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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敬亭山

    经过数日的跋涉,车队离开伐竹道,进入江阴与襄水之间的竹山之中,竹山道路狭仄,车队行进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保护少主的守卫们也在一夜之间变得警惕,伐竹道是大道,沿途还能看见村舍,刺客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大道上动手,但进了竹山,一切都说不定了。被重金聘来的六十名杂牌军也陆陆续续地保养起武器,几片磨刀石从队首传到队尾,被水洗得锃亮。他们心里清楚,这些军队的护卫可不会高抬贵手保护自己,多年的杀伐经验让他们只相信手里冰冷的铁器。

    车队里的人已经数日不见他们的向导,江野从上了马车以后再也没有露过面,吃喝拉撒都在上面,由那位贵公子带着的两名侍女服侍。换句话说,江野现在享受的是和贵公子一样的待遇。护卫这辆车的十二名士兵已颇有微词,他们的主公在车尾最破旧的马车中,只有几个马帮大汉盯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向导不仅吃住优于主公,就连保护也是最好的,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自己的主公对这位少年言听计从,毫无怨言。

    鞠儿趴在车窗上,倍感无趣。这几日都是她负责公子的吃喝,她也数日没见到江野,数日没有听到江野讲故事了,眼前的这个公子闷闷的,肚子里的故事也没有江野的有意思。她探头钻出车窗看向后面,他们的车在车队的最末端,后边只有一个被训狰的夸父跟着。夸父低着头,避免高处细韧的竹枝刺到自己的眼睛。他也看到鞠儿,鞠儿冲着他笑了笑,嘴边的酒窝煞是可爱。

    车队在沉默中又行进了五十里地。日暮黄昏,江野派出二十人分开放哨,剩余的人点起几堆篝火,分开坐下。有了热酒和吃食,气氛顿时轻松下来,杂牌军们互相分享着自己的过去:哪次任务差点死掉,西村的哪家姑娘还在桃树下等她,家中的老父母已经期年不见,更有活泼的人掏出枪来给大伙舞枪助兴,北地的老大哥就着枪舞,唱起北地的歌谣,慷慨高亢。军队的铁卫们沉默地围着破马车坐下,人群固然温馨热闹,但他们的天职不允许他们冰冷的心在此刻放松。

    夜深人静,大家围着篝火睡着了,偶尔有人爬起来,推着身边的几个伙计去换岗。

    后半夜时分,月亮已过了最高点,正缓缓落下,夜明星稀,乌鹊南飞,此时正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站岗的铁卫们围着破马车,亦昏昏欲睡。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几个黑影从上方飞过,野猫般轻盈,像壁虎一样攀附在华贵马车的外面。

    江野坐在车内,守着桌上的马灯,闭目养神。他突然低头,两把尖刀刺进马车,悄无声息,但迅疾致命。江野一手送出腿上的月食,五尺长刀轻易地穿破车厢,刺中一侧刺客的心脏;另一手抓出刺客的手腕,袖中的毒蛇闪电出击,沿着刺客的手臂钻进领口,把毒牙插进刺客的脖子。

    伏在车顶的刺客见势不妙,赶紧去掏怀里的火油弹,一把青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他无力地松开手,手中的火油弹沿着车棚滚落,稳稳地落在江野伸出车窗的手中。他召回青剑,许燕归在最后一刻把三支伤痕累累的剑插进他的衣兜,练习一年,江野还是只能挪动一支剑。青剑上满是上一次断水流刻下的剑痕,江野把它塞到怀里,安心入睡。夏侯青的斥候三人成行,不与他人为伍,一夜只执行一次暗杀,江野已解决三人,今夜再无后顾之忧,令他感到费解的是,夏侯青的刺客为何会来刺杀一个楚国的公子。

    油灯在天亮之后刚好熄灭,众人醒来,见到马车旁的三具尸体,不由心惧,刺客何时绕过了他们的防线,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队伍的最中心?这些刺客有能力摸到马车旁,就有能力挨个挨个在黑暗中割下他们的脑袋。

    铁卫们掀开车帘,江野避开直照进车里的阳光,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骂了一声,再也不发出任何声音。铁卫们面面相觑,行进的途中看马车的眼神多了一份敬畏。

    ……

    ……

    江野醒来,已是下午时分。他敲敲车厢,很快,就有侍女端着热水来服侍他洗漱。

    “不知道皇帝老儿一天得有多少个侍女服侍。”江野仰着脸,任由两名侍女折腾,丝巾走过他的面颊,冒着丝丝热气。江野心里痛快,同时又有点惭愧,鞠儿手脚肯定比不上这些侍女勤快,不知那位公子过得习不习惯。不过一想到这份痛快是自己用命换来的,江野心底的惭愧变成了一分心安理得。

