是种安心、温暖、可靠的颜色,也是种苦涩的颜色。

    他走向取药口下的大理石桌,靠在桌边,真诚地说:“我每次进到您的店铺里,都怕您这会起火。”

    “您担忧过头了,这屋子里的木头,都请人加过防火魔法的。”

    “是我多虑了。”

    安德纳默默地捻灭只吸了两口的烟。

    “超感官知觉”告诉他,屋子里连法师来过的痕迹都没有,更别提防火魔法了。让他感受到有魔力的东西,还是架子上的部分灵性药材,以及门口悬挂着的槲寄生。

    这家药铺不仅可以购买到普通的药剂,有时还能买得到一些魔药或者法杖。

    正招待安德纳的男人罗坎普是法师塔的法师,他会调配一些最基础、最安全的、普通人也能服用的魔药,比如在考试季需要预定的“金榜题名”,一款短时间内可以提高记忆力的魔药。

    安德纳把烟头放在有坩埚的桌上,从取药口向外看去。

    上面是黑夜、明月、繁星,下面是排楼、马车、人群。隐约的嬉闹声与坩埚内的液体声像是情侣,重复着单点乏味的节奏。

    “您这煮了什么?”

    安德纳倒像是药铺的主人,拿起药勺,顺时针搅拌坩埚里的棕色液体。

    “是一些治疗感冒的药,今天下午有人要的,单子上特意写了,要在里面多加三勺银水。”

    安德纳没再说话,仔细搅动着坩埚。

    他想不出理由证明银水有毒。若是吃死人了,同行们只会说,是由于患者在过去犯过大罪而未受罚。

    他放下药勺,抬头对罗坎普说:“您这里有专门针对镇定效果的药剂么?”

    “这还真没有。”罗坎普答得很快,他对药铺里的药剂了如指掌,的确没有专门针对镇定的药,他建议性地说,“您不如拿一瓶包治百病的银水,您要是拿的话,给我成本价就可以了。”

    “不用了,谢谢。”

    安德纳摇摇头,走向药材架,“请您等一下,我看看您这都有什么药材。”

    他拿下一个标有“冰麻根”的木盒看了看,紧接着,又拿下几个透明玻璃器皿、棕色玻璃器皿,看过后全部放回原处。

    “您要自己配药?”

    “是的。”

    安德纳拿起羽毛笔蘸水,在唯一的光源下俯身写字。

    罗坎普坐在椅子上旁观,油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安德纳的影子比他的小得多,这影子就随着灯芯的晃动而颤抖着。

    “冰麻根二十克,这个只少不多。您千万别加多了。甘宁草片五片,黄糖十克,柠檬浓缩液十克,这些多一些无妨。最后加上蒸馏水四百克在银制坩埚里煮二十分钟,随后冷却浸泡四个小时。”

    安德纳边写边说:“嗯……四小时后,加入桔草粉末五克,牛奶五十克,搅拌至融化,水浴一小时。”

    “您不加一些万能的银水么?”罗坎普打断他。

    “真的不需要,谢谢您。”

    安德纳很无奈,他虽能死而复生,但他也没有喝水银自杀的乐趣——虽然少量的水银不至于致死。

    有时他在他资助的革新派诊所里就能遇到喝了很多银水的病人,每次遇到,他都会劝对方吃点好的。

    “我忘记了,第一步里再加上二十粒去壳太阳花籽。”

    添加太阳花籽,是为了堵住罗坎普的嘴。

    作为象征太阳神的花朵,太阳花的各个部位被认为有治疗疾病的效果。

    “冷却后过滤,然后全装在一个罐子里给我就可以了,我自己拿回家分装。”

    这个配方是安德纳根据药剂学的知识原创的,他对它的效果并不确定。能不能吃死、会不会吃坏,他一概不知。能确定的是,这个配方会有镇定效果。

    “好的,您明天下午来取就可以了,您将来一定会成为狄拉克波西那样的大人物。”

