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天下道术 » 第三十一章 春会攻擂

第三十一章 春会攻擂

    江野带着鞠儿回到客栈时,肖绶正坐在一楼等候,饭桌上摆着十几个空盘子,看来已等候多时。最后一块蜜枣糕也消失在他的口中,肖绶意用食指摸净嘴边的残渣,放在嘴里细细地嘬干净,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饱嗝。紧接着就有一双玉手把茶盏递到嘴边:“公子用茶。”

    肖绶见江野走进客栈,赶紧把茶水吐回杯中,推开一旁的侍女,屁颠屁颠地跑到江野面前就是一个熊抱:“江野,我等你等的好苦啊。”

    江野感受着顶着自己丹田的大肚皮,心说我看你刚才吃的挺香的。本以为昨天这胖子说改日拜访只是客气客气,没想到他倒是个重情义的人。

    “肖兄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江野推开满嘴糕点味的肖绶,胃里翻江倒海。

    “都是些小事,主要是想你了。”肖绶笑道,“昨夜游船论诗,诸位都是求名不求财,唯独你捞了笔钱就跑,连舞女的媚眼都留不住。我猜你应该是初到淮南,手头吃紧,有没有兴趣再捞一笔钱?”

    “肖兄请讲,江某愿闻其详。”江野心想今天莫非是鸿运当头,政府办事不排队,还有钱财落头来,果然换了个新发型就是不一样。

    “别那么见外嘛,咱们都这么熟了,叫我名字就好。”肖绶一把搂住江野,“这两天正逢上淮南春会,太清湖边上会举行集会,不少大家的少爷会自摆擂台作诗论诗,你若去打擂胜了,便有真金白银奉上。虽赶不上昨夜游船那么多,不过小捞一笔还是没问题的。”

    江野心里说我跟你认识才半天不到,怎么就这么熟了。但听到真金白银四个字,江野一把搂住肖绶,眼神火热:“财神爷……不,肖绶,也许这是咱俩上辈子修来的缘分。”

    肖绶吓了一跳,赶紧推开江野:“兄弟虽然也勉强算是阅遍女色,但还没到对男人感兴趣的程度。”

    “不过你来找我,不只是为了这事吧?”江野又问。

    “嘿嘿,”胖子干笑两声,“昨夜你出尽了风头,领头的舞女姐姐对你可是倾慕至极,对我爱答不理的。不过这都是小事,春会上各家的小姐也会到场,能不能你在场下指点一二,让兄弟上去打擂?”肖绶搓着手笑。

    “行,不过这钱都归我,不太合适吧。要不咱俩三七分?”江野问。

    “都是你打擂挣的钱,用不着分。”胖子潇洒挥袖,“兄弟还得靠着你去赢得各家小姐的芳心呢。”

    “那多谢肖兄了。”江野行礼,转头问鞠儿:“要不你先在客栈休息?”他知道鞠儿一向不喜欢诗论。

    “春会热闹,便让她也跟着去看看吧。”胖子一挥手,几个侍女立即拥上前:“本公子放你们半天假,也去逛逛春会,我兄弟的侍女一定要好生照顾好咯。”他掏出十个金箭分下去:“这当本公子赏你们的。”

    “真阔绰啊。”主仆二人同时在心里说。肖绶虽是大商子弟,却没有其他贵公子的傲气和烧钱的爱好,只是在吃穿用度上极尽奢华。江野以前给鞠儿讲过金锄头金面擀的故事,说是田里的农民们没见过皇帝的样子,想着皇帝锄地该用金锄头,做饭该用金面擀。没想到今日竟见着活生生的有钱人也是这幅模样。

    “说不定他真的藏着金锄头。”鞠儿暗想。

    ……

    ……

    两架马车停下,日上三竿,太清湖旁已是一片热闹非凡。商人们自觉地把临时商铺排成一列列的方阵,少男少女,王公贵族都在其间穿梭游玩,远处有一块地被帷幕圈着秘不示人,国主便在其中奏琴享乐,以示与民同乐之心。

    江野和鞠儿从车上下来,侍女们正扶着肖绶从马车上走下。肖绶挥挥手,侍女们自觉围到鞠儿旁边:“江公子……”

