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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疼痛转移

    3788年,5月21日,十九点。

    “失败了。”

    彼得站在药剂室前喃喃自语着。

    他原本在洗衣服,可见露丝克没跟着下来,他便放下了手上的工作,把衣服泡在水里,自己则来偷听起药剂室内的声音。他很好奇,好奇阿司脱·卡乐夫是如何确定麻醉剂的毒性,为什么不将方法分享给他们。

    有时候他会起了恶念,想在墙壁上凿出个小窟窿用于偷看。

    他与吉杨和露丝克有些不同,他无法完全认清自身,自然就无法认清自己与阿司脱·卡乐夫的差距。他常常幻想自己会成为阿司脱·卡乐夫这样的人,进而,会出现想看到阿司脱·卡乐夫跌落神坛的邪念。

    有时候,他会跟一起吃饭的朋友会吐诉心肠,以消除自己心中的不平衡感。

    不,不能这样。他站在门口,敲着脑袋。如果没有阿司脱,我现在还不知道会在哪里,不能这样想。是他给了我一份工作,还给了我住的地方。该身败名裂的是安德纳·卡佩,而不是阿司脱·卡乐夫。

    彼得·洛佩斯锤着头,神色颇有种担心与懊恼的混合意味。

    他转过身,打算继续去洗衣服,不再妄图窥视药剂室里的秘密。

    “他快出来了……”彼得低语。

    每次传出干呕的声音过后,药剂室内会出现一段极致的安静时间。这一次只有一份古柯碱,所以彼得有了这样的推测。

    对于麻醉剂是否能够调配成功,他大概摸出了些规律。

    有些时候药剂室里会发出奇怪的声响,有时候则寂静无声,

    若里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代表这次的麻醉剂是无毒的。若是出现了呕吐、咳嗽、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就证明了这次的麻醉剂至少有一份是有毒的。

    “你的猜测是对的吗?”

    露丝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后,问了一句就走向洗衣服的地方,接手了彼得洗了一半的衣服。

    “你说什么?”彼得尴尬笑笑,走到露丝克身旁。

    露丝克抬头看了眼彼得,又把目光放回衣服上,“这次是失败还是成功?”

    “什么猜测?”

    “别瞒着我,我都知道。”

    “你又听吉杨瞎说了。”

    “你的那点儿心思能瞒得住谁?只要卡乐夫先生要去调配麻醉剂,你就说你要去洗衣服。”

    彼得坐在另一个矮板凳上,挽起袖子也搓起衣服,“被发现了……”

    “所以这次按照你的推测是失败还是成功了?”

    “失败。”

    露丝克没再说什么,她搬来一桶没洗的衣服,往里面倒入清水,等桶里的水没过衣服,她又说道:“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卡乐夫先生会带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尤其是他不说话的时候,我总觉得在哪见过。”

    “吉杨说他没有这种熟悉感。”

    “或许只是他身上的贵族气息给我们的错觉,很多贵族给人的感觉都差不多。”

    “可能吧。”

    二人都没再说话,都用心搓着衣服。不久后,彼得隐约听见药剂室开门的声音。

    “我好像听到药剂室的门开了,”彼得起身甩手,手在裤子上蹭了两下,“我出去看看。”

    “你去吧,我先把这些洗完。”

    刚走了没几步,彼得就看见阿司脱·卡乐夫的手上拎着两桶东西,那两个桶上面盖了一层又一层破布。他记得每次阿司脱·卡乐夫调配麻醉剂时,都会拿许多干净的破布进去,以及两桶清水。

    “失败了。”安德纳说。

    一瞬间,彼得恍惚间认为阿司脱苍老了很多,除了那黑色的眼眸依旧是高傲的样子,其余的地方,眉毛、皮肤、胡子、嘴唇,都像是刚从干土地里刨出来的似的。

    他看着阿司脱拎着那个桶走出了诊所,没多久,又拎着空桶进来了,话也没说就钻进了药剂室。

    门外,只留下彼得困惑的神情。

    “你还好吗?”

    他敲门询问着。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安德纳就靠在门上,靠在门上仰望窗外的黑夜。

    “没事……”安德纳说。

    真是极致的黑,极致的夜,他想。

    他往里走了几步,打开一瓶很久以前蒸馏好的高纯度酒精。他往手心倒了少许,捂在口鼻前贪婪地汲取挥发后的酒精,反复多次。他很想喝酒,但一想到今夜玛丽与玛瑞两姐妹要来做手术,他就只能用这种方式过点小瘾。虽然在这里,在任何医院,都没有要求医生在行医前不能喝酒的规定。

    对着镜子,确定好伪装万无一失后,他走出药剂室,发现右手边的大门是敞开的。

    透过半开的大门,他先是看见外面黝黑的极为荒唐的云,然后是后面的黑夜。他希望看见些星星,一些除了油灯、炼矿灯的其他光线,可却只有云,以及对面大多数已经黑下去的屋子,仿佛全是棺材,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

    就是在这一群棺材前,站着一个瘦小的人影,背上还背着一个。

    她的脸让洗衣房内的灯照得橙黄发暖,哪怕她那嘴唇已经白得起了像是鱼鳞一样的死皮,她却一点也不像是棺材地里的人。

    “您好,请问这里是‘衣服香香找我们洗衣房’吗?”