    罗坎普接过单子,详细阅读上面的文字。他真心称赞安德纳,夸他年少有为。最后,他没忘了客套一句,说安德纳定会成为未来的皇家医学院校长。

    安德纳对这些漂亮话一一收下,询问起价格。

    “很抱歉,罗坎普先生。我身上只有十个铜币了,我明天再给您带钱来。”

    “没有关系,您在这里可以随意赊账。”

    安德纳抬起脸回以一个微笑,“那么,明天见。”

    “再见。

    安德纳绕回街区的主干道,又点上一根烟往出租房走。

    他不愿称出租房为家。在他眼里,家是放松的空间,可那昂贵的出租房曾住过他厌恶的人——他死去的未婚妻阿卡莎·沃尔克。

    若不是他签了五年的租赁条款,他早就搬去别处了。

    出租房的面积对一个人来说很大,两室一厅,还有一个小厨房。

    “嗓子有点疼,总觉得有点感冒了,不会这么倒霉吧?”

    出租房的卫生间是两户共用一个的,另一户住了三名学生,与安德纳一样,他们也是皇家医学院的学生。

    他总是避开与他们在厕所门口相见。这四人里,只有他是贵族出身——像他这种出身名门的贵族子弟通常不会选择读医学,因此皇家医学院里很少能见到大贵族,多数都是小贵族或地主家庭的孩子。

    无论他说了多少次“我与大家是一样的,请不要这样”,那些地主家的孩子每见到他,仍对他礼让万分,定要让他先上厕所。

    “终于回来了。”

    安德纳点燃卧室里全部的炼矿灯,倒在床上。

    他闻到头发上的香味、衣领上的烟味,恍惚间他有种希格维尔躺在身边的错觉,香味来自希格维尔,烟味也来自她。

    或许就是来自她,安德纳想,这身衣服定是她挑的,上面有她家里的香薰味。

    快疯了。

    他张望着天花板与床铺之间的黑纱蚊帐,愈发像他们仰望过的天穹。他不太愿意思念她,这总会显得他像个渴望恋情的傻瓜。当爱未宣之于口时,有的仅是希望。

    躺了许久,他从书架最深处拿出八张边缘不规则的、长方形的、没有字的羊皮卷。

    这就是沃尔克家找他要的“太阳乐谱残页”。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那几个人没来出租房搜索,或许是没想到他能把东西放在这里。

    正是为了这八张中的两张,他欺骗了未婚妻阿卡莎·沃尔克,欺骗她自己是爱她的,告诉她等读完书,他们就回暮因尼亚结婚。

    阿卡莎·沃尔克可怜吗?可怜。但他对阿卡莎·沃尔克没什么愧疚,唯一那点,还是源自他对弱势群体的怜悯。

    他将“太阳乐谱残页”铺在桌上,没再看它们。

    根据安德纳掌握的信息,“太阳乐谱”是太阳神“芒”写的的一本日记,里面有许多太阳神“芒”不为人知的私生活和别扭的思想。比如,太阳神爱吃的东西,有没有伴侣,最重要的是“原初之光”埋葬的地点。

    只要找到“原初之光”,对他来说,他也许就解脱了。

    至于这东西为什么叫“太阳乐谱”而不是“太阳日记”,他猜测,在那个年代,事件的记录形式便是歌曲。

    安德纳揉揉眉心,放回“太阳乐谱残页”。

    他衣服也没脱就钻进被窝,缩在被子里想其他事情。

    想着想着,他又想回“太阳乐谱残页”。

    这一晚,他的思绪在“放血运动”、偷魔药、“太阳乐谱残页”这三件事间反复横跳。

    烦得要死。

    折腾到天亮,他开了三瓶欧德思诺啤酒,坐在床边抽烟边喝。像个丧妻的鳏夫。

    他望着初升的太阳,写下一页日记又出门买了早餐。

    坐在餐桌前,他困意上头,胡乱啃了几口就回了被窝。

    一贴到窗,他终于睡着了。

    而他的桌子上,出现了一张新的“太阳乐谱残页”。

    就是他让铃暂时保管的那张。

    “看起来可怜巴巴的。”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