    “千万看好她,她不会说话,别让人给拐跑了。”江野千叮咛万嘱咐。

    鞠儿看着眼前热闹的集会,想起昨天在淮南街头看见的胭脂和香水,向往之情洋溢在小脸上,她扭头看着江野,眼中满是兴奋。

    “去吧。”江野一堆话挤到嘴边,最终只吐出两个字。

    看着江野呆呆地望着侍女们围着鞠儿远去,肖绶把手在江野眼前晃晃:“又不是嫁女儿,过会就再见面了,走吧江老兄。”

    “不是我照顾她,终究还是不放心。”江野苦笑,跟着肖绶的脚步走进春会之中。

    春会虽是民众商贩自由参与,但商贩们依附于大大小小的商会,各个商会的商贩们在商会事先划分好的领域摆摊,互不侵扰,凭本事商品拉客。各家公子的擂台也搭在自家商会的区域,以免外人搅局。有摆擂者自然有攻擂者,也有不少世家子弟游走于各个擂台之间,以攻擂论诗为趣,若是能引得国主青睐,赐饮春酒一爵,便为自己的家族挣得了无上的荣光。

    二人踏入集市中,擂台上各家公子们正滔滔不绝地述说着自己的诗道见解,希望能引人注目。

    “作诗最忌重复,二字重复若取妙,便为叠词,然而三字重复,极少听闻,至于四字五字重复,更是闻所未闻,因为这种做法压根不可取之。”

    二人驻足听了一会,台上的人已讲到最核心处,肖绶扭头便走:“这家算了吧,说话滴水不漏,毫无破绽啊。”

    “就这家。”江野拉住胖子,险些被巨大的体重带跑,“我教你两句话,你背下来便是。”

    肖绶听完:“就这两句?没别的啦?”

    “相信我,去吧去吧。”江野笑着挥手。

    胖子嘴里念叨着江野传的话,走到擂台边上,又被江野叫了回来:“以防万一,你再背四句。”

    “别太多,多了我记不住。”肖绶拍拍自己的肚皮,哀叹自己的脑子怎么没有胃这么大。

    “这下肯定够了,去吧去吧。”

    肖绶走到擂台下,拿起两根棒槌敲击红鼓,以示攻擂之意。本该激烈的鼓声却畏畏缩缩,满是心虚。胖子在众人的注视下上台,耳边全是议论纷纷。

    “今早的第一个攻擂者啊,这是谁啊?”

    “南街的肖胖子,他爹靠卖鲛人的珠宝发家,没什么底蕴。”

    “这小胖子不同诗学,全靠自己养的几个文士,此番一人打擂,怕是来出丑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听说昨日他的文士可是在游船上出尽风头。”

    台上的公子听见有人攻擂,收住话头,恭敬等候。见来者确实肖家的胖子,差点没憋住笑,但还是拱手:“肖公子攻擂,有何指教?”

    “额,那什么,你说的不对。”肖绶擦去额角的汗珠,这擂台爬的他有些喘。

    “在下所言,有何不妥。此轮是在下遍观渊明诗集,沉心思索之结果,正所谓……”公子又要滔滔不绝。

    “你闭嘴,听我说。”肖绶喘着气打断他,直起身子,把江野教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出来。

    “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一口气说完,肖绶又扶着腿喘起来。

    台下台上皆一愣,没想到这胖子还真说出点东西。公子反应倒快,赶紧顺着肖绶的话补充:“在下尚未来得及说,字若多音多义,亦可依照平仄重复产生奇效,此句正是如此。而绝句诗短,离首见尾,万不可用重复之词句。肖公子,可惜你登台早了,没听见我这番话,还请回吧。”

    “别急,还没说完呢。”肖绶终于缓过来,“我早料到你会这么说,我这还有一首诗。”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肖绶话落,场下一片议论声起。

    “这是何诗?从未曾听闻过。”

    “怕是有意攻擂,故意为之,强行重复吧。”

    “不见得,此句收尾相同,犯了绝句的大忌,却浑然天成,首尾二句相生相异,极好。”

    台上的公子也算是饱览诗书,当然能看出这诗中的妙处,两句诗虽景象一致,心境却完全不同,韵味中还能品出理趣,竟是无从反驳。

    “在下败了。”在内心挣扎半天,终究无法找到反驳之处,公子不甘地取下了擂台上的红灯笼,表示此擂已被攻下。“这是银票二金,请公子收下。”春会规矩,搭擂需准备赏金,若擂台被攻下,赏金便归攻擂者支配,但楚庭为了避免春会成为朝臣行贿的场所,规定赏金数额不得超过三金。

    “南一垒,败!”一旁的公证人大喊宣示众人。

    肖胖子下台,兴奋地把银票塞到江野的手里:“看见那几家姑娘崇拜的眼神了吗?兄弟我今天算是扬眉吐气啦!”