    他掏出太白诗集,这上面的诗他已读了无数遍,早已滚瓜烂熟。江野心中默念,感受着丹田气海的涌动。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纸上的黑字模糊起来,如在水中流动,忽而又化身成飞鸟,跃出马车,展翅向北飞去。马车消失了,周围的护卫也消失了。飘飘然间,江野似乎冯虚御风,站到了山顶。山上晴空万里,白云悠悠,山下积云霏雨,雷鸣万壑。江野静坐,气海随着天地呼吸而动,他感觉自己变成了山,看着众鸟远去,恍惚间又变成了云,独自漂泊,与山无言相对。

    但他没有变成鸟,他的气海没有一丝涌动。

    这种感觉江野并不陌生,传言踏入诗道之中,眼前会出现一些意象,这些意象决定了一个诗道修行者今后的高度。相传太白悟道之时,不仅他本人,周边的人看见仙人踩着玉阶下凡,牵着太白的手共赴云梯而去,从此太白诗仙的名声便远扬天下。然而江野眼前已经出现了无数次意象,但气海的平静向他揭示了一个遗憾的事实:他仍未踏入诗道,就像王琰曾经说的一样,这不是修行,这是下蛋。

    虽然经过那一夜的大战后,江野的气海中多了一些元气,甚至能够运气御剑,但江野无论如何也不能化用那团气来修行。无论江野怎么努力,那团气就躺在江野的气海中,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毫无动静,唯有江野御剑时这团气才倾巢而出,好像他不是江野的气,是许燕归的气。

    “真不知这敬亭山是个什么神仙地方。”江野睁眼,兀自叹气。

    他敲敲车窗:“我们到哪了?”

    “已经出了幽篁林,再过一座山头,就出了竹山。”靠近车窗的铁卫回答,毕恭毕敬。

    江野把车帘掀开一角,看着车轮碾过的痕迹。南方入春早,南人见了春草,便知道春天到了,可以脱下厚厚的棉袄了,此时的车辙应该行进在微绿的草地之中,但江野看到的只有一层黄土。

    江野掀开车帘,探出头去,车队正走在一片大道之上。他钻回车里掏出地图,脸色逐渐凝重。

    “停下!”所有人听到一声命令,后边的人没反应过来,撞到了前边的人,车队顿时乱作一团。江野骑着马,直奔队首而去。

    “你为什么不按我规划的路线走,要拐上大道?”他挡在石峥的马面前。

    “你画的小路太狭隘,密竹太多,很适合埋伏。我们不能冒这个风险。”石峥不看江野,警惕着周围的情况。“从这条大道出去直到襄水前,视线开阔,敌人难以设伏。我们人多,只要不被埋伏,也有一战之力。”

    “蠢!”江野吐口唾沫在地上,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你可知这条路到襄水前有一片深谷?”

    “我已放出信鸽,会有船在襄水旁接应我们。送过深谷,你们就可以拿着钱滚蛋了。”石峥仍不看江野,“还请向导赶紧回到车上,多享受几刻贵族待遇,多蹲几个不知情的刺客,到时候好论功领赏。”

    江野冷笑,看来这些人只需要他指挥车队在竹山中的行进方向,并未真正相信过他。他驱马走到杂牌军的临时首领面前:“刀爷,通知手下的人,打起精神,再磨磨手里的刀。那些人没打算管咱们的生死。”

    “明白了,江老大。”刀疤脸嘟着嘴,吹起口哨。很快口哨声在车队里此起彼伏,一直传到车队的末端。

    石峥眯着眼睛,盯着江野回到马车上。虽然听不懂具体意思,但他当然知道这些口哨声的含义。他并不担心,信鸽已经飞出,对方此时已经收到了信鸽。石峥并不害怕对方会被收买或者叛变,因为收到信鸽的是楚国王室的三公子。三公子自幼与少主结好,肯定会派援兵到襄水接应他们,更重要的是,石峥微微冷笑,三公子需要少主站在他们这边,帮他夺得太子之位,他们还有利用的价值。

    至于那位向导,他就是今夜跑了石峥也无所谓,车队已到行程尽头,木已成舟,车队再不需要他,自己也从未信任过他。

    “一只蠢猪带着一群蠢猪。”江野吩咐侍女把鞠儿带回自己的车中,鞠儿和江野并排坐在一起,不解地看着他。

    “若不是为了那个笨公子,我今夜便带着你逃了。这侍卫跟了他多年,公子竟看不出来有头蠢猪跟着他。”想到不知有没有的援军,江野更加头大。

    “你放心,要是有什么情况,我肯定先带着你跑。他们自己要寻死,我们没必要陪着。”江野摸着鞠儿的脑袋。

    “我知道你在担心书院的事,但咱得有命进书院。”江野突然想到什么,他温柔地问鞠儿:“队尾的夸父,现在跟你应该很熟吧。”他听侍女说鞠儿这几日都骑在夸父肩上,他自然知道为什么,夸父族不能言语,但有通人心灵的本事。

    看着鞠儿点头,他露出笑脸:“我还有个办法,能保我们和那个笨蛋公子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