    “是。”安德纳回复。

    看见背着玛瑞的玛丽,他这才明白为何她们的速度如此之慢。

    这算是来自上层阶级的自大吗?他想,以为给了她们钱她们就会坐骡车,但却忘了她们是属于连枯枝败叶都会吃的底层人。

    “我有一件黑色的衣服,把它洗成白色的。”

    玛丽大口喘着气,立刻接上后半句暗号,“我有一件白色的衣服,把它洗成黑色的。”

    “这个时间还有病人?”彼得从洗衣区域探出脑袋,又大喊,“吉杨!来活了!”喊完他又猛拍大腿,“哎呀!忘了阿司脱在这了!吉杨你不用下来了!睡觉去吧!”

    此时,安德纳已经背着玛瑞往手术室走了,就在一楼最东侧。

    等吉杨下来时,刚好与出来那东西的安德纳撞个正着。

    “麻醉剂不是没有了吗?”吉杨问。

    “我知道,用以前的方法,没关系的。”安德纳说,“帮我拿点干净的棉布,酒精,止血钳,还有松柏油和针线。”

    “你要直接截?”

    彼得站在安德纳身后,无意间听见了安德纳与吉杨的对话。他想象不出,没有麻醉剂应该怎么截肢——虽然他总能在手术剧院见过,但是这里是阿司脱的诊所。

    “嗯。”

    安德纳把玛瑞放在手术台上,对拿来工具的吉杨说:“看好彼得,别让他进来。”

    于是在彼得不服的吵闹声中,安德纳关上门,用一块长条黑布遮住了玛瑞的眼睛。

    他轻抚玛瑞的额头,尽量温柔地说:“别害怕,只是疼一下,之后就不会疼了。”

    他知道从进门到现在一声不吭的玛瑞一定很害怕。

    握住玛瑞的手,他用小刀划破玛瑞的手掌,然后又划破自己的,在眼眸变为银白色的那一刻用血淋淋的手掌与玛瑞的紧握。

    顿时,魔力充满了狭小的手术室。

    安德纳能看见无数金色的光点在他与玛瑞之间交互,在他们紧握的双手间形成一个法阵。

    那法阵一分为二,一个潜入玛瑞的体内,另一个则一直悬浮于安德纳破裂的掌心上。

    他将手掌上的血液全部涂抹在玛瑞要截肢的那条腿的大腿根处,血不够就将裂口划得更深,直到玛瑞的腿完全被鲜血覆盖后,再用治愈魔法将玛瑞的手掌复原。

    准备就绪,他拿起一把干净的截肢锯。

    目前截肢速度的最高记录是两分半,安德纳的速度与这个差不多。

    如果不打麻药截肢,要用绳子将病人死死捆住,还需要四个助手按住病人。

    他很佩服能在这种条件下在两分半结束截肢的医生。如果是自己,肯定要拖延到四分钟。

    锯子与骨头咔咔作响的环境下,玛瑞就像是死了一样,一声不吭。

    而安德纳的脑中却早已乱成一团。

    魔法·疼痛转移。

    一种能将他人疼痛转移到施法者身上的魔法。

    魔法·疼痛转移分为上下两部分,上部分是消除被施法者的痛苦,下半部则是在施法者的梦境中复刻那种痛苦,接下来几天的梦境中,施法者会感受到被转移的疼痛。

    安德纳已经很久没使用过这个魔法了,他不清楚魔法是否完全生效,他害怕魔法的后半部分没在梦境里完成,而是在现世界。

    第一次尝试这魔法时候,后半部分就失败了。

    这导致还没入睡时的他腿部突然疼痛,为了不让自己的哀嚎声被人发现,在疼痛还没到达顶峰时,他用手边的刀捅向了心脏,在死后的世界里承受了本应在梦境中体会到的剧痛,而后才进入蝴蝶与蛹的循环。

    这一次,他只希望魔法·疼痛转移是全部成功的。

    他不能直接使用这个魔法,必须切换到白瞳状态。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绝对不会使用白瞳的力量。在白瞳状态下,他估计他的魔法水平与希格维尔差不多,甚至更高。

    即便如此,他也不会轻易使用,因为白瞳的力量源自于神选之塔里的那个神秘存在,铃。

    渐渐的,手术室里出现了新的环境与味道。

    一种不安的浪潮拢了过来,似乎将他抛向了高空,投向了虚无。他仿佛看见有人在梦中的哀嚎,有人在地上打滚,可那人又似乎不是他,而是某个遥远过去的死人。

    截肢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