    “赶紧去下一家吧。”短短的一会功夫就挣了二金,江野直接钻钱眼里了。

    “南二垒,败!”

    “南三垒,败!”

    “北一垒,败!”

    “中五垒,败!”

    二人所过之处,如秋风扫落叶,风卷残云地取下擂台上的红灯笼,便抬脚马不停蹄地奔赴下一家。身后还跟着不少看热闹的群众,队伍浩浩荡荡的气势席卷着春会。消息已经在集市中传开,各家擂主赶紧停下宣讲,盯着自己的文论查漏补缺,同时暗暗祈祷这两个衰神别来自己的擂台。

    江野摸着怀里厚厚的一叠银票,暗自兴奋,短短半日他已拿下七个擂台,林林总总加起来共有十金左右。

    肖绶看着路边各家姑娘对自己钦佩甚至仰慕的眼神,哈哈大笑,昂首疾走:“仰天大笑出门去!”

    ……

    ……

    太清湖北,帷幕之中,琴声暂歇。

    “国主,你不懂音律,不奏琴便是了,即便非得奏琴,请楚乐坊的乐官来便是,何必强拉着我陪你呢,我家的几只猫还等着我回去喂呢,你不知道这猫要是不按时喂……”

    “将军够了,”李堃忙堵住白见羽的嘴,“寡人不像朝上的老头们那么嫌弃你啰嗦,但你太啰嗦了寡人也受不了。”

    他饮尽一爵酒:“楚乐坊的人都是群好吃懒做的废物,寡人还是爱听你弹琴,萧瑟清朗。”

    “国主,刚才弹得是民谣,情浓绵密,何来萧瑟?”白见羽摇头,国主岂止是不通音律,简直是个音痴。

    “就当寡人想你陪着说说话吧。”国主又饮下一爵酒,“最近递送给寡人的文书,你批阅得怎么样?”

    “起初本是臣与太傅各批一半,最近递送给臣的文书是越来越多了,臣累点苦点是小事,但是太傅那边恐怕会有所怨言。太子尚未登基,这要是引得将相太子不合,恐怕不好。”

    “太傅胸无大志,不能为我楚国宏图霸业分忧。”又是一爵酒饮下,国主有些醉意了:“我老早就想废了他,任你为相。”

    “臣为将又为相,权倾朝野,朝臣和言官们恐怕不会乐意,言官递给国主的谏言国主是从来不看的,我要是天天审批那些骂我的话,怕是活不长。”

    “白将军这么潇洒的人,也会为他人言语苦恼?”国主醉笑。

    “这些都是小事,太傅是太子的老师,由他为相,太子登基也有亲近之人辅佐。臣自当为国主太子效犬马之劳。”白见羽叩首。

    “轩儿会让楚国成为东陆霸主的,他会是个好君主,这点我不担心。”一壶酒已被饮尽,国主扔掉酒樽:“我更担心煜儿,相隔十年未见,倒有些生分了。”

    “国主若想弥补这份缺憾,多陪陪世子便是,练字舞剑,都是父亲与儿子做的事。不过这是国主的家事,臣不便说的过多。”

    “练字舞剑?我倒想多陪陪他,可惜现在朝臣都盯着我的屁股,新立太子未稳,他们恨不得把煜儿拉进自己的党派里。唯有疏远,他才可以避免这些破事。”

    白见羽笑道:“那国主便不该对臣提起这件事。”

    “因为我没把你当臣子,白见羽,此刻我把你当做朋友。”李堃盯着白见羽,眼神迷醉,“不过我最近明白一个道理,世上最悲惨的事,莫过于你把别人当朋友,别人却没把你当朋友。”李堃迷醉的眼神中生出一丝冰寒:“你把我当朋友吗?”

    几片春花被风吹落,飘到白见羽的酒樽中,他顿首抱拳:“国主……”

    “国主,今日十二垒有人共下十垒,当赏春酒。”太监的声音打断了白见羽的话。

    “代我赐他一盏,让他喝了麻溜滚蛋。”李堃起身,“我先回宫了,你弹一曲送送我吧。”

    “是。”琴声响起,萧瑟慷慨。

    “朋友与朋友之间,原来还有这层道理。”白见羽轻叹,琴声又悲伤了几分,他想起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