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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灯出九门

    我太爷离开京城那天,三派九门当家人全都赶过来给我太爷抬轿子。

    整整十六个当家人,都是屋里坐着跺一脚能让江湖颤三颤的爷,在三更天里抬着太爷往安定门外面走。大桥前面打着一盏死人用的白沙灯笼,上百号人排的上字号的爷们儿跟在轿子后头,一声不吭的往前走,就连脚步落在地上都不半点声响。

    见过那场面的人,都传说那是小鬼儿送阎王,阎王好静,小鬼没声儿。

    “小鬼儿抬轿”那话是一般老百姓在瞎说,混过场面的人什么歪话都不敢往外传。京城里的三派九门的术士代表着大半个江湖,手里握着千百人的生死。你敢说他们给一个老头当轿夫,今天说出去,明天就得去河里找人。

    那天大轿出了安定门,我太爷伸手往轿子上一拍,整个队伍全停了下来。

    我太爷坐在轿子里面说了一声:“如飞,把那白灯笼给我插地上。”

    陈如飞就是我爷的大号,那时候我爷还是个孩子。

    我太爷从轿子里走下来看着那些站得整整齐齐的术道爷们儿,不紧不慢的说道:“我陈镇山说话算话,当初我说:我这双脚没出九门不沾京城土,你们想让我离开京城,就得三派九门当家的出来抬我。”

    “今天,你们抬了我,别当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八人抬的是轿子,十六人抬得那是棺材。”

    “你们有东门不走,抬着我走安定门,是想让我安定着点,走了就别‘诈尸’,这一去就别回来。对不对?”

    我太爷说这话转头往从三派九门当家人的脸上一一看了过去。那么些人,谁都不敢跟我太爷对视一眼。

    我太爷淡淡一笑:“这天底下,不管什么地方,我陈镇山打着白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们以为送我一趟,我就不回来了?”

    我太爷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我太爷就像是没看见一样,指着被我爷插在地上的那盏白灯:“我们陈家人走了,陈家灯我给你们留着。那盏灯除了我陈家人,你们谁都不许碰。什么时候,京城再亮一盏白灯,那就是我们陈家人回来了。你们三派九门怎么送的我,就得怎么把我陈家人接回去。”

    我太爷慢悠悠的说道:“我们爷们儿走了,你们就这么站着吧!什么时候见到日头,什么时候回。”

    我太爷带着孩子走了,三派九门的人真就在城门外面站了一夜。偏巧第二天是个阴天,天都大亮了也没见着日头。

    我太爷说是:见着日头再回,可没说天亮让他们回,那些人一只盼到晌午,才算看着日头。

    人都说,我太爷不让日头出来,它就硬是在云彩后面猫了三个时辰。打那之后,三派九门就更怕我太爷了。

    我太爷留在城门口的灯笼隔天就灭了,可是留在三派九门心里的灯笼一直亮着。

    我太爷再没回过京城,我爷却在几十年之后回去了一次,我爷只是在城门口点了一盏白灯,说自己叫陈如飞,三派九门当家的人,真就用红布大轿把我爷给抬进了城。

    那么多年过去了,三派九门的当家人最少也换了一茬。可是我爷回来的时候,他们谁都没敢装着不知道安定门外面有盏白灯,该来的人一个不少。

    我爷凭着一盏白灯笼把京城术士都给镇住了,这一镇就是十多年。等我爷离开京城的时候,三派九门早就没了当年的风光,我爷也没学他爹摆下那么大的谱儿。

    但是,三派九门的人还是来了,等他们找到城门口的时候,我爷已经不知踪影,城门口那里只留着一盏白灯。

    三派九门的当家人在城门口站了好半天,才一个个黯然离去,他们知道我爷是什么意思?他自己离开了京城,也不许三派九门再留在京城里。

    那天,京城的术道全都散了,只留下了一些零零散散看风水,算卦的人。真正有本事的人,全都撤出了京城。

    有人也问过他们:你们就这么怕那盏白灯?陈如飞的儿子死了,他那么大岁数带着一个没断奶的小崽子离了京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老死在外面,你还怕什么?

    三派九门的人只说了一句话:陈家灯,阎王令。我怕白灯点到我家门口来。陈如飞的儿子是没了,我怕他孙子回来啊!

    我爷当年在京城里威风,他从来都没告诉过我,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情。

    我记事儿的时候,就觉得我爷跟平常老头没什么区别,直到有一天晚上,我被一泡尿憋醒,才知道我爷那人不简单。

    那天晚上,我醒了之后发现我爷不知道哪儿去了,就爬起来找人,找了半天才看见西屋那边有灯光。

    我悄悄爬起来扒着门缝往西屋里一看。差点没吓得喊出声来。

    我当时清清楚楚的看见,我爷坐在西屋的炕桌边上,桌子上摆着七个白瓷酒盅,每个酒盅下面都压着一张黄纸。

    我爷闭着眼睛坐在桌子边上一动不动,脸上被油灯照得一片铁青,看着就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我吓得刚捂嘴,就看我爷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我爷那双眼睛就跟夜猫子似的,眼睛闪出来的凶光亮得吓人。我以为他是在往这边看,吓得赶紧一缩脑袋。

    桌子上酒盅却缩头的时候一个接着一个的炸了,白瓷茬子崩得到处都是,盅子里的酒顺着桌面淌了下来。

    我爷用手轻轻一托炕桌,那桌面就斜向了炕沿一边儿,桌上的酒全都往炕沿下面淌了过去。

    我顺着桌子往外看的时候,差点把魂儿吓掉了。炕沿下面分明跪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那人的脸被头发挡住了一大半儿,我看不出来他是男是女,只看见她那两只手白的吓人,伸出来的手指甲像是被墨汁泡了一样乌黑发亮,那哪是活人的手啊?

    那人把桌子上淌下来的酒接在手心里捧着喝了,好像是发觉我在看他,转头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我顿时看见一颗满是血丝的眼珠子。

    我吓得不敢出声的时候,那个人咧着我对我笑了一下,才站起来走了出去。

    我爷等那人走了,把东西全都收拾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躺在我边上睡着了。

    我那一宿都没敢睡觉,一会儿觉得刚才走的那人又回来,贴在炕沿边上来回的走;一会儿觉得我爷像是在睁眼睛看我……,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了过去。

    那天晚上的事儿,我没敢去问我爷。我爷那人就那样,他不想告诉你的事情,你问破了嘴都没有用。

    打那之后,我就一直琢磨,我爷到底是什么人。我想来想去,才盯上了我爷藏在西屋里的红木箱子。每次家里来人,只要那人跟我爷小声嘀嘀咕咕说了什么,我爷都把那口箱子,搬到西屋的炕上,晚上肯定偷摸起来进西屋。

    那箱子肯定有问题,不然我爷不会不让我碰箱子。

    我问过他,箱子里是什么,他说是里面装着老祖相。可是,我爷又从来都不让我拜老祖。别人家过年,都是家里男丁挨着个给老祖磕头,只有女孩才不用过去。我家却是我爷把西屋门插上自己拜老祖,拜完之后,还把门锁严实了,不让我进屋。

    我估摸着,我爷秘密肯定在那口箱子里。

    我好几次想趁着我爷不在就想弄开那口箱子都没得手,后来我总算是把箱子弄开了,却差点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