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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珍妮”

    谢伊·卡特恐惧任何与婚姻有关的事情,这种现象在兰德西并不罕见,但他的恐惧症却严重到了不限于夫妻关系的地步。这扩散到了卡特与所有的异性甚至同性的交往,向深探究到了人类的生老病死,纵向还可以涉及存在着的任何东西。

    恐惧开始的那天正是自己兄长洛卡·卡特的订婚日。那个事业有成的男青年刚才还在女伴的拥抱中享受幸福,转眼间却就冲上了布佩道尔酒店的顶楼,在咸湿的海风中望着自己的弟弟于挑檐上踌躇。

    “冷静!”洛卡一边吼着,一边挤开消防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谢伊从上面扯了下来,看着面前惊惧的弟弟,颤抖的洛卡用着仅剩的力气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我叫你冷静!”

    当人群散去时,谢伊才哭了出来:

    “别让妈妈知道……”

    兰德西不是什么大地方,或许在他兄弟二人回家之前父母就会知道,然后则又会是一记耳光。但洛卡向谢伊保证,这一巴掌绝不会落到他弟弟的脸上,可谢伊仍在哭着:

    “不,不是这个,别让妈妈知道……”

    谢伊拿出来了他的那本录取册。

    无论何时想起此事,他都会气愤那本应属于他的道路上杂草丛生,甚至无人踏足,而自己却要承受来自命运的残酷捉弄。谢伊·卡特最终也无法从他的工作中得到他苦苦追求的东西,人们笼统地称它为价值,而他自己则愿意称其为意义。

    母亲坚持让谢伊·卡特报道。她当然愤怒自己的儿子遭受的不公待遇,成绩优秀的谢伊被分配到了最没有前途的职业,但服从命令是每个利特安人应尽的社会职责。很快,她又开始相信这是上天的安排,他的小儿子会在看似破败的行业中开创属于他的新天地。但最根本的还是,对于一个令他们自己骄傲的利特安家庭来说,家里没有条件支持他去干别的行业。

    倘若时间往前推上几十年,这行业并非这样地遭人鄙夷。正相反,自那座宏伟而贪婪的几何建筑在葛伦中心建立起,上百年来,整座城市的资源都由那座“门”中而非船舶或马车获得。

    金与铁的原矿于充盈着紫红光芒的门里凭空出现,工人们不顾头顶上还在零星掉落的矿石,也要抓紧时间将产物挪走,以免影响接下来的反应;闪烁耀眼光芒的黝黑土壤如冰沙般地从地底渗出,那些是比黄金还要黄金的东西,最早的工匠用它提炼出用作于圣像皇冠上装饰的材料,后来的学究又将其投入到了各种各样的科学机器之中,为利特安人铸造了新的皇冠;加工完成大理石刚从高温中产出,便立马被拖车拉去附近的工地,圣哈米尔教堂的建造甚至无需一锤一稿,只需要按照工人们设计的图纸,把那些零件像搭积木一样组装起来,一座历久弥新的地标建筑就这样出现在了大地之上。

    那不过是座传送门,但利特安人却亲切地称它为“珍妮”。珍妮同着建造它的安伏隆们一起,在大陆东岸建起了这座名为兰德西的城市,兰德西后来又成了外人所说的葛伦。这座城市的名字随着时间发生了变化,时间也理所应当地改变着这里的一切,而珍妮首当其冲。

    长子洛卡·卡特出生那天,传送门发生了爆炸,这几乎荡平了附近的三个街区,轰鸣声也是传遍了整座兰德西城。在医院里,爆炸惊醒了一声不吭的洛卡,使他发出了令人心安的哭声。可当幸存者从废墟中爬出,呻吟着直至浓烟散去时,圣哈米尔教堂和传送门的主结构成了地表上唯二还敢站立的东西,只不过那教堂里面的神像都震落在地,摔碎了头颅,折断了双翼。

    谢伊·卡特出生那天,《今日》上刊登了整场事故的报告,推算了这场彻头彻尾的灾难:那是最繁忙的工作日,填补传送门燃料的工作刚刚结束,可因为昨夜积压下来的矿粉却未被计算在当日的计划之中,这使得传送门附近仍有燃料堆放,清理这些需要半个小时,可领导层的突击检查已经开始。操作者不顾安全规章制度,最终造成惨剧。

    当时上层已经对传送门日益下滑的功效产生怀疑,是否关停传送门全看这次的检查。上层为了防止安伏隆们庇护他们自己建造的传送门,所以没有通知任何一位安伏隆前来陪同,可这一点就让他们承担了全部的责任,只因为他们忘记了安伏隆的另一项职责——安全底线。

    纵使主事人已经死在了爆炸之中,但这也无法平息利特安人们的愤怒。

    相关部门人员的引咎辞职使得上层能够注入新鲜血液,可无论是谁来处理此事,除了一支被派遣在外的小队和几个病假在家的工人外,谁都再也找不出一个在传送门工作过的人。自然,当那惊天的爆炸发生时,除了六百三十二名死无全尸的兰德西人外,没人清楚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于那些工人来说,漫长的审讯不过是一遍一遍地强调他们自己是有多么的幸运,他们回忆着自己工作的地方,在如走马灯般的审讯者的提问中逐渐构筑了一个被人们需要传送门,一个新的珍妮。

    可这就是在浪费时间,老员工托尼·索亚说,他们在自己的提问中寻找疑点,抛出一个只有外人在意的问题,然后找到一个从没人关注的小角色。走访,调查,盘问,最后还是只得到一份死亡证明。兰德西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地方,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互帮互助,这让我们度过了前八百年,也会让我们度过接下来的八百年。你随便抓住路上的一个人,他一定会有一个认识的人在这场事故中受伤,甚至受伤这人可能就是他自己。这里确实有太多的问题,可事实就是,任何有可能的责任人都死了。

    利特安人享受得起自己的权益,也承担得起应有的代价。

    谢伊·卡特周岁那天,最后一位遇难者的棺椁被下葬,没有尸骨的棺材装满了她生前的衣服,远离了为此事故新开辟的集体公墓,葬在了只有她家人知道的地方。传送门附近的居民区已被重建,原住户们离开了暂住的亲戚家,搬回了政府为他们建设的新房里,而那些不幸空出的屋子,则很快搬入了新婚的夫妇们。

    但仍有人执意离开这里,任谁劝阻都不听。男子说他恐惧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你所熟知并信赖的事物毫无征兆地在一瞬间就吞噬了你其他珍视的东西。它给予你一切,然后再夺走一切,它一言不发,只在大地上嘲笑。男孩自父亲的遗体中爬出时便这么想了,直至自己成为父亲,死在另一场爆炸之中也未改变。

    人们原本只以为这是无端的恐惧,但当他们看到安伏隆们重新聚集在传送门的主结构时,不安和纠结弥漫了整座城市。在当时,没人看好的商队忽然带来了不亚于往昔传送门中获得的珍宝,传送门时期的石材也早已建造起整座兰德西的地标建筑,城外从未开采的树木资源更是要比当初建造传送门时还要丰富。人们一时间好像也找不出什么要重建的理由,正相反,人们开始担忧传送门是否还会再次爆炸。

    安伏隆们集体请愿,传送门终究是兰德西历史的一部分,无论如何是不能当作废墟处理的,哪怕是改成博物馆也不应该将它拆卸。纳威将军亲自批准,如果能完全修复传送门的功能自然是好事,但假如不能,还是原封不动地把它放在那里,以免造成更大的损坏。

    他们说干就干,可还是来迟一步。原本工厂宽敞的面积现如今已经民居占了大半,这或许减轻了他们的工作量,但对于那硕大的传送门来说,空间就是容错率,在生产时它可以放下更多的产物,在补充时则可保证分区的安全,在事故中则是更多实打实的生存率。

    抬头看着那仍然屹立的拱形结构时,安伏隆们脸上泛起了难得的欣慰,那是他们在这座城市刚刚建立起时就开始积攒的事业。当初,他们在无数的山洞矿坑中寻找,一支小队几个星期或许才能找到一块巴掌大的原料。在那个年代,传送门的材料是比纯金还要稀少的东西,可这东西却足足收集到了够铸成长有四百米,宽可让三个人并排行走的方管。方管坚硬无比,只有龙息才能使它弯曲,让其深扎在地面之上,画出了大地倒立的微笑,建起了由“血钢”铸造的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